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照,时间已近傍晚,想着两个孩子晚上都要参加班级聚会,吴士心和周文丽提前开着车离开了学校,说是去学校附近的古镇逛一逛,让周序和俞非结束了给她们打电话。两人答好,送走了两位妈妈,便分头回了各自班级的队伍。
俞非班级的聚餐地点在学校附近一家名为宽板凳的老火锅店,这是大学四年全班最后一次聚餐,无人缺席。到了店里,班长要了二楼两个可连通的包间,2010届雾山大学人文学院新闻系新闻(1)班一共28人,两个大圆桌,刚好坐下。开饭,涮着红红火火的九宫格,能喝的不能喝的,都喝了些酒。大家都挺开心,酒过三巡,又乐乐哈哈到处合照,一顿饭吃下来,俞非几乎和班上每一位同学都拍了双人照,拍照时,所有人脸上都绽着笑,不见一丝哀愁——纵然离别在即,只要大家仍然在一起,忧虑和迷茫就渗不进来。
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快10点时,同学们已经散了大半。和余下的同学作了告别,俞非正准备走,周序的电话忽然打了过来,俞非接起,喝过酒的嗓音糯糯的,“喂。”
“喝酒了?”
“嗯啊。”
“我们也差不多结束了,你那边准备走了吗?”
“马上走了……”
“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过来找你们吧。”
“还是我来接你吧,等我几分钟。”
“额……好吧。”
俞非又坐了回来。
身旁的女同学见状,一脸坏笑问俞非,“是周序吧?”
俞非点点头。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干嘛不跟他在一起啊?他长得又帅对你又好。”
俞非眯着眼瞧着女同学,思绪明显慢了下来,好几秒才答:“太熟了,下不去手。”
女同学还想说些什么,被她室友一喊,丢下俞非起身走了。
只是过了几分钟的时间,诺大的包间,已然只剩俞非一人,她静静地翻着相机里的照片,翻着翻着,相机也没电了,这才抬头,方才热闹的餐桌,忽然变得狼藉又落寞,只一刹那的工夫,忧虑和迷茫不动声色的渗了进来,俞非的眼泪流了下来。
手机又响了,是周序的微信,他说他到大堂了,问她在哪里。
俞非快速回复:“在二楼,马上下来。”起身走到门口,正准备擦净脸上的眼泪,没成想在楼梯口撞见了周序。
“怎么哭了?”
“……”俞非摇摇头,“不知道啊。”
适才擦了一半的眼泪就又哗啦哗啦的流个不停。
周序站在楼梯口,满心满眼的手足无措,他很少见俞非哭,手里也没纸,只好快速跑到餐桌抽了几张餐巾纸回来,慌慌张张的帮俞非擦眼泪,可却怎么擦也擦不利落,左边擦完了右边又冒出来,周序没招,只好把俞非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肩背以示安慰。
不知哭了多久,俞非整颗脑袋连带着身体和四肢都变得麻木,心底的伤感却仍一股一股不停往外涌,她感觉自己快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这样厉害,不就是离别吗,人生不就是由一次又一次的离别组成的吗?小学毕业、初中毕业、高中毕业……从前那么多次毕业,她哪一次不是雄赳赳气昂昂,哪里会哭?怎么大学毕业会哭成这个样子?!
今晨俞非清醒过来,想了一上午终于想出了答案:昨晚之所以会哭,是因为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毕业,这一哭不仅是在哭大学毕业,而是在哭从前所有毕业的总和,她再也不是学生了,她长大了,她彻彻底底的离开了那处名为学校的人生乌托邦,而她的一部分,很大一部分——迄今为止80%的人生——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当天傍晚,六人组齐齐聚到俞非家,吃过周文丽的大餐,又转移阵地到周序家,围坐在沙发前商量毕业旅行的目的地。
说到毕业旅行,俞非有点犯难,“我工作有点忙,可能没时间哦。”
周序撇了撇嘴,正想批判俞非,却被吕琳抢了先,“你跟老子爬,最不该缺席的就是你俞非,高中毕业旅行就放我们鸽子,这回还想跑啊?”
曾墨也讲:“确实有点不应该哈。”
郭子渠顺位跟上,“再说你一个实习生你忙个屁啊?”
俞非反驳:“诶,我虽然是实习生,但是我已经开始发表文章了哦,上次给你们带的《雾山科技报》没看吗,那篇影评啊,《美国队长2》里的科技元素那篇,那就是我写的啊!”说完又沾沾自喜自言自语,“写得多好啊!”
角落里一直沉默着的曲明磊突然发话,语调平静:“再哔哔赖赖真不带你去了哈!”
俞非谄媚一笑:“磊哥不爱我了啊?”
“爱,爱你像瓣蒜!”
不知是做了多年朋友太过熟悉不再掩饰的缘故,还是在外地上了几年大学变了性子的缘故,如今的曲明磊是人设大变,从前那个沉默稳重的少年早已消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位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闷骚眼镜男,不过,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曲明磊,充满缺点的生动的曲明磊,一个更讨人喜欢的曲明磊。
这晚最后,几人商定,各自同现在的实习单位也好正式单位也好,请一个周的假,大伙儿趁着这个盛夏,来一场进入社会前的末位狂欢,他们选定的目的地是阿坝州,一切办妥已是两天后,当天一早,六人开上曲明磊爸爸闲置在车库的牧马人和周序爸爸淘汰下来的老沃尔沃一路向西,路过成都,雅安,汶川……朝着风景如画的川西驶了去……
第31章 2015年,冬,相亲
俞非最终顺利转正,成了雾山科技报的记者,当然,是合同工,据报社前辈们说,报社虽然是事业单位,但如今招进来的新人基本都是合同工,编制已成传说。
上班有趣吗?也许吧,目前为止,俞非是很喜欢上班的。成为正式记者之后,她的生活渐渐变得规律,每天早晨8点起床,用20~30分钟时间洗漱化妆换衣服,在周文丽的唠叨催促下,用3到5分钟的时间吃完餐桌上的臊子面和鸡蛋,紧接着,她必是飞奔着出门,一路小跑到城铁站……和中学时有点像,最终,她总能卡着点站在报社的打卡机前。
打了卡,进了办公室,一切紧张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舒缓松弛的休闲状态,上个厕所,洗洗杯子,泡壶茶,给桌上的绿植浇浇水,绿植也说不准是什么品类,今天是多肉,下周就可能变成仙人球——大概是浇太多水的缘故,她总把办公桌上的绿植养死,死了,自然要搞一盆新的过来,时间长了,俞非彻底摸清了在办公室养绿植的规则,那便是除了绿箩,什么都不要养,别的都会死,绿箩不会,绿箩是世界上最坚强的绿植,水多水少,土培水培,它都长得很好,俞非钦佩绿箩,感谢它的万年长青和不挑剔,有时也轻视绿箩,觉得它太好活,嫌它太过普通不够特别,意识到自己的矛盾思想后,俞非又开始批评自己,怎么能嫌弃绿箩呢,那可是如今唯一愿意呆在你办公桌上的植物!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上午往往已经过去三分之一,俞非终于打开电脑,报社配的电脑是戴尔的笔记本,纯黑色的旧电脑,勉强算得好用,打开电脑第一件事:点开360给所有软件做个体检。这样大体量的体检难免要花些时间,这期间,俞非会慢慢悠悠通过网页打开微博,细细的逛一遍热搜,检阅一下今晨被互联网呈到眼前的天下大事——主要是找找选题灵感——如果被领导发现的话,可以这样说。
逛完微博热搜,软件体检也基本完成,上午时间过去三分之二,接下来该刷一下朋友圈了,虽然早高峰的路上已经刷过,但这么会儿过去了,说不定有什么新鲜事呢,俞非便拿过桌旁的iPhone6s,打开微信刷了起来,可惜,除了几条埋怨早高峰拥堵的朋友圈外,再无其他,这哪是什么新鲜事呢——雾山是整个银河系最拥堵的城市,俞非早已见怪不怪。她只好打开自己的朋友圈相册,手指不停的往下滑,滑到2014年6月,那里有好看的东西——一些关于毕业旅行的精彩moment。
去年夏天,他们还是新鲜出炉的应届生,尚未真正被工作浸染腌渍,从上到下,身心都是清脆可口的。他们旅行,开着吉普车和沃尔沃一路从雾山抵达阿坝州。一路上,车窗外的景致从城市变成村落,又从村落变成人迹罕至的森林和草原,不止景致,窗外的颜色也在不断发生变化,一开始,一切都是绿色的,一种属于6月的生动的绿,渐渐的,树木的叶子呈现出不同层次的绿来,继续前行,叶子慢慢由绿变黄,直至变成金黄、橘黄,他们好像在跨越季节,从夏天出发,此刻却在秋天里行驶,远眺时,常常能看得雪山如奥利奥圣代一般立在天际下方,那里应该是冬季的所在地。
第一天,他们在汶川理县住下,傍晚时分,几人沿河漫步,瞧着道旁的民居,清一色的二层小楼,家家户户都带着小院,门前种满了花——这是地震6年后的汶川理县,一个岁月静好的理县。
当晚,他们吃了旅店老板赠送的理县樱桃,酸酸甜甜,很好吃。
第二天,他们在神座住下,那是一个天堂一般的藏民村落,翠绿的高山草甸下,寥寥几户藏族民居,年轻人都去城里工作了,每户只留下一两位老人坚守着阵地,老人们种地,也招待游人,他们有好吃的土豆,洗干净带着皮简单的蒸一下,蘸着辣椒干碟入口,比雾山的土豆好吃一百倍。村子门前有一条河,河水奔流不息,站在河边往山上看,总能看到穿着红衣的喇嘛静静站立在山头,身后或许还跟了一只高大的黄狗,俞非按下快门,将这样的景色定格在相机里。
余后几日,他们前往阿坝县城,逛寺庙,参加篝火晚会,骑马,跳舞,返程的路上,他们走走停停,欣赏格桑花,在空旷的草地上奔跑……
那几日,俞非一天要发三四条九宫格朋友圈,分享美景,储存快乐,这是旅行的意义——造一些美好的回忆存起来,在每一个百无聊赖的日子里,反复的咀嚼。竟然历久弥香。
中午11点30分,俞非终于关了手机从座位上起身,倒不是要去做什么紧要的工作,而是午餐时间到了。
要是能天天这样,怎么能不热爱工作呢?可惜下午真的要搞点成果出来才行,不然一天都在摸鱼,下班时该没办法跟自己交差了。是的,跟自己交差,编辑老师通常不太理会记者的工作节奏,只要求你两日内交稿,两日后交不出稿就是个死,于是乎,午休过后,俞非终于打开桌面上的工作文件夹,开始整理昨天下午的外采录音。不得不说,整理录音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大部分采访动辄一小时起步,俞非戴着耳机,一边听录音,一边不停敲动键盘,敲几行还得停下来,回放,检查是否准确……一个录音整理完毕,一个下午基本也就结束了。
从前实习的时候,报社每周五的选题会,俞非一次不落的参加,每次照例报上3~5个选题,然而尽管选题OK,分到她手里的稿子还是少得可怜,好在记者们采访时总是喜欢带着她观摩学习,作为回报,她需得帮忙整理录音。
实习期结束时,俞非成了全报社最会整理录音的人,如今,做了一年的正式记者,俞非以为终于也能叫新来的实习生帮忙整理采访录音了,没想到新人实习生根本不理她——这传承到她这里生生给断了。俞非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呵,现在的年轻人……
没办法了,她只好自己整理,今天整理出录音,明天根据录音出一版初稿交给编辑,一个选题进行到这里,基本就算OK了,余下的改稿都是小意思。实际上,整理出录音的同时,俞非的脑子里基本已经把初稿写好了,明天只需要把稿子从脑袋里搬到word上就行。
对于记者来说,没有什么比完成一个稿子或是即将完成一个稿子更轻松的事了,俞非因此神清气爽,连带着对今晚的相亲也充满兴致。
这桩相亲是报社内刊部的编辑虹姐介绍的。虹姐是位颇为热心的80后,平日就很关照报社新人,她最热衷之事,是把自己没生孩子之前的照片发给新人们看,以此叫大家知道,别看她现在胖了老了,其实她也曾是个大美女来的。
至于这位相亲对象,是虹姐的堂弟,据虹姐说,这是相当优秀的一个人,85后,家里的独子,房子好几套,之前在广州自己开公司,后来回雾山,在机场做地勤管理,做了两年,又辞职开起了火锅店,很上进啊,人也长得帅,说是和俞非相当般配,让俞非无论如何一定去见一面,没准就成了呢?
一开始,俞非以不想谈恋爱为由,很明确的拒绝了虹姐的好意,可虹姐似乎对此事十分上心,一个月时间,断断续续和俞非提了四五次,大意是她已经把俞非的照片发给对方,对方非常喜欢俞非,希望能和她见一面,又主动把对方的照片发了过来,俞非看了眼照片,这不雾山陈冠希吗,嗯,有点心动,加之虹姐一阵劝,说只是见个面而已,聊得来就谈,聊不来就不谈,你也没啥损失。半推半就着,俞非应下了这次会面。
见面的地点在报社附近,对方在旁边的商场里选了一个港式茶餐厅,从报社出发,走着就能到。
作为介绍人,虹姐真是称职,一路上不停给俞非做工作,说早点结婚、早点生娃儿好恢复,不要像我们一样,30多岁才生娃儿,你看现在胖起瘦不回去啦,好恼火嘛!俞非笑笑不说话,满脑子都是雾山陈冠希的样子,心里越发紧张起来。
谁知到了餐厅一看,桌前的男人哪里是什么陈冠希,根本就是条鲶鱼,不笑的时候像鲶鱼,笑的时候像笑着的鲶鱼,发际线很高,便像一条发际线很高的鲶鱼……总之,跟陈冠希是丝毫不沾边的。
俞非失望透顶,只好安安静静吃饭,唯一的安慰,是茶餐厅的叉烧包还算好吃。
吃饭时,俞非又听着虹姐和鲶鱼聊天,聊的都是鲶鱼的辉煌过往,在广州做性文化博览会如何如何前沿咯,在机场做管理如何如何枯燥咯,如今创业开火锅店如何如何不好做咯……俞非懂的,鲶鱼是想借此叫一旁埋头吃饭的俞非觉得他很厉害,可俞非看着这张脸,实在是连附和的心情都没有。鲶鱼以为俞非内向不善言谈,和虹姐打趣,说小姑娘好害羞啊,害羞点好,可爱,俞非在心里骂骂咧咧,继续吃炒河粉。
吃了几筷子炒河粉,俞非终于想起来这鲶鱼像谁——赵本山,哦,没有说本山大叔像鲶鱼的意思,但是真的很像……至于陈冠希为什么会变成赵本山,俞非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
一顿饭吃完已经是8点过,鲶鱼说要带俞非去南山上看夜景,俞非说不行不行,晚上还要回家遛狗,逃一般的跑出了餐厅,连城铁也不坐,直接跑回了长兴街。
跑到小区门口时,恰好遇到周序下班回家,就把今晚的遭遇和周序讲了。
周序一听,似笑非笑看着俞非,“可惜了,今晚没雾,南山的夜景一定很好看……”
俞非白他一眼,“你有点同情心好吗?”
“同情心?同情鲶鱼还是同情你?”或者同情我自己?
“当然是我啊,我再也不相信报社这帮老大姐了!”
“关人家什么事,难道不是你自己见色起意意志不坚?”
周序的声音冷冷的,俞非又转头看他,见他表情也不太好看,“你怎么了,谁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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