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在地上恨恨地怒吼道:“花祝年——”
把那个“年”字,拉扯了好长好长。
他的心仿佛也在拉扯中,被磨尽,碾碎了。
“你就算不爱我,好歹也装上一装。老子他妈都痛苦成这样了,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花祝年沉默地看着贺平安痛苦。
她没办法回应他,也给不到他什么情绪。
而且,她了解他这个人,越哄越来劲。
贺平安见她始终都这样无动于衷,忽然捡起地上那把刀来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以为老子这些年没再打你,是不敢打你是不是?”
“老子告诉你,天王老子,老子也是敢杀的!你算什么东西?也不过是有天命而已,还是人们乱传的,你到底有没有,没人知道!老子之所以不打你,是,是——”
贺平安现在就是发大疯和死命哭的交叠状态。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涌了出来,想忍又没忍住,突然大“呱”了一声。
如果这时候,花祝年笑一下,可能他也就消停了,可是他发觉她的表情,仍旧是那样平静,或者说,麻木。
当即那股火就翻了几翻。
她不会为他哭,也不会为他笑。
哪怕是他在这里,把给她打造的一切,都毁了,她也觉得没什么。因为,她总是那样笃定,他会重新给她做。做桌子,做椅子,做茶杯,做毛笔……做专属于她的一切,他永远都不会用的东西。
她从来就不喜欢他,就连利用他都不肯假装爱他。
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的大砍刀仍指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没了气势。
“我不打你,是我怕打死你。我不想一个人活着。你为什么,就不能爱我?”
贺平安现在的情绪已经崩到极限了。
可她还是不管他死活地,理智又冷漠地说了句:“就是让你进后宫,在将来的日子里,我也未必会爱上你。和离后,你再找个好的,人生也才刚刚开始。贺平安,只要你想被爱,还是会有很多人爱你的。”
贺平安痛哭着嘶吼道:“你这个权力批,老子他妈的就该劈死你!我为什么要得到别人的爱?我要的是你,要你爱我!”
花祝年默了几秒后,有点儿妥协,但也不是那么妥协道:“和离后,我会以爱天下万民的心去爱你。”
贺平安哭着哭着,突然笑出了声,就是那种无语至极,然后绷不住的绝望感。
“你说这话,也不怕丧良心!老子缺你用爱天下万民的心爱我?你不过是想打发我走。”
花祝年漠然地看着他,也确实无力狡辩。
“该吃晚饭了,回去吧。你跟我闹了够久了。你若是还不解气,就弄死我也行。”
贺平安握紧手中的大砍刀,忽然间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花祝年,你这个挨千刀的!你抛弃糟糠之夫,你不得好死!老子就死给你看,让你永生不得安宁。”
她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脸上平静得看不出情绪。
而是蹲下来,凑到他面前,扒着他的刀刃道:“别做傻事。”
贺平安坠到冰窟里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点暖意,还是靠着自杀换来的。
可是下一秒,她又将他打回到冰窟里。
“你自杀也没什么用处的。我顶多给你立座坟,树个碑,尽到做妻子的责任,并不会良心如何不安。”
贺平安是从下午哭到晚上的,他的眼睛都快要哭瞎了,没想到却换来她这么句话。
肩上的那把大砍刀,被他怒而摔落在地。
他用自己的铁头,拼命地撞着她的肩,一下又一下,像在撞南墙……
“你根本感觉不到痛,对不对?”
花祝年也不是感觉不到痛,只是就算感觉到,她也不会制止他。
等他发泄完,她还是要和离。
贺平安见自己撞了这样久,她既不阻止他,也不回应他,更生气了。
他仰起头,愤而在她的脸上狠咬了一口,险些撕咬下一块肉来。
血珠淌了下来,淌到她的颈处,她垂眸看向他,悲悯中又带着坚决:“和离吧,我跟你,过够了。”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应道:“不!我绝不!你当初嫁了我,就要跟我过一辈子。不只是我的一辈子,也是你的一辈子。我就是死了,也要化作厉鬼缠着你,当水鬼有什么意思?老子要做恶鬼,拖着你下地狱!”
“就要死命地拖着你,让你血肉剥离,枯骨难依,到了地狱,咱俩还是一对儿!”
他趴在她的颈间,眷恋地蹭着她,蹭了自己满脸血,倒真像个恶鬼了。
“年年,你当初既然选择的是我,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更改的。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就那样轻易地将自己嫁了出去?选错一次,就要用一辈子来承担后果。”
“你当初,实在是,不该嫁我。我你还不了解么?但凡吃到嘴里的东西,是绝不会再吐出来的。任你威逼利诱,都没用。我就是要拖着你,我是你的男人,一辈子都是,永远都是。”
“前夫哥死得早,他真是没有福气,做了鬼也不知道争。我跟他不一样,是我的,就是我的,就算不是我的,也是我的!”
“我是不会和离的,也不做什么将军,要么你就跟我回家种地,要么就让我做你唯一的皇夫。年年,我就要跟你过日子,你已经跟我过了四十五年了,我们就一直过下去吧。这是你选择的,没有反悔的余地。”
贺平安像八爪鱼一样,黏着吸附在花祝年的身上。
让她感到窒息。
之前,为了薛尘,她草草嫁人,却也从来没后悔过。
不过是等价交换,搭伙过日子而已,远到不了后悔的层面。
可如今,她听他这样讲,当初好像确乎是她错了。
她总以为,只要送他封神,自己活着也行,死了也可以。
不曾有一刻为自己考虑过。
直到现在,发觉怎么也逃不开时,才忽然间顿悟,大概,是真的错了。
何苦要送他封神呢?
就算要将心中的不甘昭告天下,要所有人都承认他的功绩,又怎么样呢?
她这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
那时候,她什么都没了,因为一时的心死,就草草嫁与他人。
总觉得,只要不是他,那天下间的男人都是一样的。
可其实还是不完全一样的。
在打仗的这十五年里,她的心又渐渐地活了过来。
但现在,好像又要被贺平安给摁死了。
他一直都致力于摁死她。
只要她的心脏不再鲜活跳动,那就会永远安放在他这里。
花祝年愈发加剧了和离的决心。
她轻拍着他的后颈:“你先回去,我再想想。”
贺平安哭着从她肩前起身:“你不会是想把我骗回去,到时候直接一纸诏书,跟我和离吧?”
“不会。”
他们这间屋子里闹得这样厉害,外面的守卫都听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贺平安一向没什么心眼子,谁给他出招儿拿下花祝年,他就把谁当自己的再生父母。
所以,一出去,就被一群将领簇拥着喝酒去了。
“要我说,咱们这首领,真是个负心女,哪能这么对自己的男人呢?”
“嗐,女人有了权力,就这么回事儿。称帝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你说,咱们这一起出生入死的,哪儿看得过去贺大哥受这个委屈?”
“是啊,大老爷们儿,凭什么受委屈?你要说看不上咱贺大哥,早干嘛去了!都过了四十五年了,突然要和离,这谁受得了啊?”
“反正我是受不了,贺大哥就得进后宫,就是抬咱们也得给他抬进去!”
“去塞北当将军有什么好?到死都未必能再见首领一面。”
“首领真是狠心!也不看看这些年,是谁豁了老命地保护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
本来贺平安对花祝年心里就有气,再被这些人这么一拱火,更觉得没法忍了。
不行,他得再回去闹一通。
总是让他等,这他等到什么时候去?他今晚就让她册封,他就要当皇夫!
可他刚要出去闹,就又被一群将领们拽了回来。
“贺大哥,你别着急啊。这女人吧,你越逼她,她搞不好,真敢跟你犟。”
贺平安也不想听他们在这里拱火了,拿着自己的大砍刀,一刀把桌子给劈开了:“那你们说,怎么办!”
一个将领从箱子里,拿出来一件黄袍,披到贺平安的身上。
贺平安扭过头看了一下,倒也没推辞,可也没说话,仍旧是气鼓鼓的。
“贺大哥,跟谁干不是干呐!弟兄们,与其在女人底下苟活,立那么多军规,这不让干,那不让碰的,不如跟你干痛快!”
贺平安一把将黄袍扯了下来:“我婆娘有天命,我哪儿当得了这个。”
将领们上前谄媚道:“嗐,光她有天命,谁没有啊?我们哥几个,还说你有天命呢。首领不是常说,杀的就是天命吗?”
贺平安震怒:“你们要老子杀自己婆娘?”
“不不不,贺大哥,你误会了。弟兄们是说啊,这天命不天命的,根本不要紧。打仗时,利用她的天命来安抚人心,震慑诸王,可这天下都平定了,还用得着她那天命干嘛?就跟请客似的,让她吃饭,她还真吃啊!没点儿眼力见儿。”
“就是,贺大哥,你想想,咱们是一起打的天下,凭什么让她称帝?我还说让你称帝呢!日后,你若是称了帝,那想圈养多少女人,就圈养多少女人。首领都得在您底下讨饭吃。她得变着法儿地哄着您,哪儿敢不给您好脸色看?”
“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兄们就跟着你逼宫,让她退下来。到时候,关她个十天半个月,她就老实了!”
第099章 他很自私
权力的角逐, 总是如此。
一方没能拉拢到的人,就会被另一方拉拢。
花祝年早在打最后一仗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人心的散乱。
她对于权力的流失,是极为敏锐的。
就像兵革仙说的那样, 天命其实不是什么好玩意儿。
每一个过早彰显出天命的人, 最终都逃不过被卸磨杀驴的命运。
薛尘当初是如此, 花祝年现在亦然。
这两口子也算是低谷相见了, 相隔了四十五年,竟然落得同样的命运。
贺平安大半夜带着夜宵,去找自己婆娘。
推开门后,发觉她正伏在那半张小桌上写东西。
小桌下午的时候, 被他一刀劈开了,她就坐在榻上,用膝盖顶着用。
他的心蓦地痛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拎的食盒。
最终还是走了过去。
这里面放了药, 会让她明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晕倒。
没个十天半个月醒不过来。
之后,就以她身体不适的理由,他顺理成章地夺位。
贺平安一点也不想要权力, 可是她不让他做皇夫, 那他就做皇帝。
他不介意当任何人的傀儡, 哪怕是继续回家种地也行。
总之, 他是不许她独自快活的。
他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直接扑到了她的身上。
贺平安靠着她的肩嘿嘿地笑, 花祝年给了他一巴掌。
他还是笑。
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可是他看不懂。
不认识字儿。
但没关系, 不耽误俩人过日子。
贺平安伸手摸了摸她脸上的伤口:“我婆娘真好看。”
她转过头看向他:“你想死是不是?”
他落寞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将头轻轻贴靠在她的肩上:“年年,我们不和离,好不好?”
花祝年放下笔,认真地劝他:“贺平安,好男儿志在四方,怎么能囿困后宫里呢?你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
她总是这样,像神明一样地和他讲话。
疏离又仁慈,冷淡又悲悯。
当初,他第一次见她时,她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
他一辈子都在追逐自己的神明,乞求她能死心塌地地爱他。
可她,能给他的,也只是垂怜而已。
贺平安抱着她闹道:“我不是好男儿,我就要做孬种,我是全天下最大的孬种!我愿意困在后宫,困一辈子才好呢。”
她气道:“那你就起开,压得我腰疼。”
他不舍地离开了她的肩,从食盒里端出一碗熬了很久的骨汤:“有些日子不喝了吧,给你补补身体。”
花祝年写着写着字,忽然间笑出了声。
她看着他手里的汤,凑过去闻了闻:“你身上的酒气,比汤的味道还重。大半夜地,喝了酒不睡觉,给我炖汤喝?闲的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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