确实啊,真叫人羡慕。
无忧心想。
岐奉行继续道:“地方的几大望族聚到一块,商量着不能再沿用青苍的名号,嫌晦气。遂改名:春都。”
“是个不错的名字。”落冰简短点评。此次出来,他发现人界很多地方确实都比魔界好太多,不说人流市集热闹喧哗,光是自然景色这块就比不过人界。
人界,各个地方有各个地方的景观。山川湖海,高原草地;秋霜冬雪,春青夏绿。甚至还有这种一年到头,都是春暖花开的好地方。而魔界却是赤地千里,萧瑟荒芜!
凭什么啊。
落冰想着想着莫名就来了气,怨道:“若不是当年魔王念着情分,让了许多地给人皇,咱们魔界也不至于后来只有無间大陆那块寸草难生的地盘。”
听他怨愤,岐奉行偏头看了他一眼,垂眸道:“也不尽然。人界曾经也有穷荒境。”千百年前的穷荒境比無间大陆又好到哪里去,真对比起来,穷荒境更加萧索枯槁。若不是冒出个极乐城主,经他多年努力,在穷荒境开垦建设,打造了一个偌大繁华的极乐城。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一派穷荒。
落冰不忿道:“那不就只有个穷荒境吗?”现在还成了极乐城。
岐奉行道:“除了穷荒境,还有别处。”
“那又怎样。”落冰抱胸冷哼,有了那么多好地方还不知足吗。他瞥了一眼岐奉行,只觉得岐王又偏心人界了,心里更是不悦。
岐奉行莞尔道:“不怎样啊。生于何处,确实是我们无法决定的。但是成长到适龄之时,脚下的每一步,如何走,走出什么样,在于自己。”
落冰一听,直接跳脚:“岐王说得轻松,并不是谁都像您那样能得大仙赏识。天赋异禀,学什么都很轻松,做什么都很容易。有些事,对于很多人来说,就是想做,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而且您在魔界待了那么多年,怎么不见您替魔界的建设出点力。后面这些话落冰就没出来了,免得让岐奉行觉得好像求着他替魔界做事似的。
岐奉行道:“你说得在理,所以我觉得很多事尽力就好。真做不到,就做不到吧。放着不做了,又能如何。”力所不能及,累死岂不可惜。
“呵呵。”落冰冷笑一声,怪里怪气道:“您是岐王,有几件事是您做不成的?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要我说啊,您当初若是没有被镇元大仙从岐山带到五庄观,如今指不定是什么样子。”能不能活到现在都尚且未知,遑论百年出道名扬六界?
岐奉行笑了笑,对落冰的阴阳怪气并不在意,道:“我能有现在的‘名声’跟我师父确实有很大关系,沾了他不少的光。但是落冰,我且问你,若是我身上没有那些名号,又当怎样,难道我就不配存在于世了吗?”
“这……”这倒是问住落冰了,他心想不是配不配存在的问题啊!而是人生境遇很可能就是另一种了。落冰顿了顿,道:“……可是岐王,你若不是有名师背景、有至高修为,兴许活得…活得就像只卑微的蝼蚁!也有可能成了路边一名乞丐,风餐露宿,幕天席地,终其一生抬不起头。碌碌无为,抱憾终身!”
这种设想于岐奉行来说有点夸张了。他极为聪慧,只要专注做某一件事,基本上都会有所成效。但转念一想,人生际遇说不好的,谁知道呢。
岐奉行眨了眨眼,笑道:“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你想想,蚂蚁能将米粒搬起,藏于自己的蚁穴,它难道不算强大吗?乞丐端个破碗讨一顿饭时,难道就不能是他自己愿意的?”
这两句话说完落冰气得脸都红了,怒道:“岐王您还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啊!您的意思是说,这世间就是有人愿意上赶着做乞丐?摇尾乞怜,乐得做个没尊严的人?!你把那些没有劳动能力的人置于何处?亏得您之前还是仙门子弟,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岐奉行见他怒不可遏,温声道:“我刚才那两句只是另一角度的疑问。并非……”
“别狡辩了!”落冰截断他话,对岐奉行积攒的好感瞬间倾塌。愤怒之余,又想到当年岐奉行堕魔坠無间大陆时看不起他们穷困。心道:“果然像岐奉行这样的天之骄子,永远都不会理解别人的苦难!”越想越气,板着脸不再看他。
岐奉行本欲解释两句,但一想到:冲动的时候总是听不进去任何话的。若是非要辨出个什么,难免伤了感情。不由得又想到了恩师镇元大仙,只道当年老师真的被自己气狠了,如今回想,暗道不该。
一时之间,俱都沉默。
无忧不明白好好的怎么就吵了起来,但见殿下没了平日里的浅笑从容,也不敢在他面前溜须拍马,抓乖弄俏。想劝落冰几句,一看他黑若锅底的脸色,心想还是算了。落冰那个火爆脾气,这时候还是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于是,一行三位,岐奉行在前,落冰和无忧在后,就这么尴尬地沉默着,一直走啊走。后面两位是不知去哪儿的,岐王怎么走,他们就怎么走,如此走了半个多时辰。
无忧本以为他们会在春都城内某个地方见到殿下的那位朋友,事实证明他想多了。
他们居然走到了一片空旷之地——
抬眼望去,只见一大片白墙黑瓦的村落。炊烟袅袅,暖风吹拂,似是给村落披上了一层流动漫盈的白色轻纱。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青葱玉翠,近处纵横交错的小道盛开着各色的花儿,羞也艳也,花香怡人。
村舍前,池沼清澈,映照蓝天白云。还有肥沃良田,以及辛勤劳作的身影。
本是寻常凡人日常的一幕,三位却都眼睛一亮。
岐奉行心情霎时得到纾解,笑喊:“落冰,你过来。”
落冰心头那股气其实已经下去了不少,此时听岐王唤他,别扭地走了过去:“干什么?”
岐奉行道:“看见前面的村庄了吗?”
看到了。
他又不瞎。
落冰冷哼一声:“怎么?岐王要告诉我那是幻影吗?”
“嗯?”岐奉行顿了一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虚实两生桥的事,笑着摇摇头,道:“不是幻影,是真实的。”
“哦。”落冰闷闷应道。
岐奉行并不介意他的冷淡,指了指正在劳作的凡人,问道:“如果让你去做那些事,你会吗?”
“不会!”落冰回得很快,道:“我不是他们,不需要做那些事情。”他一个乌鸦跑去种田,除非他疯了。
岐奉行点点头:“对,你不是他们,不是农人,所以你不用锄田耕种。那你觉得他们就一定要做那些事吗?”
“当然。”落冰觉得岐王简直就是在说废话,冷声道:“不做这些农活,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如何生存。”
“是啊。那你觉得此刻劳作的他们很卑贱吗?”
“……”落冰愣住了,卑贱吗?他当然不觉得那些人卑贱。靠自己的手脚努力活着,何来卑贱。摇了摇头,沉声道:“不觉得。”
岐奉行“嗯”了一声,笑问:“那怎么蝼蚁就卑微了呢?”
“那怎么能一样?!”落冰脸红了,急道。
岐奉行好声好气问:“怎么不一样?”
……
对啊,怎么就不一样了。
同是为了生存而努力活着,蝼蚁为何总被人讽刺卑微弱小呢。
落冰沉默两息,忽又喊道:“那乞丐又是怎么说?!”
岐奉行道:“这么说吧,我现在把衣服撕破,在恶臭的泥水滚一趟,从农户那里借一个破碗,找两根树枝当筷子,然后到春都城的一角,‘哎哟皇天叫唤,给点饭吃吧’。试问,你第一反应会是什么?我很可怜?还是我很无耻?”
“……”
如果不知道是故意扮乞丐的情况下,落冰会觉得对方可怜。可若是知道只是为了不劳而获才做的乞丐,他会觉得对方很无耻。
见落冰良久没有回复,岐奉行又道:“你看,蝼蚁它不一定很卑贱,而乞丐也不一定很可怜。我身上的那些诸多名号,也不一定就显得我高贵于旁人。说来,你不是还叫过我名门孽障的吗?”
“……”落冰张了张口,想说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您怎么还提,犹豫须臾,咽回肚子里了。
岐奉行好笑地看着他,续道:“当年我被逐出师门时,什么天之骄子、六界奇葩这些光环全都没了,摇身一变,我成了无数人口里的孽障。堕了魔后,骂我的就更多了。你方才说我是有了那些名号,所以站着讲话不腰疼。可当我没有那些名号,成了一个魔头时,又怎么了?难道我不是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吗。”
听到这里,无忧倒是心虚地垂下头,因为当年骂殿下的也有他一个。同许多人一样,根本不作他想,只道岐奉行既然被逐出师门,那他就一定是个孽障,跟着骂就对了。可是如殿下所说,不管他是仙者还是魔头,身份的变更并没有影响他的所作所为啊。骂他的那些人对殿下真的了解吗。
“所以说,蝼蚁也好,乞丐也罢,不见得就是低谁一等吧。”岐奉行轻叹一声,远眺村头,兀自喃喃:“六界就是太分个三六九等了。为了所谓的虚名,做了太多无意义的攀比,反倒忘了本该做什么。”
缄默良久的落冰听此,遽然问道:“岐王是觉得众生皆平等?”
岐奉行看他,道:“不平等吗?”
“不平等!”落冰嗤笑,眸里似有恨意闪过,若是真的平等,他们魔界也不会被打压这么多年,讽道:“您的这个看法简直比笑话还好笑!”
“喔?”岐奉行也不恼,道:“洗耳恭听。”
落冰冷冷道:“拿极乐城来说,此地算是公认的六界偏见最低的地方。可若是极乐城主突然出面,您觉得万千旅客会不会畏他惧他?平等吗,不见得吧。”
岐奉行笑道:“你怎知是畏他惧他而不是尊重他?”
“……”
岐奉行:“要我说极乐城主也没什么,不就是一个城主吗,他不也经常被人拿来调笑取乐?寻欢道口他作的那两句打油诗到现在都被人耻笑,极乐城主有对嘲笑他的人做什么吗?除了说句‘不喜欢别看’,没打没骂没恐吓威胁他们吧。”
“至于你觉得众生平等这个看法太好笑了,我不觉得好笑。我不是说这个看法一定会实现,但是有,难道就不可吗。或者说,不好吗。”
“倘若有一天真的实现了呢。”
落冰:“……”
“你总是有理的,我说不过你。”落冰心里还是不服气,又补了一句:“也不想和你说了。”
岐奉行扑哧一笑,道:“其实,我也说不过你。因为你说的那些,我也觉得挺有道理的。”
“?”落冰瞪他:“那你还跟我扯那么多?”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所在啊。你持你的观点,我持我的,互相不能说服也没有关系,遵守自己的本心嘛,总好过连直视自己的内心都不敢。”
落冰:“……无聊!”
岐奉行道:“路上确实无聊,聊聊天打发时间挺好的呀。”
落冰选择放弃和岐王交谈,蓦地一想,历届魔王里,他好像也就只敢对岐奉行这样了。又是讥笑嘲讽,又是跳脚大骂的……有时候好像忘记他是岐奉行的下属?
为什么呢?
是不是就是因为清楚只要不涉及一些原则性事情,岐奉行就不会真的拿身份来压他,也不会拿修为来扼制威胁他,所以他才敢的?
是因为这些吗?
落冰甩了甩头,思绪混乱起来。
这时,一只蝴蝶朝他们飞了过来,轻盈地落在岐奉行的掌心。
岐奉行笑喊:“你们过来看。”
“我来了,我来了,殿下。”无忧听他两位终于不再针锋相对,松了口气,见殿下兴致也好了起来,赶紧跑了过来,问道:“殿下,这蝴蝶好漂亮啊,有什么讲究吗?”
“蝴蝶就是蝴蝶,能有什么讲究。”落冰也走了过来,忍不住怼无忧。
岐奉行笑着看他一眼,解释道:“其实还真有点讲究,此乃,引路蝶。”
落冰:“……”
无忧:“哈哈哈哈,我就说吧!”
岐奉行手心轻轻一抬,那引路蝶便飞走了,道:“这应该是我那位朋友养的。”
无忧道:“殿下,您的那位朋友就住在这里?”
岐奉行颔首:“嗯,不过田里劳作的这些人里没有他,兴许在村子里。走罢,咱们进村去找他。”脚步轻快,率先走去。
“好的,殿下!”无忧应声,拽了一把后面莫名尴尬的落冰,在他耳边小声道:“你做什么还摆着一张臭脸啊,殿下都用小蝴蝶哄你了,你还不给面子。”
落冰斜他一眼,拧眉道:“你胡说什么?”
“我没有胡说!”无忧摇了摇头,头疼道:“叫我怎么说你好,有时候你可真是一根筋!”
落冰:“……”
你才一根筋!
不过岐王真的哄他了吗?那叫哄?如果那算哄的话……落冰想了想,一阵恶寒,受不了地推开了无忧,“别胡扯!”
无忧贼笑两声,“嘿嘿,你脸红了!”
落冰恼得要揍他。
……
他们两位笑闹着跟在岐奉行后面,没走多久,迎面跑来三个幼童。田野小径,本就不宽阔,三个小孩并排站着,刚好挡住了去路。
岐奉行侧身让孩子们先过去,小家伙们却是不动,黑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个子最矮的小男孩突然喊道:“好漂亮的哥哥姐姐啊!哥哥姐姐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
这句“姐姐”自然叫的就是落冰了,果不其然,就见落冰一张美艳脸蛋瞬间又黑了下来。
而被凡间小孩叫哥哥的岐奉行颇感新奇,他已经有一千几百岁了,还能被垂髫小儿叫“哥哥”,倒显得自己年轻了不少。
岐奉行蹲下身,指了指身后的落冰,笑道:“这位不是姐姐,也是哥哥。我们确实是外地来的。”
幼童们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满是疑惑,以为漂亮哥哥是逗他们玩的,嬉笑道:“就是姐姐!就是姐姐!”
好罢。
不要试图跟小孩讲道理。
岐奉行转头道:“那你就当会儿‘姐姐’吧。”
落冰:“?”
漂亮姐姐气呼呼转过脸去,看起来很不好惹。
小儿吐了吐舌,目光有些惶恐,伸手牵住了个子最高的小女孩。
岐奉行也看向那小女孩,见她年纪明明很小,看他们的眼神却是最谨慎的。岐奉行带小孩的经验,还停留在一千多年前收养隐月那个时候。
只是隐月到底是只小狐狸,跟凡人小孩总归是不同的。
岐奉行凝思片刻,一只手不知从身后哪里摸出来几串糖葫芦,笑眯眯地道:“哥哥有个问题想请教你们。告诉我,糖葫芦就归你们了。”
幼童们的目光瞬间从“姐姐”落到了冰糖葫芦上,还是那个个子最小的男孩,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糖葫芦,奶声奶气道:“哥哥,你有什么问题呀?”
他刚问完,牵着他手的小女孩立刻严肃道:“小石头,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当一个陌生人拿出糖诱哄你跟他走,或者是要你回答他的问题时,基本上就可以断定这个陌生人是骗小孩的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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