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端徐徐抚着她的后背,他能为萧家做的,从来就不多。这一回上阵的西北老人,也都在请功之列,折家并非不能容人,也不会在这节骨眼留下话柄。
“我答应你,有崔家一日,便保袁志无虞。”
“唉……”
萧鸣笙还知清河崔家也会逐渐衰落,并不多说什么,只是想为阿草求一求。
“我的亲事,由先皇定下……张茉,能不能由她自个儿做主?”
“臣定当竭尽全力。”
萧鸣笙没将绪宁的心事说出,只是就事论事道:“我们都在西北长大……京城风光再好,到底也是故土难离。我想着,要是她愿意,能不能也送回西北?”
“可是……”
她身边也就张茉这么一个忠心能干的侍女。
“要是卢妈妈愿意,我也想送她一起回去,就住袁志府上,宣威将军应该有自己的府邸吧?”
“有……”
崔明端应得艰难,将人搂得更紧,“郡主……不能弃了臣。”
她将家里人的去处都安排妥当了。比起她自己也想回西北,崔明端更怕是她身子出了问题。
当年曾有流言,荣安郡主伤重,又恪守礼法,怕是熬不过三年。可一年年熬了下来外头传言再如何,荣安郡主一直缠绵病榻,也没应了小人心思。出孝后,身子便好了许多。
余下的,他不敢细想。
“鸣笙,别弃了我。”
崔明端恨不得明日便成婚,将二人的命栓一处,再不分离。
*
纳采的吉日便在初六,走完六礼,约莫是要阳春三月。可崔明端不想再等了,又入宫去,想要将婚期提前。
“大军回朝也要两个月,已近冬月……”
“正是临近冬月,京郊寒凉,臣在内城实在放心不下,纵是担一担骂名,也想恳求吾皇,将婚期定在年前。”
“令尊也是此意?”
“家父受陛下托付,远赴西北,大军还朝在即,想来年下也该到了。”
“那便如爱卿所言。要是崔大人坐不了高堂之位,朕可真是冤哪。”
……
而另一面,萧鸣笙与阿草说的时候,她将头摇得同拨浪鼓似的。
“郡主,我头疾好了,怎么反而要哄我了?大哥留在西北不能回,我要是走了,你和卢妈妈怎么办?”
“我的意思是,嬷嬷要是也想回去,你们二人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下,阿草就更不能同意了。就连卢妈妈也拿着库房的账本过来,“奴婢还要跟着郡主入府去呢……这以后的赏赐与吃用,也要一笔一笔记着。”
二人坚持,萧鸣笙也无法说什么。只是,萧家的护卫便又看到熟悉的一幕。
郡主又围着荷花池绕圈了。
“郡主是在忧虑什么?”
“总之不是崔大人。”
“……”
上回两人也是这样说的。
另一人只差没呛他一句:瞧三爷这意思,他们兄弟以后约莫是跟着郡主了,和崔大人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这嘴上不把门,可怎么行?
萧鸣笙这圈,便从初秋转到了初冬。礼部给的吉日,远在便在次年阳春三月或是四五月。世家大族娶亲,多是在这时候。春暖花开,天气不至于过于炎热,正是宴请好时候。
近的——受天意影响,他们再择,也能在秋末冬初的时候择一个出来。
由头,礼部那些老狐狸也替崔大人周全了。“荣亲王给郡主取的名,便在秋日。这吉日,也是崔大人的一点孝心。”
等到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坐着马车,前往梅花坞。萧鸣笙忐忑的心,还是没安静下来。
“郡主的发,养得真好。”
迎亲的人,再过一个时辰便来了。萧鸣笙被摆弄了大半日,站起身时,才惊觉身上的喜服似乎不太对。
卢妈妈也寸步不离跟着,只是瞳孔放大,不敢言明。
为首的那位便笑道:“奴婢们也是奉命行事,郡主安心,这衣裳错不了,临行前,崔大人亲自确认过,喜服更是崔总管护送的,奴婢也是这会儿借着郡主的光,开开眼。”
她身上穿的是骑装,并非汉家女出嫁坐花轿的衣裙。
“崔大人可真是有心了,郡主出身西北,又是武将世家,自然不是寻常闺阁女儿。这身喜服穿着,格外英气。”
单是喜服不一样也罢,迎亲队伍来时,锣鼓喧天,山林鸟兽俱静。
小团子还是一身红衣,不过比从前的更精致些,绣的都是葡萄和石榴,寓意多子多福。
沿街的百姓也都踮着脚尖来看绪安,就盼着郡主也能早日诞下婴孩,像马上这位小公子一样白白胖胖的才好。
绪安到梅花坞时,脸都要笑僵了,下马不用旁人来扶,同是一身红衣的人亲自过去抱了他,“冻着否?”
“嘻嘻……还好,想着是要来娶我郡主姐姐,本公子的心,都是暖的。”
“嗯。”
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崔明端都不去挑他话里的错,笑容和煦,足教冰雪延了期。
小团子不单坐了宝马,随身还背着个大大的喜袋,里头装了数不清的荷包。
绪宁没跟着来接亲,只是将铺子里的碎银都取了出来,一一放进荷包里,像个老妈妈一样絮絮叮嘱着:“进了门,一人发一个。左边这些,都轻些,人人都有;右边这些,是给郡主身边人的……像是张姑娘,卢妈妈,还有宫里梳妆的嬷嬷们。可别拿错了。”
绪安眨巴着眼睛,才没呛声道:“大家都管阿草姐姐叫“阿草”,兄长干嘛要叫张姑娘。
看着自家弟弟这迷糊样子,绪宁叹口气,又将碎银都倒了出来,“你这小脑袋,除了记得一些吃的,还能记得什么?算了,那些护卫也都是三爷的亲信,红封都给大一点就是了,我跟着郡主做生意赚钱,大喜的日子,不要这样抠抠搜搜的。”
于是乎,只能是苦了绪安,带着顶虎头帽,再被一左一右的喜袋压得险些走不动道。
不过,人人见了他这样一步一歪的,心都揪了起来,个个都上前几步扶了他,连拦门这等要事也忘了。
新郎官步入新房时,里头正撤下一碗汤羹,他瞧了一眼,红糖蛋。不过蛋是完整的,她应该只抿了口姜汤。这会儿,嬷嬷又匆匆将罗扇送到新娘子手里。
“要再吃两口么?路上风大,小公子来时穿得厚实,面上也有些凉。”
新郎官操心这些琐事,只让几个送嫁嬷嬷笑了又笑,“郡主稍稍垫垫,暖暖手脚便好,路上风再大,也有新郎官的喜轿挡着。”
原就是句讨巧的话,谁知,崔明端郑重让阿草再端了热汤来,人是跪在新娘子面前,今日,她盛装打扮,叫人不敢越了礼法。
“先前,圣上赐了我汗血宝马,郡主也是骑过的。今日,便骑着它进城,如何?”
“嗯?”
萧鸣笙握着扇子,只露出眉眼来。由身上的骑装,便能猜出他的心思。
阿草也听懂了。大人这是将入赘做到底了。嘿嘿,大人勉强配得上郡主。
女方送嫁,是得有两位男性。
然而,萧家凋零,还真找不到本家的舅父,叔伯或表兄弟、堂兄弟。旁支的,崔明端也不放心。
耿康太还曾戏言过,“小女以秦家表小姐的身份,承蒙郡主收留,要是大人不嫌弃,下官——”
余下的话,便在崔明端平静的目光里消了声,变成了耿康太讪讪的笑,“下官只是看崔大人近日忙碌,说来一乐罢了,绝无冒犯郡主之意,还请大人海涵。”
今日,给她送嫁的,是范文卓和钱知礼。二人说什么也要从外祖家赶回来,钱家是礼部尚书,范家向来又是文臣之首,由着两家各出一个儿郎给荣安郡主送嫁,正应了天子爱重郡主之心。
偏偏这折中的法子不是崔明端提的,是国子监的学子们一致推选出来的。原是要今年秋闱三甲去,只是到最后定的是范家和礼部尚书家。
不管圣心如何,范文正和钱知礼是笑眯了眼。出门前,一再被爹们叮嘱了——不要嘿嘿笑。
“嘿嘿……爹爹,我知道了……嘿嘿……”
眼下,二人见了绪安,更是嘿个不停,“嘿嘿……令兄怎么不来?”
“就是……嘿嘿……还以为我们兄弟三人能一起送郡主出嫁呢?嘿嘿……不过你来也是一样的。兄长们会罩着你的……嘿嘿……”
小小年纪的绪安被嘿得头疼,便要去寻阿草姐姐。唉,兄长今天不跟着众人来,要是阿草姐姐真被郡主送回西北,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面了。
屋里头的议程,他们不知,只是新娘子出来时,面覆红纱,手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便在新郎官手上。二人款款走到花轿前,原该坐轿子的新娘子,反而由新郎官扶着上了马。
“这……”
众人窃窃私语:这是合规矩的么?
他们想要去找一找主事的人——新郎已经捞起忠勇侯府的小公子,俯身坐进了轿子。
阿藤示意奏乐,队伍便这样浩浩荡荡下了梅花坞,锣鼓宣天,鞭炮齐鸣。
从崔家来的两匹宝马,一匹由萧鸣笙坐着,一匹也在阿草身下。
而迎亲的人,自个儿安坐在花轿里头,一丝风声都没往外露,可一切又那么井然有序。
直至此时,大家也才明白,崔大人说要入赘萧家,并非虚言。
迎亲的队伍,走的自然也不是崔家老宅的方向,而是荣亲王府。
牌匾是圣上亲笔所书,由工部的林大人赶出来的。
今日,也在迎亲队伍里。
他将牌匾送来时,握着崔明端的手不住道谢,“下官做了半辈子糊涂官,能在不惑之年为社稷苍生做点实事,全仰仗大人提携……”
说的自然不是刻匾的事,而是秘密接手督造神兵。
等神兵大白天下那日,林氏便能封侯,食邑千户。官位再如何升,爵位难求。何况是工部这样没甚油水的部门,一举封侯者,古往今来第一人。
崔明端不敢受,再三叮嘱道:“大人在天工一途有禀赋,谢我作甚?也是林氏一族忠心吾皇,天子才敢重用。”
往后,切勿再与崔家——与她,私交过甚,免得害了彼此。
在陵安府历练过,林大人也懂崔明端的意思,拱手作揖,深深鞠躬谢过:“大人的婚宴,下官定要不醉不归。”
而今,萧鸣笙安坐马上,看那笔走龙蛇的匾额,在初冬湛蓝的天际下,显得那般不真实。
“郡主……吉时已到,请下马。”
阿藤先引导阿草下马,由她去扶郡主,而自己则是火速退到花轿一旁,只等郡主走来让人压轿,将大人请出来。纵使自己从小跟着大人一道学习,但这娶郡主,再入赘的佳话,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
阿藤偷着乐,可里头的小团子坐了一路轿子,早憋不住了笑了,先掀了帘子出来,“郡主姐姐,本公子带我崔兄嫁给你了。”
“咳咳……”
话音未落,里头似乎传来一声轻咳。
而小团子今日可不怕他,早在轿子时就将喜袋脱了,手里抱着一个精致小巧的手炉,也用红绸包着。
他要先出来,外头伺候的人也赶忙说了吉祥话,请新郎官下轿。
萧鸣笙走来时,正看到某人俯身而出的模样。陵安少府的官服也是红的,上头的鹭鸶也衬得崔家六郎越发超凡脱俗。可今日上身的喜服,一针一线都沁了绣娘十足十的技艺。
她下意识一笑,身量比她高的人,自然将此美景尽收眼底。
小团子总算记得正事,将暖得热热的红绸再度交到二位新人手里。
而荣亲王府里,自然还有惊喜等着。
高堂之位,也没空着。
今早匆匆赶到的崔三爷,也修了面,换上了新衣。他一直带在身边的萧景玄,也一脸傻笑站在一旁。
拜天地与高堂,等到夫妻对拜,他才在无人注意时抹了泪,唯独身后的人无声递来了帕子。
目送两孩子往新房方向去,他才慌忙将泪擦了,起身招呼宾客。
即便众宾客顾着规矩,也搞不明白为何崔三爷在郡主家的高堂之位。
崔家最得意的六郎,是入赘了呢,还是郡主下嫁了呢?
可游手好闲三人组——除了略略稳重些的绪宁,范文卓和钱知礼算是郡主娘家人,同崔三爷寒暄过,又一左一右嘿嘿傻笑,一同去招呼宾客。
绪宁不嘿了,可绪家还有个小团子,这会儿就横贯在新人中嘿嘿笑着。
“郡主……嘿嘿……”
“嘿嘿……崔兄……”
饶是阿草也扭头去看窗子的喜字,不住想着:嘿嘿,还是家传的吗?
不用却扇,崔明端的洞房顺遂,连昔日探花郎诗书的功力都没发挥出来,便得了佳人美目。
卢妈妈端来了合卺酒,崔明端亦是请她先拿,等交杯,终是忍不住露了笑。
礼,成了。
小团子也该走了,崔明端起身时,便借着身位在她耳畔低语道:“臣,出去和父亲说两句话便回来,后头有汤泉。”
“好……”
面上脂粉厚重,可瓠瓜酒的苦气经由鼻息,还是轻轻扑到面上。
崔大人这千年老鳖早有谋算,为她预备的,都是轻薄保暖的衣物,纵是一路骑马回城,她的身上都是热的,这苦酒入喉,更是如此。
原想着,崔家是世族,即便不是在崔府摆的宴席,他出去宴客,也得一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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