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还漏了港台呢!”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不说我出去了啊!”
“哦哦哦,说说说……”俞非从棉衣内兜里掏出包裹打开,里头全是钱。
周序点了点钱的数量,整整7万6千元,“这个……是?”
俞非把钱的来龙去脉同周序讲了一遍,末了又说:“我妹的胆子是真的大,我都不知道她敢收我爸那么多钱藏起来,我妈还不知道这个事,我该怎么办啊?这两天真是如履薄冰!”
“你说这是你爸给你们的零花钱?”
“是啊!”
“你爸什么家庭,零花钱一出手就一万一万的发?”
“包工头,这几年雾山不是到处都在盖新楼嘛,估计是挣了点钱。”
“这么说,你们两姐妹还是个隐形的富二代?”
“哎呀,不要开玩笑了,我真的很焦虑,我妈要是知道我和我妹拿了我爸的钱,她肯定会生气的。”
“你妈为什么不愿意拿你爸的钱?”
“我妈有志气呗,再苦再累也要自力更生……”
“嗯,”周序坐到床上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可是,按照法律,离婚后,你爸给你们付抚养费,这是应该的呀。”
“我也不知道他们具体是什么情况,只知道刚离婚那会儿,我妈把我爸所有的钱都带走了,我爸欠了好多债,据说还了好多年才还清,我猜,以我妈的性子,大概是觉得那会儿已经把该拿的都拿了,过后,不该拿的她一分都不会要我爸的,所以哪怕我爸现在有钱了,她也不惦记他的,我妈,你知道的……她性格很僵的。”
“嗯,不愿意欠人,这一点你跟阿姨倒是挺像的……”
“我可没我妈有骨气,要是我妈,那天晚上肯定不会收我爸给的压岁钱。”
“所以你现在主要是怕这个事情被阿姨发现?”
“也不全是吧,还有一部分是……”俞非渐渐变得有气无力,“我有点瞧不起我自己了,觉得自己没骨气。”
“呼……”周序倒吸一口气,“你少看点《读者》和《意林》,行吗?不要那么理想化,现实一点,你难道不需要钱吗?你们家难道不需要钱吗?阿姨不要那是阿姨的事,你们两姐妹拿自己爸爸的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跟骨气有什么关系?”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如果你是我妈,你费尽心力守护的一种,一种状态,你竭尽全力坚持的东西,被人用钱轻而易举的比了下去,你不会觉得难受吗?”俞非短暂的顿了两秒,“我不想让我妈难受。”
“那这样吧,分两个步骤解决这个事情,第一,你的心态,我希望你能知道,孩子拿爸爸的钱,这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不要把这件事情跟什么所谓的骨气牵扯到一起,你还是个学生,没有挣钱的能力,你拿了爸爸的钱,收了我的mp4,这并不代表你没有骨气,只是代表我们爱你……我的意思是,你爸,你爸爸爱你,仅此而已。”
俞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第二,你不希望阿姨难受,那你们管住嘴,守住这个秘密不就好了?你要是害怕暴露,你把钱放在我这里,我帮你们存着,明年,等我们上了大学,需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有了这笔钱,到时候学费也好、生活费也好,都可以靠它解决,这样你能宽裕一些,阿姨也能轻松一些,这是一件好事。”
“哎……”俞非重重的叹了口气,“虽然你说的不全对,但跟你讲完,心里确实舒服了一些,谢谢你啊,周老师。”
如果周序没记错,这是俞非第一次郑重其事的和他说谢谢,这感觉很奇特——确切的说,是肉麻,他便对着俞非假模假样打了个不以为然的冷颤。
“OK,给我吧。”俞非说着,将手摊到周序面前。
“什么?”
“我的mp4啊。”
“哦……”周序佯装为难,“你不是不要了吗?”
“拿不拿?!”
“拿拿拿……马上拿。”
周序说着,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从角落里取出那个熟悉的方盒递给了俞非。
搬到雾山之后,这还是头一次,周序一家在雾山过年,这也是周序和俞非第一次一起过年。
吃饭的时候,大人们都喝了点酒,三个孩子原本是喝橙汁的,末尾碰杯祝酒时,兴许是喝多了的缘故,舅妈拿起手里的洋酒给周序和俞非也倒了一杯,周文丽连忙出言阻止,“哎呀要不得要不得,小娃儿啷个能喝酒诶!”
“嗨呀怕个锤子啊,两个娃儿都满过18了,我们像他们那么大的时候,早都结婚了,大过年的,喝点酒心头闹热些!”舅妈说着,连俞池也没放过,“来,小这个也来半杯!”
见劝不动,大家又实在吃得高兴喝得开怀,几位大人便也就眯眯眼放任着孩子们端起了酒杯,“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恭喜发财……”
一杯酒分了五六口饮尽,年夜饭进入尾声,大人们的脸上爬满了酒足饭饱后的油光与红晕,窗外应景的响起烟火炮竹的声音,电视上,春晚的第一个小品已经开演,环视四周,一切似乎都变慢了,俞非的思绪渐渐膨胀成了房间里的大象……
接下来的事情,俞非便记不得了。
周序却记得一清二楚。
那晚,先是俞池醉晕在周序家的沙发上,大人们忙着打麻将,周序忙着洗碗,周文丽便叫俞非照顾一下妹妹,俞非迷迷糊糊着答好,强撑着意识进了周序房间,想取条毛毯出来给俞池盖上,没成想进去了就没再出来。
周序洗完碗出来,先是看见了在客厅沙发上睡着的俞池,回房间后,又看见趴在他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俞非。他连忙取了毯子出来给俞池盖好,又回到房间试图叫醒俞非,他们说好了吃完饭一起出去放烟花的……可是怎么叫也叫不醒。
客厅的麻将声太吵,周序只得关了房门,由着俞非睡,自己则打开电脑看起了电影。
好死不死,看的前两年大火的《断背山》。
不知睡了多久,俞非醒来时,周序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时隔四年,饱受相思之苦的杰克与恩尼斯再次见面,他们在恩尼斯家楼下的楼梯口拥抱、热吻……
“他们干嘛亲那么起劲?”
俞非冷不丁出声,嗓音沙沙的,吓了周序一个激冷。
“醒啦?”他转过头,强作镇定。
俞非眯着眼看着电脑上的画面一言不发。
“不要误会,我只是听说这部电影很经典,所以……”画面切到恩尼斯妻子的视角,周序暂停了电影。
“误会啥,同志看同志,不是很正常吗?”
“我不是……”
“我懂,我懂,”俞非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咳,咳……帮我倒杯水。”
周序起身去了客厅。
脑袋仍是晕晕的,俞非梭下床来,靠着床沿坐下,试图令自己清醒。
周序进屋了,手里端了一杯温水。
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后,嗓子终于没那么干了,“所以和男人接吻到底是什么感觉?”
“你问我?”他低头看她。
“对啊,你没跟你的……朋友,亲过吗?”
“我说了我不是,我也没有那种朋友……”
“哎呀你跟我遮遮掩掩的干嘛?”
“我没遮掩,我本来就不是!”
“你不是你大过年看《断背山》……”
“因为它评分很高。”
“哦。”
“信不信随你,”他蹲下身望着她,“酒醒了吗?”
“头还是晕,看来我酒量不太好。”的确,她脸上仍是醉态十足,整个人耸搭着身子缩在有些偏大的浅灰色棉服里,头发是乱的,脸色是乱的,看上去又软又棉,像小小卧房冬日清晨的被窝,温暖缱绻,让人想脱了外衣钻进去,缠绵着不出来……
“看来今晚上放不成烟花咯?”
“嗯,我不想出去了,浑身没力。”
“那我们做什么?你要看电影吗?我们可以换个电影……”
适才为了让俞非好睡,周序特意关了屋里的主灯,只留着书桌上的台灯,调到最暗的模式……在昏昏沉沉的俞非看来,眼前的周序是朦胧的,含糊的,是可以耍弄的,像从来不生气的可爱温柔的锅巴,于是她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不看电影,我有个更好玩的游戏!”
“什么游戏?”
她故作高深的抿了抿嘴,“你去厨房,拿一卷保鲜膜过来。”
周序照做。
“这样,这样……”俞非撕下一段保鲜膜,贴到周序下巴上,又耐心将卷起的部分牵拉开,直到将周序的嘴唇全数覆盖上,周序不明所以,想开口问话却无法开口,正想伸手撤下嘴上的保鲜膜,俞非却用力捧过他的脸,将她的唇印到了他覆着保鲜膜的唇上……
良久,俞非才放开周序,“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她竟是一副“和男人接吻也不过如此”的表情。
周序有点生气,不知是生气俞非亲他,还是生气俞非隔着保鲜膜亲他,或者是生气俞非亲完他后这幅不以为意的表情……他就是生气,又气又乱又躁!
好久之后,周序才明白自己那晚如此生气的缘由——他只是在气她从始至终都没有为他起过一丝涟漪,她总是把他当作朋友,心如止水的朋友,清清白白的朋友,不会对她产生一丝欲念的同志朋友。从头至尾,嗅着她深入骨髓的气息,感受着她若有似无的撞击,凝着床铺上她睡出的凹痕……只有他一个人越陷越深而已。
无数个深夜,他躺在床上,想着她,辗转难眠,不停的思考,他,周序,和俞非,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自己好好一个青春帅气6块腹肌成绩优异的大男孩,竟会沦落进这般爱而不得的惆怅之中,2010年的盛夏到来之前,他终于得出答案——
他不是爱上了自己最好的朋友,从来都不是,他只是没经验,搞砸了,把自己一见钟情喜欢到骨子里的女孩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他该生气的人,不是俞非,是他自己。
第23章 2010年,夏,高考之后
奋笔疾书之余,俞非分神瞟了眼腕上的电子表,已经11:00,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下30分钟时间,但俞非很从容,毕竟语文一向是她的强项,可翻过卷面,却发现阅读理解和作文都是空白,这可是高考!
怎么会这样!?
俞非急得不行,心绪拧作一团——越拧越紧,濒临断裂,环顾四周,考场里却只有她一个人,一切都是模糊的流动的,一种剧烈到无力承受的恐惧将她紧紧裹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
突然地,醒了,原来是梦……心有余悸。定了定神,俞非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4点39分。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俞非总做这样的梦,有时梦见没带准考证,有时梦见迟到,有时梦见考试结束了却没涂答题卡……各种各样的症状,每一种都能把梦里的俞非吓个半死。
这就是高考带给俞非的东西——一个体面的重本大学,一场延绵数十年的特型梦魇。
放下手机,翻了个身,她又睡了过去,睡到7点30分,起床,洗漱,出门,搭城铁,上班,下班,回家……这是25岁的俞非的生活,比上学时稍稍轻松有趣一些,但离自己想象中的25岁又差得很多。25岁,俞非没有迎来梦想中的凯旋,没有过上理想中的生活,没有成为宇宙的红心——她甚至不是她自己的中心,她和她认识的所有人一样,日复一日的挤在城铁里上班下班,玩着手机,听着音乐,面无表情……车厢里的乘客都这样。所有人看似不同,实际并无不同。
25岁,俞非终于承认,她只是个普通人。
——2016年,春
高考不是猝不及防来的,是一寸一寸的来的,是一种蓄谋已久的令人期待又恐惧的靠近,也像一种结尾,让人以为迈过了它,人生的辛劳就能彻头彻尾的被打包起来扔进已经过去的青春岁月里——扔它是要费些劲,但真的扔出去了,人生就轻松了,未来会是一片坦途,没有没完没了的补课,没有摞得山一样的课本,没有解不完的题改不完的错,不会再被赋予强烈的期待,可以睡很多很多个放纵的慵懒的觉……一切都将万事大吉。
真考完了,俞非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多的是惆怅和忐忑。幸而8号当晚的时间早被班主任赵杰安排得满满当当,惆怅一时间还插不进来。
考完最后一科,俞非兴奋不已,一路小跑着从考场出来,出了校门,几乎没费什么眼神,就精准的看见了人群中的周文丽、吴士心、和周进——大概是两个妈妈都化了妆,精心打扮过,很漂亮的缘故。
俞非努力穿过人潮和三人汇合。
周进一如既往在一旁皱着眉接电话,余下两位妈妈很是用力的关心了一番俞非,得知俞非“感觉还可以”后,笑容终于逐渐松弛下来。
周序很快也出了校门,人齐后,吴士心讲,要带着周序和俞非去中山路吃小天鹅,周序忙道:“今晚不行啊,我们班要聚餐。”
俞非这才想起来,“哦对,我们班也要聚餐,老师昨晚就发短信通知了的,差点忘了。”
说完又转头问周序:“你们班在哪聚餐?”
“先去老地方火锅吃饭,吃完了去旁边的爱琴海KTV唱歌。”
“这么巧,我们班也是!”
“有什么巧的,学校附近就这些地方……”
“那你们晚上不要喝酒哦。”周文丽有些担心,毕竟俞非酒量实在是差,喝了酒又神志不清,酒醒了还断片儿……她都恨不得想问问俞非,能不能不去参加晚上的聚餐,想了想,还是不愿意扫了孩子的兴。
吴士心看出周文丽的担心,忙叮嘱两个孩子:“还是尽量不要喝嘛,万一喝了的话,周序,你要照看着点妹妹哦!”
周序一副心里有数的表情点了点头,“嗯嗯,知道知道,你们放心……”
老地方火锅开在四中附近的美食街入口,从雾山四中正门过了马路,穿过一个居民区就到。
走在居民区的暗巷里,周序问俞非,“过两天想不想出去玩?”
俞非讲:“我想去打暑假工。”
“你没搞错吧?好好的假期竟然想去打工?”
“这有什么好搞错的?我们班很多同学都有这个打算啊,徐胜,我们徐班长都把工作找好了,说是去超市当收银员。”
周序一把捏过俞非的肩膀,两人停了下来,“我爸说,以后,等我们毕业了,工作了,每个人都会有打不完的工,你何必把这个独一无二的假期拿去打工呢?”
“嗯……”俞非一脸迷惑的瞧着周序,她直觉周序的话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反驳。
周序却不给她思虑的机会,“我们出去玩吧,叫上吕琳曾墨曲明磊和郭子渠,我们去海南或者北京,好不好?”
“可是,我……我没钱。”
“我们可以穷游,花不了多少钱的,我负责做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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