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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濑发的新婚妻子，还不满20岁。
这段时间以来，黄家人一直大张旗鼓准备着，村里人也一直关注着这桩盛事。
田家人一点也不想掺合，奈何走在村里的马路上，必然受到大家的注目礼。
尤其是田大姐，村民们火热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盯穿。
阿珍气得跺脚：“他们就指望着我大姐上门闹事，好有热闹看呢！”
而田大姐只是一如既往好脾气笑着：“我怎么会闹事呢？不可能的。别人要看就看吧，等这段时间过去了，自然不会再看了。”
周日这天，田妈妈在医院陪护，田大姐田二姐一大早去了果园里干活。
十点多，姐妹两回来了。
简单冲凉之后，坐在电视前，一边摘菜，一边看苦情电视剧。
电视荧屏里，小媳妇被恶婆婆赶出家门，无处可去，一个人徘徊在深夜雨中，彷徨无助，自抱自泣。
田大姐田二姐手里摘着菜，脸上早已是涕泪横流。
坐在一旁的阿珍：……
宋流星带着两个小朋友在客厅一角画画玩。
仲光华坐在餐桌边，对着笔电打着字。
总之，这一刻，静谧和谐，其乐融融。
喜酒设在中午。
时间渐渐逼近。
田家的屋子里仍然静谧和谐，其乐融融。
突然，田大姐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阿珍大惊失色：“大姐！你去哪？”
田大姐头也不回：“出去看看。”
阿珍声音发颤：“有什么好看的，别看了！”
田大姐挥挥手：“我就去看一眼。”
阿珍和田二姐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不安。
想去拉大姐，又不敢用蛮力，生怕进一步刺激到大姐。
于是只能跟在后面。
宋流星板着脸对两个小朋友说：“你们乖乖在这儿画画。”
一个转身，也跟了上去。
仲光华：……
无法，也只能跟着。
田大姐在头，仲光华在尾，一行人像一串项链一样，默默行走在村中小路上。
田大姐突然大步跑起来。
阿珍大惊，拔脚猛追，一把抱住大姐。
田大姐也是吓了一跳，迅速醒悟过来，压低声音道：“你误会了！我不是要去闹事。”
“我只是，只是有一种感觉，我感觉――”
“阿育叔会在河滩那里等我！”
*
预感成真了。
遥远的河滩上，果然有一个佝偻的人影。
田大姐一个人慢慢走上河滩。
所有人都停住脚步，站在原地，屏住了呼吸。
那个佝偻人影慢慢接近田大姐，发出嘶哑的声音：“阿仙……”
田大姐挥挥手：“哎呀，阿育叔听人说啦？不用担心我，我根本不在乎。”
“真的，我离婚之后过得可好了，每天都感恩自己鼓起勇气离婚。”
佝偻的阿育叔似乎点了一下头。
接下来，两个人都沉默了。
微风刮过河滩，带来一阵知了的声音。
田大姐倒也没觉得不舒服。
她和阿育叔见面经常是这样，两个人默默站着，若是想起来什么要说的，就随便说一说，若是没有，就继续站一会。
然后分开。
仲光华突然动了。
他举起双手，慢慢接近。
阿育叔立刻后退一步，朝着山林微微转身，随时准备逃跑的样子。
田大姐赶紧安抚：“这是我朋友！他有话想和你说！只是说话而已！”
阿育叔仍然姿势紧张，但好歹留在了原地。
仲光华缓缓前进几步，尽量简要地复述了“户外爱好者潮头山遇险，幸亏受人相助安全回家，如今迫切想要答谢恩人“这件事。
阿育叔默默听完，不说话，也不动。
仲光华：“你……听清楚了吗？”
他其实想问的是：你能听明白吗？
面前这位阿育叔，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从未和人对视过。
仲光华实在摸不清，此刻他是否精神正常，是否具备理解语言的能力。
但是没办法，这场谈话只能单方面继续。
仲光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听起来诚恳：“我听说了一些你的症状。也特意询问了好几位精神科医师。”
“他们给了我比较统一的答案，那就是，如果对症治疗，坚持服药，你的幻觉会消失，认知也会恢复正常。”
阿育叔盯着地面，一动不动。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现场空气几乎凝滞。
阿育叔发出嘶哑声音：“我走了。”
他缓缓转身，往山林走去。
仲光华傻眼。
他到底是听懂了但是拒绝，还是根本没听懂？
宋流星突然大喊：“田阿仙！你希望阿育叔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田大姐吓了一跳。
阿育叔也停滞了一刻。
宋流星：“你已经是这世上和他最亲近的人了！你要为他考虑！”
田大姐手足无措：“我……我不知道……哪里轮得到我做这种决定……”
宋流星：“如果阿育叔就指望着你做决定呢？！”
阿育叔突然加快脚步，飞跑起来。
作为一个营养不良、骨瘦如柴的老人，他真的跑得很快。
田大姐来不及思考，拔脚就追。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眼神渐渐变得清澈。
她往前一扑，把阿育叔扑倒在石滩上。
“阿育叔！跟我去看医生！把病治好！”
一向温顺的田大姐，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声音。
第66章 盛夏之吻
阿育叔被仲光华压着，上了阿珍的特斯拉，直接开向事先联系好的精神科病房。
阿珍开车，宋流星坐副驾驶，仲光华和田阿仙一左一右夹着阿育叔坐在后排。
大家都屏息凝神盯着阿育叔，但他其实并没有暴力反抗的意思。
他弓着腰，埋着头，不动，也不发出声音。
虽然车窗开着，高速上的风猎猎往车里灌着，大家还是能闻到阿育叔身上强烈的酸臭味。
田阿仙突然一笑，“阿育叔，你多久没洗澡了？一年？”
其他所有人：？
这样好吗？这样不礼貌吧！
但是阿育叔不以为意，缓慢地挪动了些许，嘶哑道：“不记得了……”
仲光华仔细观察，确认阿育叔处于平静状态。
至于是否理智……很难说。
不管怎样，平静已经很好。
他清清嗓子，解释道：“去年十月份，你从沟里背出来的那个人，他一直想要找你。”
“前几天我联系了他，他很惊喜，立刻牵头建立了一笔基金，短短几天，已经有很多户外爱好者捐款。”
“这笔资金，将专门用于你的治疗。”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育叔埋着头，毫无反应。
阿珍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阿育叔，欢快道：“阿育叔肯定明白的！”
“我感觉阿育叔也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疯嘛。”
“哼，村里那些人，真是不积口德。”
“阿育叔，你听我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只要积极治疗，你很快就能恢复正常了！”
在大家的注视下，阿育叔竟然微微点了点头。
仲光华大大松了一口气。
“药物可以很大程度改善症状，但是最终能保证病人恢复正常生活的，是家人的支持和信赖。”
田阿仙急道：“可是阿育叔已经没有家人了啊！”
阿珍：“大姐，他说的是你。”
田阿仙愣住。
“我？阿育叔的家人？”
她睁大眼睛，慢慢露出笑容。
“嗯。我可以。以后，我就是阿育叔的家人。”
*
米歇尔很快再次返回潮头村。
这一次，她带来了专业的摄制组。
为了在社交媒体上造势宣传，打造“真实小农户精品”的形象，永福集团会为每一个入选供货商拍摄一段影片。
田阿仙指着自己，两眼瞪大：“我？入镜？”
米歇尔微笑：“当然。你可是这座芒果园的灵魂。”
她一挥手，专业人士立刻上前。
很快，头发，化妆，衣服，全都焕然一新。
虽然为了保持劳动人民本色，并没有做很夸张的造型。
但是头发更顺滑闪亮了，脸庞更匀净明亮了，衣服也更简洁大气了。
福妹扑上来，一把抱住妈妈，仰着脸，眼睛闪闪发亮：“妈妈，你好漂亮！”
田妈妈在一旁搭腔：“那可不是，以前这附近十几个村子联合起来举办祭神游行，我们阿仙因为长得特别可爱，被选去演小仙童呢！”
阿珍：“对啊对啊，我小的时候，好多靓仔喜欢大姐，天天在我们家门口转呢！”
福妹：“哇！真的吗？”
田阿仙害羞笑笑。
那些事……都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了。
她按照摄制组的要求，把日常照顾芒果的动作都做了个遍。
幽深的摄影机镜头一直紧紧跟着她。
拍摄间隙，她看到堂哥田多寿出现在围观人群里，脸上是热切的渴望。
拍到尾声，爸爸竟然也出现了。
一直躺在医院病房里哼唧叫唤的人，此刻健康活泼，面色红润，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使劲拍着堂哥的肩膀，“我们阿仙就是比谁都肯干，照顾果树比谁都精心。”
他满心自豪，哈哈大笑：“看吧，这都是她该有的回报。”
田阿仙不禁觉得好笑。
谁知道，我的成功竟然是治病的灵丹妙药。
我的成功。
这几个字掠过她的心，竟激起一阵酥麻。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态度大变。
就好像，以前的她是隐形的。
而现在，她现形了。
周围的人，第一次看到了她。
酥酥麻麻，飘飘欲仙。
*
米歇尔和导演头碰头检查素材，田妈妈悄悄把田阿仙拉到一边。
妈妈脸带羞红，不断搓着手：“那个，嗯，我有个事想和你说。”
田阿仙心想，你终于要说了？
这段时间以来，你每天都是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
妈妈揪着自己的衣襟，眼神飘忽。
“那个，我，嗯……”
“就是说……”
“怀孕了。”
田阿仙脑子空白了一秒。
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妈妈，你已经49岁了。”
妈妈捧住脸：“还不满50呢！”
她絮絮道：“一开始医生也说不保证什么，就是试试看。谁知道我的身体特别好，一下子就成了。”
医生？成了？
田阿仙喃喃：“难道你们……”
妈妈点头，“嗯，我们做的三代试管。”
田阿仙张开嘴，没发出声音。
她知道三代试管。
一种新技术，可以选性别。
很贵。
需要很大一笔钱。
很大一笔钱。
嘎吱――
树丛后面响起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田阿仙猛转头：“谁在那儿？！”
阿珍默默走出来。
田阿仙忍不住上前一步，拉住妹妹的手。
这个妹妹，从小敏感、从来不愿意输给男孩子。
她一直很努力。
她一心想证明，我们田家没儿子也很好。我们姐妹三个，也可以好好孝敬父母。
就是这样的她，私底下，竟然在考虑用三代试管生儿子。
这个儿子，将是一个继承田家血脉的男丁。
妹妹想用这种方法安慰父母。
多好笑啊。
妹妹忘了吗，她是女儿，她生下来的，终究是外孙。
田阿仙紧紧抓着妹妹的手，望着妈妈的肚子，眼神极度专注。
此刻，有一个真正的孙子，正在成型。
田阿珍被捏得很痛，却没有叫唤。
她看着姐姐的表情，心高高悬起来。
姐姐这个人从来都是一团和气。
她从来没见过姐姐这么可怕的表情。
哪怕是姐夫出轨导致离婚的那时候都没有过。
而两人对面，妈妈毫无知觉，竟然咯咯笑起来。
“以后摔盆的人有了，我们家的芒果园再也不用落到侄子的手里。”
田阿仙笑了。
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
“嗯？可是啊。”
“妈妈，你不是说，芒果园要留给我们三姐妹，尤其是，要留给唯一的孙女吗？”
妈妈以一种天经地义的口气说道：“那时候不是还没有弟弟嘛。”
她喜不自禁：“现在有弟弟了，你们终于娘家有人了，以后都有依靠了。”
田阿仙还在笑：“依靠？依靠什么？依靠一团细胞？”
她已经听不见妈妈在说什么了。
其实我从来都知道的。
我知道芒果园不会留给我。
也没真心期待过能留给福妹。
我知道，我们没资格。
她直直看着妈妈的肚子。
谁有资格呢？
这团细胞？这个胚胎？
田阿仙第一次意识到整件事的荒谬之处。
太荒谬了。
她神不守舍，像幽灵一样飘回去。
客厅里，米歇尔准备好了合约书，正等着田阿仙签字。
田爸爸坐在一旁，眼神炙热，几乎要把茶几上一式三份的合约书盯出个洞来。
米歇尔：“这几天的时间里，你应该细细看过具体条目了。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现在就签字吧。”
田阿仙坐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钢笔，整个人却木木的，一动不动。
仲光华突然深受，手掌压住合约书。
他看着田阿仙，“我注意到，合约书里的收款账户是你爸爸的个人账户。”
“一般来说，收款账户由收款人自行决定，我们甲方不应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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