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以我的经验来说,如果收款账户是你的个人账户,以后我们的合作会更丝滑顺利。”
田阿仙好像突然醒过来,睁大眼睛:“可以吗?收款账户……可以是我的账户吗?”
田爸爸猛站起来:“不行!这怎么行!收款账户必须是我的名字!”
他冲着女儿大叫:“阿仙!你老子还没死呢!”
仲光华根本不理,只是看着田阿仙:“你怎么想?”
田阿仙瞳孔收缩。
她这一生,都是乖乖女。
她从来没造过反。
她毫不犹豫,分外坚定:“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改成我自己的账户。”
仲光华笑了。
他转头看向米歇尔:“这三份合同就先作废吧。你回公司打印新的合同,盖好公章之后快递过来给田女士签字。”
他笑笑,“给你增加工作量了,不好意思。”
米歇尔能怎样,米歇尔只能微笑。
“没关系,这都是我的分内工作。”
田阿珍惊讶张大嘴巴。
大姐居然敢反抗爸爸了。
那个明知道爸爸没什么毛病,但是无怨无悔兢兢业业在医院里通宵照看爸爸的大姐,一辈子好脾气任人揉搓的大姐,竟然造、反、了!
心头百味杂陈,酸涩不已。
她看着终于支棱起来的大姐,突然感觉,一度为三代试管动心的自己十分可笑。
我田阿珍一辈子最看得起自己,最珍惜自己。
我曾经多么看不起大姐,二姐,还有所有那些看不起自己,不珍惜自己的女人啊。
简直太好笑了。
我差点变成我自己最看不起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重压许久的心头突然变得轻松。
*
七月走到尾声,客人踏上归途。
阿珍双手合十,满脸哀求:“李老板,最尊贵的李老板,最高尚的李老板,求你了,保时捷借我开~~~”
仲光华无语,只能掏出钥匙扔出。
阿珍一把抓住钥匙,兴奋得声音都变调:“安安!来坐我的跑车!我带你兜风!”
宋流星和仲光华一起钻进特斯拉。
宋流星看着窗外层峦叠嶂,浓翠欲滴,不自禁感叹:“风景好漂亮啊。”
“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外面很漂亮的时候,就很想把窗户打开。”
仲光华:“别开。外面风都是热的。”
宋流星:“知道啦。”
她噗嗤一笑,“也不知道阿珍和安安在敞篷车里感觉如何。”
仲光华:“应该还行吧。虚荣的快感能战胜天气带来的不适。”
宋流星:……
她翻了个白眼:“最虚荣的难道不是你?你放着自己好好的奔驰不开,竟然跟朋友借这么个车开过来。”
“来的路上热吗?”
“瞧你那白白嫩嫩的脸,经得住太阳晒吗?”
仲光华:……
他突然转移话题:“等天气好的时候,再带你去兜风吧。”
转过来看一眼,又改口:“让你开。”
说完,突然笑了:“你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呢。”
一瞬间,宋流星心如擂鼓。
她察觉到从耳根到脖子,剧烈地发烫起来。
仲光华随意看了宋流星一眼。
滴血一样的耳朵骤然撞进眼里。
仲光华:?
发生什么了?我说什么了你反应这么大?
他没有余裕去思考。
那抹红色像是会空气传播一样,迅速染上他自己的耳朵。
小小的空间里,车体嗡嗡声和夏风呼啸之间,是两个人的心跳。
宋流星心乱成一团。
我们一点也不合适。
甚至,我根本不知道爱为何物。
爱是一个太大太远的词,我不敢揣测。
可是……
如果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很像爱,感觉起来也很像爱,那它会是别的什么东西?
……
特斯拉停下来充电。
两个人从便利店买了冰拿铁,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慢慢喝着。
是错觉吗?
是幻象吗?
宋流星吸着饮料,茫然琢磨着。
她转头一望,正好和仲光华四目相接。
这双眼睛,从形状,到颜色,她都那么喜欢――
她突然揪住对方的衣襟,把自己的嘴唇送上去。
她清晰感觉到对方僵了一瞬,然后迅速软化,升温。
坚实强壮的臂膀圈住了自己。
她被迫整个人贴到对方胸膛上。
连嘴唇都迅速反客为主。
宋流星开始呼吸不畅,失去身体控制。
她落入对方的节奏,一呼一吸,全被带着走。
全身都沾染上对方的味道。
……熟悉的味道。
哗啦啦。
久远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反复冲刷。
很久很久以前,她和她最喜欢的人,也是这样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宋流星像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在那个灼热的怀抱里。
那个熟悉的……故人的怀抱里。
第67章 【自白书】
你很早就意识到:你的存在,不受期待。
从会走路的那一刻起,你就开始帮家里干活了。
小小的你一个人拎着竹篮子,去屋后的野坡上寻找荠菜和马齿苋。
你蹲在地上,蹲成一个团子,耐心十足,一点点把能吃的菜从野草里揪出来。
有时候一脚踩空,咕噜噜从坡上滚下来,脸上都是泥巴,屁股也很痛。
你坐在原地哭一会儿,不用人哄,自己就慢慢好了。
你提着篮子,高高兴兴回了家。
妈妈站在门槛上,一看到你就眉头紧皱。
她说:
你怎么弄得那么脏!
早晨刚换上的干净衣服,怎么就不知道小心一点?
我累了一上午,现在还要帮你洗衣服!
你生来就是磨我的吧!
你很惶恐,低头不敢说话。
五岁的时候,你因为长得可爱,性格又乖,被选上扮演新年祭神典礼上的小仙童。
你高兴得快要飞起来。
妈妈仍然眉头紧皱。
她说:你很得意?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你想解释说,你没有得意。
但你确实很得意。
这是不允许的吗?
你*不知道。
这样的事情多了,你渐渐模糊意识到:
你的妈妈,不喜欢你。
但是没关系,爸爸很喜欢你。
他很高大,总是嗖的一下把你从地上拔起来,把你放在他的肩膀上。
从那么高的地方看世界,很吓人,同时又很兴奋,让人直想笑。
你好喜欢爸爸啊。
七岁那年,你大伯母偷偷告诉你:
当初你妈妈在医院生下你,护士把你抱出来给你爸爸。
你爸爸一听说是女孩,根本不愿意抱你,掉头就走,三天之后才醉醺醺地回来。
大伯母深深叹气,说,谁知道后来他竟然还挺疼你。
真的难得。
唉,你可一定要孝顺他哇。
你觉得哪里不对。
但是你太小了。想不了太深。
于是你决定听大伯母的话,好好孝顺爸爸。
你开始学习做饭。
虽然你的个子够不到灶台,你的体力也挥不动锅铲,但是你已经可以淘好米放进蒸锅,各种配菜洗好切好放在碗里。
等妈妈干完活回来,可以直接下锅,迅速出菜。
十岁,你的个子窜到了一米四。
你终于可以独立一人烧出四菜一汤。
所有人都称赞:田家的女儿真听话,真能干,真孝顺。
你爸爸也老怀欣慰:我女儿真是来报恩的。
然后,你妈妈怀孕了。
大伯母摸着妈妈的肚子,说,这么尖,一定是男孩。
你看着爸爸脸上热烈的笑容,突然意识到,爸爸对这个弟弟的喜欢,是与生俱来的。
而爸爸对你的喜欢……是你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察言观色,体恤父母……是你辛苦挣来的。
你心里一慌,赶紧安慰自己:
人不可以太贪心。其实这样也不错。
至少你挣来了,不是吗?
你喜欢家里的芒果园。
你喜欢细心照顾芒果树。
看到金灿灿、沉甸甸的芒果从枝头垂下,你会感到一种超越现实的纯真喜悦。
芒果是一种喜欢温暖的植物。
它对温度很敏感。
20至30℃之间,生长良好。
18℃以下,生长缓慢。
10℃以下,停止生长。
至0℃时,冻死。
你突然想到,你也是啊。
你也喜欢温暖。
如果爸爸妈妈都喜欢你,你会生长良好。
只有爸爸喜欢你,你有一点遗憾,但是还能过。
爸爸的喜欢有条件,你有一点伤心,但也还可以。
到这里就可以了,不可以再冷下去了。
你装作无所谓,但其实你很敏感。
再冷一点的话,你也许就冻死了。
妈妈的肚子很尖,可是,生下来的是女孩。
爸爸妈妈非常失望。
整整一个月,家里愁云惨雾,你做什么都是错,连呼吸都是错。
这样的失望,在两年后,又重复了一次,并且变得更激烈。
因为村支书过来打招呼,说,三个够了,不可以再生了。
爸爸妈妈满身绝望,好像被判了死刑一样。
你看着摇篮里哭红了脸却没有人理睬的小妹,又看着坐在地上玩耍、全身脏兮兮的二妹,好像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心一下子碎成一万片。
你想,这世上至少要有一个人,会无条件疼她们,爱她们。
接下来的许多年,你身体力行证明了,什么叫长姐如母。
你把妹妹们当作女儿一样疼爱。
可是,你渐渐发现,你的小妹,时常让你感到害怕。
小妹天生反骨,对父母长辈毫无敬意。
她七岁那一年,亲戚家办喜事,大伯母把她悄悄拉到房间里去。
你很警惕,偷偷跟上去。
你听见大伯母把你七岁那一年对你说过的话,添油加醋说给了七岁的小妹听。
什么你爸爸不愿意抱你,掉头就走,因为心里难过,喝太狠,差一点酒精中毒。
什么你爸爸真的以为你会是个儿子,结果你不是。你真是太不争气了。
什么你爸爸连生三个都没生到儿子,心里苦得很,你一定要懂得心疼他。
过去的记忆呼啸袭来,你僵在原地,无法移动一寸,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就在这时,小妹突然暴起,把桌上的茶壶茶杯一股脑扫到地下,丁零当啷碎了满地。
大伯母还来不及生气质问,小妹已经爆发出惊天的哭声。
那一天,小妹的哭声引来了所有人。
小妹小小一个人,站在一地碎片里,哭得满脸通红,直到青紫,几乎背过气去。
所有人都呵斥大伯母:你干什么了?为什么欺负小孩?
大伯母露出了你从没见过的难看神色。
你看着小妹,心中涌起一股无法形容的陌生感觉。
从那以后,小妹学会了暴力。
有一天,大伯一家来家里做客,突然院子里一阵骚乱。
大人们跑出去,看到堂哥捂着额头,血从指缝里流出来。
沾血的石头丢在地上,而小妹坐在高高的榕树上,做着鬼脸,死活不肯下来。
爸爸妈妈反复道歉,送走了大伯一家。
小妹终于从树上下来,皱着脸控诉:堂哥说我们家的家产以后都是他的!他说他要把我们三姐妹都赶出去!
小小的她,说着说着,鼻涕眼泪跑出来。
她跺着脚大喊:我们家的财产是我们的!是我和姐姐的!
爸爸露出了你从没见过的可怕神色。
他瞪着眼睛,眼珠子好像要掉出来,大吼:你才几岁?就惦记上家产了?
田阿珍,我告诉你,这个家是我的,轮不到你惦记!
你以后老老实实拿几床被子从这个家嫁出去,不要妄想一毛钱家产!
小妹挨了打,跑回房间。
吃饭的时候,她也不肯出来。
爸爸冷笑,说,饿几顿就好了。不如从现在开始,再也不给她饭吃,好好治治她的脾气。
你舍不得。
天黑之后,你装了一碗饭,偷偷溜进小妹房间。
小妹蒙着被子,时不时抽噎。
你又生气又心疼,忍不住埋怨:
怎么能惦记爸妈的家产?这不是白眼狼行径?
我们做子女的,只要孝顺父母就够了。
小妹突然坐起来,从被子里露出一颗脑袋,湿漉漉的,汗液、泪水、口水全混成一片。
她瞪着眼,对你说:大姐,你拼命讨人家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你脑子里轰的一声。
若干年后,你无意得知,你的丈夫在县里和发廊女开房。
你生气,你崩溃,你伤心,你大闹一场。
所有人都劝你算了。
你不理解。
你嫁进这个家,做家务,干农活,勤劳努力,兢兢业业,善待每一个人。
这个家就是这样回报你的吗?
你被咬了一口,你的伤口正在流血,他们看不见吗?
怎么能这样轻飘飘又天经地义地对你说:算了,差不多得了?
多少年前小妹的那句话又轰然贯穿你的脑中。
你拼命讨人家喜欢有什么用?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人家根本不喜欢你。
没有人喜欢你。
你从出生开始,就是不受期待的。
多可悲啊,这样毫无意义的人生,也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你离了婚,搬回娘家,扎进果园,埋头干活。
妈妈也不知怎么回事,老了之后,对你态度和缓不少。
也许是被小妹气糊涂了吧。
你在心里有点好笑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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