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半的王聪恭敬答道:“都是照着亲王府的份例送的, 奴才亲自盯着,差不了。”
崔明端也适时回禀:“只是, 郡主说一人实在用不了这样多的冰, 特意问过臣, 能否将冰用在茶楼。”
“荣安十分有孝心, 也十分规矩。朕原以为她身子弱了,又多了几分温碗之气, 更宜室宜家,不想还是当年那个一举动京城的奇女子。”
“陛下谬赞了。”
“朕夸你了么?爱卿倒是十分会揽功劳。”
“为郡主未婚夫婿,臣与有荣焉。”
“你们这桩婚事,年头也够久了。等令尊凯旋,便大婚吧。想来再没比西北大捷更配得上荣安的聘礼。”
“臣——崔明端,叩谢圣恩。”
君臣叙完闲话,便就这火铳如何制作讨论起来。
“要是令尊在,这差事交由他来做,朕最放心不过。”
“工部皆是能臣,”崔明端举荐了同在陵安府的林大人,“林大人原先在工部任职,林家世代都是工部得力之臣,调来陵安府数年,有些大材小用了。
梅花坞那座茶楼,林大人也帮着掌了掌眼。这火铳木质结构部分,精妙非常,非家学渊源深厚、品行贵重之人不可胜任。”
“那便依爱卿所言。开启国库,所用物资尽数取用,务必将这火铳造出来。烟花在纸筒里,便能飞升至九霄,年年都有因炮仗炸伤的孩童。若将纸筒变成铁管……朕何愁边境之忧?”
……
等到莲叶都成了枯叶,再做不成叫花鸡,天上的飞鸟也慢慢朝南飞去。
绪安的弹弓也小有所成,吃鸡时,让他出去放两个石子,不至于像从前一样惊起满山母鸡。
今日内侍省送来了一篮子佛手果,本是清供之物。
绪安瞧着好玩,跃跃欲试。
萧鸣笙给了他一个,也给阿草一个,“可不是橘子柚子能吃的……”
话没完,两人都将佛手果还了回来,异口同声道:“不能吃的啊,那我不要了。”
说罢,又不约而同转身要走。
萧鸣笙:“……”
这样让她很没面子啊!
“其实,要吃也不是不可以……”
她拖长了声调,二人又齐刷刷扭头,露出大白牙来,“郡主,能吃啊?好吃吗?怎么吃?”
萧鸣笙:“……”
这经典三连问,就是刻在华夏女儿身上的。
佛手果,能吃,且还有多种方法。一种是炮制成老香黄,需要时日,选果、分拣、清洗、盐渍、脱盐、中药、糖腌制、翻缸、储藏。
而且,还需等中秋后才将果子摘下。
另一种,便要简单得多,很适宜今日做来哄一哄人。
将佛手柑的表皮切成薄片,焯水浸泡半个时辰,中间换水两三次。
里头的白色果肉,则不用。
“这,不煮吗?”阿草纳闷道。
“嗯,你用手指轻轻刮一刮表皮,是不是能嗅到浓烈的香气?不先将它焯水,等下会很苦的。”
“像苦瓜一样吗?”阿草恢复了神智,也不喜欢苦瓜,“我好像更喜欢吃甜的。”
“我能吃一点点的苦瓜。”小团子原是有些挑食的,不过在梅花坞吃饭多了,一是不好挑食,而是郡主姐姐做出来的东西很少有难吃。萧家的苦瓜,里头还放肉的。
“要是像酿苦瓜那样,我也能吃。”
“没有肉,只加糖。”萧鸣笙舀了一碗冰糖,再往里头添三分之一碗水,预备煮到浓黏稠。
她再取了一些甘草出来,预备熬一锅甘草水,再做第二个版本的。剩下几个佛手柑,则是以棱为块,切成小块,腌盐、晒干、炊熟、浸液、再晒干。
这过程需得反复多次,才能制成佛手果。
才将它们放在竹筛上晾干的时候,山坡上已经有人昂首与她说话,“这是晒什么呢?”
萧鸣笙一脸欲言又止,又带着几丝促狭,“你猜?”
如今二人越发熟稔,已经不必“郡主”“大人”来回叫着。
“似是佛手的香气。”
“正是,大人要吃么?”
“好。”
崔明端也抿了个笑,看远山的林木里也掺着几树枫叶,已经隐隐泛红。
山家清供常用佛手,崔明端也是头一回看到炮制的果干。下马净了手,便过来与她一道放上去。
“父亲传了封家书来,又不让我说给你听。”
“崔大人,你这样,我也写一封家书告诉道长去:你家六郎没听话,还故意将家书的消息透给我了。”
萧鸣笙生生是教他气笑,故意拿走他指尖那块佛手,“反正我在家中没做错事,还能带小公子读书呢……”
才要说起她的功绩,小团子也不知几时被阿草哄着去追走地鸡,捡鸡蛋了。这两个活动,古今中外没有一个小孩子能拒绝得了。
“郡主自然是没错的……父亲也是训诫我一股脑将小公子推给你了。”
“哼……六郎没说真话。”
“真。”
这是她第二回唤的六郎,崔明端拈着指尖沾着的薄薄盐粒,比饮了蜜还开怀。他再帮着把木盆的果块拿出来,“三皇子病了,绪安年幼也不必去侍疾,这孩子性子活泼,梅花坞地方再大,总也需要费心看着。”
“哼……我可听出画外音了。”
“郡主冰雪聪明。”
不外乎是她画的火铳,此事乃绝密。那些参与的大人,说是西北大捷再即,陛下为褒奖郡主,有意在内城另造一座府邸,已经悄悄召了几个工部的老臣制图。
这事,总要有个人去盯一盯。崔明端自然是个最佳人选。
“唉……”萧鸣笙抱着那木盆,才一叹,木盆便被他接了过去。
“这图,也是我那日看莲子扣,又想起乡下孩子会用竹筒枪玩,才想出来的……是否能成……”
她完全没底。历史上,还得再过几百年呢。
“便是今年不成,明年、后年……工部能人众多,总能制出来的。”
崔明端拎着盆,示意她往水池边走,盐在手上耽搁久了,会伤了她手。
“郡主奇思,最是金贵,不怕时日长久。”
崔明端都没好意思说,因着这一图,陛下也愿意在婚事上松松口。不外乎萧家女于兵器制造上颇有禀赋,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崔家安分守己,天子也信任,将人留在崔家也安心。
“道长家的六郎,惯会哄人的。”
萧鸣笙气鼓鼓去戳他拎着的木盆,心道:要不是担忧道长在边境出了事,她也不会自找麻烦。火铳,可是个划时代的热兵器。她能画出来,固然是大功一件,也将给自己招致大麻烦。
天子对萧家的戒心,只怕得更上一层楼。
“夏日的余威也烦人……”
崔明端将澡豆放她手中,又抿着笑劝道:“等过几日,天不甚热了,再进城一趟?”
“进城去做什么?”她只能骑马,又不能坐马车。
“吃,玉茄果脯?”
“好!”
崔大人,早说这个,她就不困了。她可太想想看看那位姐妹是如何掩饰自己的来处还混的风生水起的。
有了番茄来做诱饵,萧鸣笙又明媚起来,笑眯眯请他尝尝出锅放凉的佛手果。
取一个干净的碗,舀一勺,再放半勺蜂蜜,她也不急着冲水,把调羹递给他,“要舔一舔勺子么?很甜的。”
约莫是第二回逗他了。
崔明端也配合着,只是接过时,无意触及她指尖。
美人总是冰肌玉骨。若在书画间,便无需操心。这一会儿,崔明端另一手又极快捉着她五指,将人略拉近些许,再将沾了蜂蜜的调羹抵在唇边。
“甜的。”
该张口吃一吃。
他来时,已经在别院里匆匆沐浴过,下了不少热气。可握着她如冰如玉的手,一股莫名的热气急速上涌。
再看佳人唇色艳红,恍若外头未曾开放的照殿红。
“不吃一口么?郡主……”
这一声,唤得格外幽怨绵长。
萧鸣笙忘了他指尖烫人的温度,才要张口说他一说,便叫蜜糖沾了唇,再下下意识舔舐。
耳畔已有儿郎的叹息。
“看罢,可是你先捉弄我的?”
“郡主……”
到底是她先挑起的火。
崔明端也不敢过了,将她吃了一半的勺子抽走,再若无其事去将那碗佛手果拌开。
“咳咳……”
任凭萧鸣笙如何暗示提醒,最讲究的人仿佛听不见,拌开后还舀着尝一口,颇是镇定道:“甘香怡人。”
“……”
评价竟然也不是好吃了。
萧鸣笙再想着那是自己用过的调羹,便羞愤欲死。
她想遁走,偏崔大人厚颜起来,直教人招架不住。他悠悠然吃着佛手蜜水,偏还有闲暇望着她,仿佛在说:你该不会想逃吧?
逃,是不可能逃的。
不就是摸手手吗?她几时这样纯情了。哼……
想通了,萧鸣笙即便红了面颊,也要泰然坐下,再和从前一样,说着这方子,“这佛手蜜,有增进食欲、理气化痰功效,我看 的那册佚散的医书还说,可治胃痛、腹胀、呕吐、嗝噎、痰多咳喘……秋日干燥,大人的身子也不强壮,等下多带两瓶回去,咳嗽了可吃一吃。”
“……臣的身子,康健得很。“
“嘻嘻……”
好极了,终于是捉住了崔大人的痛点。
萧鸣笙也搞不明白这有何可争辩的,“我可记得年初时,大人病了许久……”
不说则罢,一说,崔明端便含着那口果水,甚是哀怨瞧着她,像是要讨个奖赏,也怕她再度说些离心的话。
“哦……”
萧鸣笙后知后觉,低低道歉,“是我失言了。”
“是臣不知好歹……”
原是个清心寡欲的人,可遇着了她,便贪心起来。
这一桩亲事,原只想着能相安无事,得个举案齐眉,便是世家里的美谈了。
可近了,他才发觉,他想要的,远远不止如此。正如那日在水边初见一般,伊人在水一方,总有瞧不真切时。
他也见不到她的心,是否和自己一般,非君不可?
“父亲没在家书里提战报的事,不过袁志也托了口信回来……”
“呀,袁志么?我去喊阿草来听一听……”
只可惜,她才起身,又教人迅速伸手一拉,眨眼间便落在滚烫的怀抱中。
儿郎沉重的脑袋,也如高山倾石,轧在她肩膀上。
他不敢全力压着,收着力道,也收着自个儿过分热烈的情意,“鸣笙……”
“嗯?”
“不过是一句口信……”
“嗯哼?”
萧鸣笙也得空去揪着他的袖口,“六郎也知只是一句口信,便讨了这么大的酬劳。”
她未将自己推走,也晓得他的幽怨。崔明端抿着笑,却也不抬头,“臣无需酬劳……只是,快入秋了……”
等冬雪再至,一年又过去了。
她出孝已满一年,是该将日子定下了。
只是,原先萧家的嬷嬷多少有些暗示的苗头,今年都静悄悄的,徒让他无比煎熬。
“入秋好呀,等菊花开了,我打算酿几坛菊花酒——”
“几坛?”
“就几坛。”
耳畔的声音轻柔又欢快,二人似乎又不是那么心有灵犀了,他刚刚吃的蜜水,怎变成了一肚苦水?
“鸣笙,我把父亲的家书念给你罢。”
第132章 菊花酒
——秋序将至, 吾儿可好?念着酒了,勿忘。
也就寥寥数语,崔明端善于体察旁人心思,更何况那是儒慕敬仰的父亲。
粮草充足, 又有五十万大军。将士们都听说了荣安郡主在宫宴上大挫戎狄。更何况, 军中还传言, 与郡主对战那位, 就是戎狄令人闻风丧胆的阎王, 如今人就扣押在驿馆里。真正的小王子也与崔家六郎比试过, 也是稍逊一筹。
失了阎王,戎狄便去了一条臂膀, 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难怪这些日子, 戎狄都不敢来城门口叫嚣了。
边军个个摩拳擦掌, 就等着将军下令, 一举击垮戎狄,成就千秋功业。
萧鸣笙听着家书, 也故作糊涂,“这可是六郎你念给我听的……我又不是你们崔家人,听不懂其中暗喻, 你也不要拦着我酿菊花酒!”
“不拦着, 我给你送花来。”
“免了……”
她想起穿越初,庭院放着的菊花, 那时是十分欢喜的。只是, 回头去看, 早想明白了:崔夫人年年送的礼, 不过是面子工程——
本不该强求什么。只是,这亲事, 不合她老人家心意,那她倒是去同皇家抗争去,来糊弄原身做什么?
唉,想想就烦。
崔明端多少也知去年的菊花是一笔糊涂账,无颜抬头,只悄悄去捉她袖口,“要的,我亲自送来,和照殿红一样。”
“那还劳烦荀大人么?”
“鸣笙……”
“柴姐姐也跟着来么?”
“来……”
崔明端借故多与她温存片刻。也让她出出郁气,她原就不该受一丝丝气的。
*
日子过得也快,没等寒露,京中苗圃早开的菊花,已经全由崔明端定下了。
这消息,自然是瞒不住。
就连在户部里为粮草忙得团团转的荀二郎,都特意找了个时间与挚友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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