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暑气大,去外头买个冰碗吃。银钱,去账房报了就是。”
“多谢大人,多谢郡主……”
“……”
这还没成婚呢,阿藤就坏成这样,若不然换个话少的?
端方君子不知道,这红豆汤再寻常不过,连旁的佐料都没加,只是山上凛冽的山泉水,再加了少许的糖,豆沙绵软,甜度也适中。
他素来不爱吃甜的——
才这般想着,崔明端又想着她脱口问他修哥儿口味时,她也不曾问过他。但是,每回送的汤水、饭食,全都无比适口。不成想,她已然处处留心。
一碗红豆汤的功夫,某人的唇角就没放下来过。
等到了,寒露时分,阿草早起打了套拳,就蹲在篱笆旁,去看茉莉花叶挂着的白露。
京城都挂上露水了,白露为霜,也不知西北的风沙大不大,天冷不冷,大哥的衣裳划破了吗?
阿草光是这么一数,一整日都有些神思不宁。
边军的士气充足,可戎狄向来就不是吃素的。杀得越狠,他们反扑得也越厉害。
阿草的忧虑,也应验在了战报上。两军胶着已有数日,虽没败绩,但也不再有喜报,大军也不敢贸然深入。
要是再落了雪,戎狄往深一点的雪窝一扎,应援的军队,似乎就成了只吃粮草的累赘。
天子亦是忧虑,这几日议事,大臣也都不敢再同政敌呛声。
消息也不知怎么的,像长了翅膀一样,传到驿馆的阎王耳中。
他忽然朝着西北方大笑,对着那一棵银杏数打了一套拳法,也不再顾忌什么,粗着嗓子道:“中原人狡诈,扣着我,以为戎狄就无人了么?七年了,我们的好儿郎也长大了。不像你们,没了萧家,就像软脚虾一样……哈哈……”
这些话,自然是一字不漏报到了崔明端的耳中。
太常寺的大人战战兢兢,崔明端只是一笑,“大人们加强看守便好,谁去也不许见。即便是寻常的护卫,抑或是拿了令牌的什么宫女嬷嬷,眼下,无人能得陛下口谕面见阎王,若有近前者,格杀勿论。”
“是是是……有了崔大人的准话,下官晓得如何当差。”
内城的变故,崔明端刚处理完,阿藤便跑来说,有人擅闯了梅花坞。
崔明端惊得回头去看身后的驿馆,阎王不能被掉包了吧,他骑马急速而去。
见到的,却是耿家的马车。
耿姑娘也曾得过她相助,崔明端的心还没放下来,便听得院中娇弱的哭音,“小女没旁的意思,不过是想来同郡主买一盆菊花罢了……郡主喜爱菊花,是小女不该东施效颦惦记着……”
萧鸣笙撇了嘴角,见佳人落泪,是一个字也不说。
与耿姑娘同来的,还有那个一面之缘的表小姐。
原先听阿藤说,已经送回宋家。可今日也不知怎么过来了,宋晴柔亦是递了帕子给她,再柔声一劝,“怪我多嘴了,见秋风一起,若有菊花做饮子,能添秋日一二韵致,耿姐姐才要带着我去买花……”
京城里,还有菊花么?
自然是没有的。
寻常人家都恨不得找个机会巴结荣安郡主和崔家,有了菊花,这大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如此,萧家的菊花,不止放满了小院,后山的林木边也都是。
萧鸣笙一言不发,徒让二人有力也无处施展。
阿草就看不惯这些人哭哭啼啼的模样,要赶人走。
还没动作,耿家姑娘便与宋晴柔扶在一处,像是被推搡了一把。
“郡主……”阿草很无辜举着手,她都没动手呢。
萧鸣笙扭头一看,正好看到院外来人了,才知这才是今日要唱的戏。
她就说了,她最烦什么表哥表妹,什么青梅竹马,青梅酸涩,绿油油的,一股子绿茶的味道。
“二位也知我身子不好,御医交代了,不能饮茶,今日这茶,我就不喝了。”
“什么茶?”
二人想了想,他们只是送了些桂花糕来,并未带茶。
萧鸣笙更是无语凝噎。看吧,她一个现代灵魂,二人是原装的古人,人家风度翩翩,自己动粗,便不知礼数。
“我这花,不是自己买的。或是友人相赠,或是城中百姓的心意,不管是转手他人,还是卖了出去,这样的糊涂事,让御史听了,只怕明日头一个要参奏的就是我了。莫不是,姑娘这是要给耿大人做业绩呢?”
“什么业绩?”
说急了,萧鸣笙的现代词汇也蹦了出来。
最后,实在是无法,她便指着绵延青山,“我在西北长大,除了骑马射箭,也没别的能拿出手的技艺。不知二位能不能帮我数一数山上林木有多少?”
梅花坞绵延十里,林木不计其数,这怎么能数?
“郡主得陛下圣心,赐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养病,旁人几辈子都没这样的福气,这林子怎么可能数得过来?”
“是啊,我有陛下恩宠,才有这有无数山林,正如陛下有万千子民,你、我、她、他……千千万的子民……”
女子也有广阔的天地,京中世家子何其多,竟全都惦记上了同一个人?
萧鸣笙觉着疲惫无力,自顾自往里走,随手招了护卫来,“我记着前儿是你帮着记了账?”
“是,郡主请吩咐。”这人也是崔三爷的心腹,做的也是账房的细致活,就怕郡主恩宠渐盛,卢妈妈忙不过来。
“找人进城去一趟,告知百姓,九月是菊月,总不能我一人独占京师秋色,看看京城有多少未嫁女,一家送一盆,但愿女子都能觅得如意郎君。”
“好,属下这就去办。”
为何是未嫁女呢?
眼前这两位,不就是么?
萧鸣笙揉着额角,再补充道:“如果数量多,还有剩的,也送一盆给喜得麟儿的人家,盼他们平安长大。”
“是,郡主一番苦心,属下一定把此事办妥。”
院子里的护卫们都预备动起来,萧鸣笙也累了,懒得再看她们唱戏,“身子不适,便不请姑娘们进去喝茶,屋里头药气也重,女儿家身子娇贵,沾染上了病气就不好了。不过,如你们所见,这些菊花都放在外面,没沾多少,喜欢哪个,就挑一盆走吧。”
说罢,她便自顾自进屋去,留下二人暗暗握着手绢。
最后,也实在是无法,只能让人搬了一盆,再款款出了院门。
宋晴柔还左右看了看,阿草提醒道:“看什么,菊花不是拿了吗?怎么,还要讨什么?是弓箭,还是靶子?”
要不是这个人还是大人的表妹,她都想说:信不信我射你一箭?
宋晴柔自然是笑着揭过,她看到了外头拴着的马。
这是天子赐给表哥的汗血宝马,她绝对不会认错的,只是马儿在地上寻找着什么,也没能理会她的眼色。
她暗暗着急,时间是算好的,表哥人也来了,怎么来了又不进来呢?
二人无奈,只能含恨走了。
而萧鸣笙回了后院,手里也绞着一条手绢,愤愤然道:“又不是什么大金矿,个个都扑上来?扑便扑吧,不去找他,来找我作甚?烦……”
随她话音一落,篱笆外头,有一盆菊花成精似的,缓缓冒头了。
不用去看,自然是某人在听墙角,还试图用一盆菊花来讨她欢心。
萧鸣笙更是气闷,直接回了房,也不搭理人。
篱笆外,护卫还很没眼力见,“崔大人,菊花是郡主说要送出去的,您……”
——手上这盆,也是要拿走的。
“……”
崔明端心里真是要冤死了。
“这一盆,是萧家的,留下。”
“是……”
“等下——”
“大人有什么吩咐?”
“再留一盆。”
“啊?”
“张茉也要。”
“是。”
原本是满园秋色,这一回,菊花陆陆续续送了出去,只有两盆放在廊下,一左一右,像是个小小的门神,远远看去,真是寂寥无比。
原先也没那么多菊花,不觉着有什么,可摆了一日,再挪出去,哪哪看着都空荡荡的。
崔明端还在后院吃闭门羹,站久了,终于有人搬着把凳子,请他坐着。
萧鸣笙在屋里头探头看了一眼,瞧着他身影挪移,不免嘀咕一声,“大人来了也不吱声,要不是我这儿还有道长留下的人,还以为进了什么贼子呢?”
“鸣笙……”
崔明端才站起身,便叫一把罗扇压住了脑袋。
萧鸣笙便站在窗口和他说话,话音轻柔,仿佛刚刚那一场大戏没登台过。
“你看,时节更替这般快,一下子又秋天了,梅花坞,梅花坞,连名字也是梅花,自然是不应该让菊花登堂入室。”
“鸣笙……”
“不许说话!”
“……”
萧鸣笙再次用扇子轻拍他的脑袋,神色恍惚,“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女们的心思都是不要紧的,后院里三妻四妾,皆是寻常事。我身子受过伤,注定无法绵延子嗣,要不……”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把罗扇掉落的声音。
被压着,不让说话的人,已经反客为主禁锢着她脑袋,轻咬着嫣红的唇。
若是阿藤在,若是他敢看一眼,必定嘀咕:是谁能把大人气成这样?
崔明端过了方才那一时的气闷,缓缓叹息,再与她眉头相抵,“上回,小公子说,让我听听他的心真不真……
鸣笙,我的心,也在胸腔里头。”
怦怦跳着,她可要来听一听?
萧鸣笙也气,要咬他。谁知二人身量差了些,她踮脚得急,当下就将他的唇给撞破了。
腥气与血色,在二人的唇边漾开,仿佛去岁小阳春那朵早开的照殿红。
她吃疼,往后躲了躲。谁知,他竟低低一笑,再度俯身前来。
“哼……”
萧鸣笙撇头躲开了,看山上逐渐变色的叶片,心也起伏不定,“我要你的心作甚?又不是猪,猪心还能下锅,滚水一烫,便能吃了,脆脆的。”
“……”
崔明端当真还不是属猪的,也被她说的哑口无言。“今日事,确是我不对……”
“大人哪里不对了?哦……也是,大人代你家表妹致歉……”
崔明端知她在气头上,如上回那般,当下不哄好,是要留下花刺的。他也逾越礼法,搂着她玲珑的腰身,不让人退开。
第134章 问茶事
“旁人总说我的性子随了父亲——”
“哼……”
怀中人嗤之以鼻。道长那气鼓鼓的性子, 与他这只千年老鳖,可不像了。
崔明端也是垂眸一笑,轻抚她的后背,“且看, 我与你, 自是心有灵犀。我不及父亲一二风采, 才将我们的事拖了又拖……”
“是你们……”
话音未落, 大掌停在她腰间, 崔明端不敢越了雷池一步, 并未动作,只是俯低了身子, 与她额头相抵, 不反驳也不纠正, 生生让她再嗤笑一声。
“六郎是只老鳖!”
“臣, 二十有五,不老。”
“哼!”
虽还是气的, 但也被这位莫名讲究年纪的玉面探花郎给逗乐了。
“今年二十五,明年便二十六,而立之年也不远了——”
“鸣笙……”
若是一直拖着, 婚事当真还能再迟两年。
不说如今朝局急速变化, 父亲也重新出山,他也着实不想再等了, “鸣笙, 将婚期定了, 可好?”
萧鸣笙不答, 更是叫他心里发慌,“你也说我而立之年不远了, 总不能拖到那时吧,梅花坞冬日寒凉,你一人住着,我心难安。我如今住的宅子,是圣上御赐的,离宫墙倒近,也清静,就是和世家远了些。你要想和荀夫人近一些,我尚有一处宅子——”
“崔大人……”
萧鸣笙打断他的话,多少是不愿谈成婚这事。
崔明端再心痛,也知得厚颜磨一磨,“反正,这桩亲——郡主便是剜我心,也不退。郡主未过门,也别当那劳什子的贤妻。”
“哦……”
萧鸣笙点着官服补子的鹭鸶,这是一种喜欢栖息在湖泊、沼泽和潮湿森林的水禽,通体洁白,天生丽质,很得老祖宗的喜欢。
繁殖期间头上还会生出两根十余厘米长的羽毛,胸背处也会长出丝状的长羽,随风起舞时,飘飘欲仙[1]。
她不说话,光顾着与补子玩,崔明端自然发现她心不在焉,瞧她远比绪安还有童心,便含了笑,问道:“喜爱鹭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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