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芳嘿嘿一笑,扔下书包就往洗手间跑,嘴里喊着:“我马上洗干净!”
妈妈的声音从客厅传来:“食堂已经关门了,我给你下个粉吧!”
阿芳一边在洗脸池里搓衣服,一边大喊:“好!给我放得辣辣的!”
妈妈的声音继续传来:“你去医院看少爷了吗?”
阿芳手下一顿,随即大喊:“你说什么?听不清!”
她匆匆洗完校服,打开莲蓬头开始冲澡。
十分钟后,带着一身水汽出来吃粉。
妈妈在桌子对面念着紧箍咒: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自觉。”
“少爷那么看重你,你怎么不想着回报?”
“他都住院了,你怎么能不去探病?”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阿芳埋头嗦粉,一声不吭。
妈妈越发不满意:“你怎么一天到晚垮着个脸?女孩子要多笑,知道吗?”
阿芳嗦完粉,连汤都喝完,嘟囔道:“又没有高兴的事,为什么要笑。”
妈妈瞪眼:“你以为你是谁,高兴了才笑。笑是为了让周围的人感到舒服,知道吗?”
阿芳撇撇嘴。
妈妈:“我打听过了。少爷住在圣玛丽医院,你知道在哪吧,离你们学校很近的。”
阿芳瞪大眼。
竟然是上学路上那间圣玛丽医院!
少爷要是去了什么遥远的医院,她还能找理由搪塞。这么近,真的很难推脱。
阿芳越发垮下个脸。
“别人会怎么说?会说我故意讨好少爷的。”
妈妈得意一笑:“能讨好到少爷也是你的本事,别人想讨好还没有路子呢。”
她拍拍女儿胳膊:“别理他们。他们就是妒忌。”
阿芳低着头,小声道:“我不喜欢这样。”
妈妈一拍桌子,声音变得尖利:“你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你有什么资格不喜欢!”
“你妈妈以前在餐厅打扫卫生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要接手工活回家从天黑做到天亮,我是喜欢吗?啊?”
“我拼了命地挣钱,还不是为了你!”
“我就不该对你这么好,让你没吃过一丝苦,让你真以为自己是公主了!”
阿芳心如刀割。
妈妈辛苦工作的身影在眼前舞动着,将她的心烫出一个大洞。
她急急喊起来:“妈妈,对不起!我错了!”
“我去,我明天就去探病!”
*
第二天,一放学,大家又要往小树林跑。
昨天没找到黄大仙的家,今天一定要找到!
阿芳背起书包,跟好朋友安娜说:“今天我不去了。要去圣玛丽医院看望病人。”
安娜啊了一声,问:“是去看你们家少爷吗?”
阿芳惊讶:“你怎么知道?”
安娜:“仲家的体弱多病的少爷,大家都知道啊。”
毕竟是全国排名第一的大资产家,仲家产业遍布东南亚,唯一的继承人自然备受关注。
少爷是夫人流产多次之后才得到的珍贵儿。
从出生开始,就一半时间在家,一半时间在医院,到了入学的年龄,也没有去学校,而是请老师在家教学。
少爷是最闪耀的宝石,也是最脆弱的宝石。
阿芳其实一度怀疑是不是夫人过于小题大做。
在她看来,不去上学怎么行?那不是交不到朋友了嘛!人没有朋友可不行!
但是……少爷确实比同龄小孩更矮、更瘦,骨瓷一样的雪白皮肤更是让他看起来有一丝奇特。
体弱多病是一种什么感受?
阿芳想象不出来。
安娜眼中闪着八卦的光:“你们是好朋友吗?”
阿芳急忙摆手:“怎么会!我跟他是天上地下,怎么会是好朋友!”
安娜点点头,表示接受,又奇道:“那你怎么会去探病?如果是你们家夫人病了,你妈妈也不会去探病吧?”
阿芳咬咬牙。
看吧!大家都会觉得奇怪吧!
她去探望少爷,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她是个过于殷勤的马屁精。
她艰难地撒了个谎:“嗯,是夫人叫我去的。因为少爷一个人在家,没什么玩伴,我有时候会陪他玩。”
安娜高兴地拍拍好友的肩膀:“那也不错啊!仲家少爷的玩伴,那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阿芳勉强笑笑,挥手和小伙伴道别,背着书包,拖着脚步,慢慢往圣玛丽医院走去。
圣玛丽医院很近,十来分钟就走到了。
阿芳进了大门,忍不住一阵惊奇。
这里好温馨啊,一点也不像医院。灯光是暖色的,墙壁是粉粉的,医护们的制服五颜六色的。
她找到前台,踮起脚,把写着仲光华名字的笔记本直接展示给护士看:“你好,我想探望这个人,请问他在哪个房间?”
护士看了一眼,笑眯眯:“仲光华小朋友在特需病房呢,请问你有预约吗?”
阿芳摇头。
护士:“特需病房需要有预约才可以进去的哦。”
她随即补充:“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要不我帮你打电话过去问一下?”
阿芳摇头:“不用了,谢谢你。”
话音落下,她转头开溜,飞速窜出医院。
我去过了!我去探过病了!
没见到人是因为客观原因,可不是我的错!
妈妈可不能怪我了!
现在加入搜寻黄大仙的队伍,还来得及!
阿芳笑容灿烂,朝着小树林大步奔跑,心情就像脚步一样雀跃。
*
少爷在医院住了三天。
第四天,阿芳再度告别自由,准时来少爷的套房报道。
一进门,她惊呆了。
少爷一直很白。
但以前是一种细腻的瓷白,看起来很独特,一种好的独特,很精致,很美丽。
而现在……
几天不见,少爷的脸颊肉似乎都没了。整张小脸惨白惨白的,白色之下透出一种微妙的青灰色。
他甚至没力气起身,窝在沙发里,手脚的姿势略显奇怪。
阿芳突然意识到,那是因为他手脚没有力气。
“少爷体弱多病”,这句听得耳朵起茧的流言,第一次化作实质,结结实实向着阿芳冲击而来。
一瞬间,心神巨震。
仲光华马上注意到了阿芳脸上的震惊,瞬间也变得不自然起来。
他艰难换了个姿势,身体略微前倾,眼神殷切:
“那个,我,我准备了蜡笔,我们画画好吗?”
“不,不喜欢的话,我们也可以玩别的。”
阿芳赶紧跑过去,“我喜欢画画!我们画画吧!”
她看了一眼窗边的大桌子,上面已经摆好了巨大的蜡笔盒子和绘图本。
桌子离沙发好远啊。
少爷有力气走过去吗?就算走过去了,会不会从椅子上摔下来?
阿芳想了想,跑到桌子边,抱起蜡笔阖绘图本,跑回来,哗啦一下放到茶几上,一屁股坐到少爷脚边的地上,伸出手,抬头问道:“你要不要也坐到地上?”
她看到少爷的眼睛里瞬间绽放出光芒。
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她看了看自己和少爷之间的距离。
很近。
几乎要碰到了。
是第一次这么近。
之前,因为心怀抵触,即使和少爷共处一室,她也一直刻意离得远远的。
因为这种事而高兴吗?
竟然因为这种小事而高兴吗?
对了,少爷没有朋友……
而我是唯一能够陪伴他的人。
一阵酸涩从胸中弥漫开来。
阿芳匆忙打开蜡笔盒子,摊开绘图本,不管不顾涂抹起来。
蓝天、草地、小猫、小狗,各种颜色自然而然从笔下流淌出来。
不愧是名牌蜡笔,竟然有一百多种颜色。
比自己那套12色便宜蜡笔好用多了。
阿芳突然想到,自己一直很喜欢画画,时常蹲在花园里用破蜡笔涂涂画画。
蓝屋里很多工作人员都看见过这幅场景。
难道……少爷打听过?
所以特意安排了我喜欢的活动?
她直接问出口:“为什么想到画画?”
仲光华耳朵红了红。
“因为之前教你下围棋,你好像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我就想找点你会感兴趣的事情来做。”
阿芳心跳一乱。
竟然是真的。
少爷真的打听过,特意安排了我喜欢的活动。
她忍不住也耳朵红红,小声道:“我喜欢围棋的。下次再教我吧。”
仲光华猛点头。
门上响起咚咚两声,一个年轻男人捧着一沓书走进来。
仲光华转头看着阿芳,高兴道:“我想着你喜欢画画,所以找了一些艺术相关的书给你。”
年轻男人把书放在茶几上,随即离去。
阿芳心下震惊,好厚。
试探翻开,更震惊了,里面竟然全是文字。
仲光华:“你可以拿回去慢慢看。”
阿芳:……
妈啊,救命,好多字,我不想看。
她实在说不出口感谢,岔开话题:“刚才那个人是谁?没见过呢。”
仲光华:“新来的家庭教师。”
阿芳啊了一声,想起之前的家庭教师恨恨离开蓝屋的样子。
她明知故问:“孙老师呢?辞职了吗?”
仲光华撇撇嘴:“我跟妈妈说,把她辞退了。”
阿芳心跳加速:“哦?为什么?她做什么了?”
仲光华:“她冤枉你啊。”
他眼神认真:“我在医院里的时候,一直想着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她不是因为东西不见了而积极处理,她就是针对你。”
“我不想把这样阴暗的人留在身边。”
阿芳说不出话。
她把少爷抛之脑后,和小伙伴们疯玩的时候,少爷却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吗?
胸中酸涩还在,更强烈的内疚又迸发出来。
她嗓子发涩:“少爷,谢谢你。”
仲光华不自然撇开视线,“不用谢。我又不是为了你。”
阿芳:“你就是为了我,为什么不承认。”
仲光华:……
阿芳也不说话了,心里酸软得要命。
第50章 往事-6
在12岁的阿芳心中,蔡司机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人。
妈妈和蔡司机结婚,是在两年前。
两个人在理发店认识,是三年前。
有大约一年的时间,蔡司机时不时来家里吃饭。
每次他过来,都会带很多礼物。
妈妈每次都感激涕零。
但是,阿芳从来不喜欢蔡司机。
蔡司机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寒毛倒竖。
妈妈和蔡司机都是二婚,所以只去市政厅办了手续,没有举办婚礼。
即使如此,妈妈也足够高兴。
去市政厅那天,蔡司机开车来接妈妈。
妈妈穿上最好的一条裙子,满面春色。
她拉过女儿,推到蔡司机面前,催促道:“以后就是爸爸了,快,叫爸爸。”
10岁的阿芳矮小羸弱,像一条豆芽菜。
她仰头看着高大壮实的蔡司机,心中感到无限恐惧。
妈妈不断推着她的背,催促着,“快点啊,叫人。”
阿芳对亲生爸爸印象不深,她并不抵触“新爸爸”这个概念。
但是蔡司机。
阿芳看着他的眼睛,心想,爸爸不应该是慈爱的吗?可是他的眼神,好像一个猎人盯着猎物。
蔡司机欣赏着阿芳的沉默,愉快地笑起来。
他笑着拍拍未婚妻的肩膀,大度道:“孩子不愿意就算了。”
妈妈满心恨恨,用力拧了阿芳一把。
*
仲家的老爷问过蔡司机,作为已婚人士,需不需要搬离宿舍,去蓝屋外面租一套正经房子。
蔡司机毫不犹豫拒绝了。
住在蓝屋里,才能提供最及时、最细致的服务。
老爷很满意,很欣慰。
作为补偿,他给蔡司机安排了员工宿舍里最大的套间。
阿芳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了自己的房间,但是她并不开心。
这个房间属于她,却又不完全属于她。
门上有锁。
她也习惯于一进房间就锁好门。
但是蔡司机总是随机出现在门外,不紧不慢地敲门。
妈妈若在,会立刻过来猛敲门,逼她立刻开门。
妈妈若不在,蔡司机便站在门外,说一些不着头脑的话。
阿芳心想,蔡司机不是猎人。
因为猎人总是一击致命。
蔡司机是猫,习惯于慢悠悠玩弄爪下的老鼠,因为老鼠的恐惧而无比快乐。
妈妈为什么选中这样一个人?
阿芳百思不得其解。
*
这一年,阿芳班上好几个女孩来了初潮。
阿芳也渐渐察觉,自己胸脯开始鼓起。
衬衫被顶出奇怪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她感到恐惧。
岛上四季炎热,但是她开始在校服衬衫里面叠穿两件小背心。
还养成了时刻窝着肩膀的习惯。
即使如此,还是被蔡司机注意到了。
一天傍晚,三个人一起吃晚餐的时候,蔡司机冷不丁冒出一句:“阿芳是不是开始发育了?”
阿芳手下一颤,几乎把筷子扔出去。
她想要捂住胸口,又担心这动作太欲盖弥彰,于是整个人僵硬住,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蔡司机徐徐掏出钱包,数出几张大钞交给妻子,淡淡道:“阿槲啊,带孩子去买点新衣服吧。”
阿槲感激涕零,用力拍女儿的胳膊:“快谢谢爸爸。”
阿芳:“谢谢。”
没能掩盖住声音里的颤抖。
蔡司机笑得很愉快。
*
平心而论,跟着妈妈去商场买的那些新衣服,阿芳十分喜欢。
“衣服”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其实买的是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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