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看?”
“不看!”
“你小子找打是吧?”
“那你打我!”
……
西北云杉茂盛如初,和过去七年一样,甚至更远的年岁。它们永远静静伫立在山峰上,默默守护着脚下的生灵。
到了寒衣节,戎狄的败局已定,仅存的人马里也都流传着一种可怖的传说。
汉人得了天神相助。他们有神兵,身手再矫健的儿郎也躲不过,天要亡戎狄。
帐篷、牛羊、战马、土地急速减少,他们等不到冬雪的庇佑了,多少人跪地祈求上苍,也来帮助戎狄。
而京城的商铺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九月下旬,冥衣、靴鞋、席帽、衣段的生意都空前火爆。
卖菊花的商人都暗暗捶腿,大呼失策:四方石碑已经立好,寒衣节就快到了,今年定是要好好祭拜的,卖完了菊花,光顾着侍弄梅花了,怎么不抽空剪些纸钱?
梅花坞,气氛难得沉闷着。
萧鸣笙拿着剪子,照着花样将冥衣一一剪下,护卫们无事也帮着做,装了数十筐,回廊放不下了,便搬到库房去。
过了寒衣,十月初六,就是崔家下定的日子。
萧鸣笙比任何人都焦虑,除了剪冥币,就是围着那篱笆的照殿红踱步,练箭时更是频频走神。
——姐妹,过了十月初六,要是再不换回来,两家亲事便成定局了。这亲,比以前更不可能退。你不愿和崔家有来往……可是……
她并非是萧家女,占着了大便宜。没尝到多少苦楚,就捡了现成的。现成的忠仆,现成的道长,现成的探花郎……
她有的,也就是那间小店,还有两张银行卡。一张吃用,一张备用。特别是备用这张,里头存的钱,多少能抵她的愧疚。
唯一的问题就是,密码,原身能试出来吗?
“659674,659674,659674……若你真不愿意回来,我把我能有的,都给你。密码,密码,你记好了……659674,659674……”
她在荷花池转了第八圈,就连是崔三爷的护卫,都忍不住嘀咕道:“郡主在念叨什么?”
“反正不是崔大人。”
“……”
卢妈妈走过去一听,险些扔了手里的东西,看着主子心事重重的侧颜,她也忧心,“郡主,姜汤熬好了。”
“好——我回去吃。”
萧鸣笙也不知管不管用。正如她脑子里的记忆片段,她也不能想起来。
这些日子,卢妈妈的焦虑也不少,全体现在这碗红糖蛋里。
姜汁熬得浓浓的,加上红糖,不用走近就能闻到香味。
天寒时节,萧鸣笙也愿意吃点姜汤暖暖身,肚子暖了,整个人也暖乎乎的。
卢妈妈的厨艺,似乎也小有长进,看主子吃得香,也难免絮叨了两句:“都是照着郡主的方子做的,姜切薄片,跟红枣桂圆一起放入水里,大火熬一刻钟……”
阿草在不远处,托腮看着西北方,默默将剩下的也念了出来:“加入一勺红糖,边煮边搅动,避免粘锅。打入鸡蛋,煮到一面凝固再翻另一面。两面都凝固后,立刻关火,盖上盖子,焖半刻钟。这样煮出来的鸡蛋就是溏心的……”
一老一少的话音重合在一起,辛苦了耳聪目明的护卫。
说完了方子,卢妈妈便期期艾艾的,“郡主……”
“怎么了?银子不够了吗?”
萧鸣笙也心不在焉,就吃了几口热汤。姜和红糖也不能安抚她的情绪了。
“郡主……其实……”卢妈妈悄悄瞥了眼外头,要跪下去。
“这是做什么?嬷嬷怎么和我见外了?”
萧鸣笙赶忙将碗放下,“不能是这一次的赏赐,又出了问题吧?”
第137章 入赘去
卢妈妈半跪着, 老泪纵横,“郡主……奴婢……没什么见识……人人都说崔大人是个好的。这些年,拜神都求的主子早日成婚……”
“嗯?想来是嬷嬷心成,初六, 就是纳采的吉日了。”萧鸣笙笑着安慰道。
“唉……奴婢再糊涂, 也能看出郡主不想成婚——”
话没完, 堂屋便响起了一道笑声:“我说怎么今日静悄悄的, 原是我来得不凑巧。”
门口站着的, 正是笑意盈盈的柴氏, 手里还牵着个玉雪可爱的小娘子。她也是甜甜叫人,“朝娘给郡主请安。”
被外人撞见, 也不知听没听见, 卢妈妈老脸挂不住, 萧鸣笙却镇定自若, 让她去灶房给朝娘端牛乳茶来。
柴氏瞧卢妈妈一脸的泪痕,也摸出帕子叹道:“想我当年出嫁前, 家里嬷嬷也是这样,拉着我手哭了又哭,反倒让我娘亲没找到由头哭一番。”
“阿娘……”
朝娘头一歪, 往两位大人的面上看了看, 疑惑道:“可我听说,这一次是崔叔叔要入赘郡主家, 不应该是崔叔叔的娘亲在哭吗?”
“咳咳……”
柴氏喜爱朝娘的活泼, 也爱修哥儿的沉静。这会儿, 倒是后悔没带修哥儿出门了。
“朝娘出去外头玩一玩, 也不知池塘里还有剩下一支莲蓬?”
“不要……娘亲,我想听听崔叔叔怎么入赘的, 以后我也要招个人入赘。”
“咳咳……”
柴氏真真是被这孩子逗坏了,萧鸣笙亦然,招手让她过来,“我们朝娘这般贴心的小棉袄,连我都稀罕。”
朝娘也喜爱美人,二人便这样含笑对望,“郡主,你长得美,性子又好,还会骑马射箭,还会做好多好吃的,京城最好的厨子都做不出来。郡主能不能生个小郎君给我呀?他一定又好看,又香喷喷——”
“咳咳……”
柴氏今日的咳嗽就没停下来过。萧鸣笙爱怜摸了摸小姑娘垂下的发丝,偏爱哄着她,“我也想呀……朝娘等等看?届时我生不出来香喷喷的小郎君,我能不能把朝娘接过来当我的小娘子?”
“好呀好呀,那我有两个娘亲,就是京城最厉害的人!我要像郡主一样,把坏人都射死——”
“嘘……小孩子可不好说死啊死的……”
“嘘……”
朝娘也鬼精灵似的点点头,过完嘴瘾,才被阿草领出去玩了。
柴氏则是一个劲致歉,“这孩子被我惯坏了,郡主见谅……”
“嫂嫂和孩子都待我亲厚,如自家人一般才说这些心里话。童言稚语,我听着也开怀。”
“这礼部的章程还没出来,就连朝娘都要操份心。荀二郎从前不是在礼部混了好些日子么?有几位大人与他有几分交情,打听到些事。”
朝娘越礼,柴氏来梅花坞也是有体己话要告诉她。“崔大人请旨完婚,并未说是要娶妻或是入赘,里头便有两道声音,一是说天子出嫁妆,便是娶亲之意;二是先前的传言,说天子有意让崔大人入赘萧家,不明旨,便是在考验朝臣是否有旁的心思。”
萧鸣笙在其中,并不比旁人清楚内情。不止君心难测,崔大人也是一只修炼千年的老鳖,能活生生将人憋死那种。
而且,这几日崔大人也不知是在忙活什么,一直也没过来。就连是小团子也被拘束着没出门。
被念叨着的小团子,正在宫里的兽苑。
手里拿着一把绿油油的东西,正是从崔明端那儿取来的香芹。时下百草枯黄,满眼秋色,这一抹绿意,很是稀罕。
不过,站他面前的,不是人间的鸡鸭鹅,是两只仙气飘飘的仙鹤,不止没看上这一把香芹,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又昂首踱步走了。
“哞——”
“哞哞——”
“哞哞哞——”
……
“好了,别哞了,仙鹤不是这么叫的。”
赶来的人,与仙鹤同在一处,不堕丝毫矜贵,负手而立,更是怜爱看着气呼呼的小团子。
“那崔兄你学仙鹤叫一个。”
“我也叫不来。怎么跑这儿来了?”
“嘻嘻……我不告诉你。”
小团子张开手臂,不用他求一求,崔明端已经俯身将人掂在臂弯里了,手臂明显沉了沉,小团子的秋膘没少贴。
“我听兄长说,礼部给的日子很近,我有什么能帮一帮的?”
“每日将课业完成——”
“崔兄你这样说,我就不爱听了。”
“不爱听也得说,忠言逆耳利于行便是这样。你才几岁,便是要去市集记账,也是要将书数学好。”
“好罢——”
小团子又搂着他的脖颈,畅想来日,“那崔兄你入赘我郡主姐姐家,是要住何处?我也能跟过去小住几日么?”
崔明端不答,只是秋日的余晖落在眸子里,映出绝世光华。她想住在何处,他便住何处。
小团子的疑惑还没解完,又追问道:“崔兄,既然你入赘,过两日的纳采,是不是郡主家送东西过去?嘻嘻……”
“……”
也不知是在傻乐何事。崔明端哄道:“可别将口水滴我官服上了。”
“崔兄——”
小团子赶忙闭口,又用袖子遮挡,抱怨道:“崔兄你嘴巴这样坏,小心我郡主姐姐不喜你。”
“嗯哼……”他便学着她的反问声调,爱怜摸摸这位口不择言的小公子。他待她,自然是另外一套处事法子。她回回受用得很,怎会不喜?
“因着我是男子,家里已经早早就将聘礼预备好了,家中也无兄弟姊妹,六礼还是照着从前的议程走。”
“啊?”
这下,小团子便耷拉了脑袋,嘀咕道:“那你还送大雁给郡主啊!本公子就没机会代替我郡主姐姐将仙鹤送你了!”
“今夜歇下时,再将课业念一遍。”
“是,崔夫子。”
小团子到底是年纪小,藏不住心事,说漏了也认罚。
将这不省心的小团子送回侯府,素来不露面的侯爷也让绪宁送了一箱东西出来。
“里头是一些玉石,家父与我都不便出面,就由崔大人送到梅花坞,给郡主添妆用。”
“多谢侯府美意。”绪宁面色古怪,连崔明端也看不明白,将东西送到梅花坞。
阔别多日,还没诉一诉相思之苦,佳人同是面色古怪,意味深长道:“侯爷送的啊……”
——绪宁没送来,小团子说的果然是真的么?
崔明端便耷拉了着脑袋,近前去,语气幽幽:“侯府厚礼,重于高山。”
身上的官服还没来得及换,萧鸣笙便上手去抚了抚那只昂首向上、仙气飘飘的鹭鸶。
崔明端垂眼,便是佳人亲近在侧的模样。故而,小团子可不能弄脏了他的官服。瞧瞧,光是这鹭鸶,便能像梧桐一样,引得凤凰亲近。
但是,煞风景的话,还得他自己来说,“臣是从宫里出来的,顺道将小公子也送了回去。你可知他的书袋里藏了何物?”
“香肠?辣条?”
萧鸣笙同是笑道,“他年纪小,难免贪嘴。”
崔明端略侧了身,好叫她动作更自在些,“郡主料事如神,他都带过。不过今日特意跟阿藤拿了一把香芹,去兽苑喂仙鹤了。”
“那鹤可吃了?”
“没有。”
“哧哧……”
萧鸣笙险些笑倒了,不过崔大人仅用一句话便又让她瞬间支棱起来。
“小公子还想以香芹与鹤亲近一二,好带着它们来微臣府上下聘……”
“咳……”
见人要逃,崔明端顺势揽了她的腰,徐徐诱哄道:“郡主就是要来下聘,何须用那鹤的?空弦放一箭,南飞的雁,便落下来了。”
“唔……”
萧鸣笙揪着某人的袖口轻哼一声。她的箭术,他还能不知道吗?“崔大人,我怀疑你在嘲讽我。”
“臣,不敢。”
崔明端还赶着宵禁之前回城,放手之前便喟叹道:“西北喜报频频,戎狄毫无还手之力。父亲不日便会还朝,不过——”
“不过——”
萧鸣笙紧随一句,生怕他又不说了。
“西北不能无人主事。”
“那总不能将道长留那儿吧?”
萧鸣笙当即是吓清醒了。她看过史书,心也脏,不信天子对崔家全然信任。纵使崔明端为天子伴读,辅佐君王上位尽心尽力,可如今西北大患尽除,如果不换上天子自个儿培植的心腹,清河崔家便会如萧家一样。
“唉……这才是为难之处。若是留父亲在那儿,朝臣总有不同之声,最后便留不成。戎狄虽败,但要永除后患,不能不留一位得力干将……”
“是袁志?”
“嗯。”
萧鸣笙当即便含了热泪,语气幽幽:“袁志从前不过是西北军中的无名小卒,他……”
“鸣笙。”
崔明端握了她手,恳切道,“秋风飒飒,更该宽心养着。”
眼下,她得天子盛宠,更该谨言慎行,将袁志留在西北,不过是天子钳制她的一二法子。
她轻翻白眼,再度倒他怀里咕哝道:“留便留呗,总不能不给个功名吧?”
“折将军的请功奏章已经递到龙案前,袁志此番杀敌百人,多次深入敌军后方,忠勇可嘉,可封正四品宣威将军,兼承宣使,与折家军一同护卫边境。”
“河西折氏……”
这是一支子孙世袭的武将豪族。袁志这宣威将军,约莫就到头了。
萧鸣笙无法言说,也无法与天违抗,瓮声瓮气道:“折将军,为人如何?”
“自太祖定天下,折家一直得天子信重。折氏家训严明,折将军亦是公私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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