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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园食方——坐夏【完结】

时间:2024-11-22 23:05:15  作者:坐夏【完结】
  乡下人家,最讲究脸面。等官爷们走了,便要撸着袖子要去找老三媳妇论理去。
  她将脚步踩得震天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有几个好事的,也跟着去了。
  可惜,田边那破屋,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就靠近门的一角,有几节没燃透的木头,地上有一条黑色的痕迹,是风把灰吹了起来,又被人踩了踩。
  “定是跟着那奸夫跑了。好啊,跑前还要说我儿失踪了,我看,就是他们杀了我儿……苍天呐,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她才嗷了不过两声,就被小儿子拉住了臂膀,“娘……这些话,还是别说了……”
  小儿子长得文弱了些,说话也细声细气的。
  李家大娘收到他眼神的示意,才算是收了声。
  围观的村民也讨了个没趣,各自散了。
  但是,没等各家回去,包子又小跑着来告诉大家,“官老爷来了,官老爷来了……”
  他的腿脚麻利,崔明端的马车还没进村口,就被发现了。
  老村长两股战战,拄着拐杖,由人扶着出了门,亲自去迎。
  村口聚集了好些人,马车还没停稳,就听到了嘈嘈杂杂的声响。阿藤请大人下车,不免嘀咕:“当年初到眉州,那儿的百姓也没这样大的阵仗……”
  老村长是个寿星翁,须发皆白,颤颤巍巍喊着府尹大人,青天大老爷云云。
  “府尹大人没过来,本官是六品少尹,过来看看。”
  人群里,当真是有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六品什么的,是多大的官?
  阿藤不禁是摇头,天子脚下,怎么也有这样势利的小民?
  大人的身份地位,是单用品级就能定的?说出来,怕吓死他们!
  崔明端也扫了众人一眼,开路的衙役隐约认得人,便同他介绍着:“这位,便是失踪者的母亲,旁边这位,是李家最小的儿子……”
  李家小儿子的头,垂得低低的,手是紧紧搀扶着老母亲。
  李家大娘,骨子里也惧怕官府,但仗着年纪,倚老卖老,就梗着脖子,“你们说我的儿子失踪了,那老身也要报案。”
  那衙役险些被她气笑了,这种乡野妇人,不用打一顿,光是吓一吓就老实了。可今日跟着崔大人外出,他便也耐着性子问:“那你是要报什么案子呐?正好我们崔大人在,您仔仔细细说一说。”
  “我儿媳,跟人私通跑了。”
  “……”
  那衙役回头看了眼崔大人,见大人是示意自己问下去。“户籍文书带了吗?”
  “都在家里。”
  “那名字呢?”
  “老三家的。”
  “我问你名字。”
  “就是老三家的……”
  “难不成你儿媳妇的名字就叫老三家的?”
  好不容易李家大娘被问得哑了声,扭头看了看乡亲们。就连低眉顺眼的小儿子也有些着急,数次动了嘴唇。
  见状,村长连连咳嗽,众人的笑才消停下来。“让大人见笑了……不过是他们娘俩拌了嘴,没私通这样的事……说什么失踪,不知是不是也是误会?”
  说到底,这些就是个家事,他都觉得家丑不外扬。
  他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明显青天大老爷不是这样想的,照着问案的规矩,让衙役跟着记录。
  李家大娘就是个欺软怕硬的,衙役问了好些关于老三媳妇的事,就名字这一条,她都答不出来。
  “她配了人,随了我们老李家的姓,谁还记得她以前哪个名字……”
  李家小儿子在一旁,好不容易才说一声,“叫……桂贤。”
  “你怎么知道?”
  衙役和李家大娘异口同声问道。
  “听……听三哥说过……”
  问案,还在继续。
  崔明端在村子附近走了走,也问了些旁的琐事。
  有些爱看热闹的村民,反而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大人要查案,那老三媳妇……今早我也看过,就在我们村尾那小破屋里,打那儿经过的人,可多了。村里的懒汉,她那几个叔伯都去了。不过,也是她命好吧,跟着山上的贵人走了。大人的官位……”
  说话间,他更是打量了一下崔明端的绯衣官袍。被指派到京郊来的官,又只是六品,也不知能不能招惹山上那位贵人。
  “大人要是真心想查的话,不如去山腰查一查。那户人家,我们虽然说不清他的来路,但总是有些怪的。好几年了,那家人既没孩子,也没个正经的男人在家,不知是哪家大人养在外头的……”
  越说越不正经了,阿藤眼瞅着大人的目光是一点一点冷了下去,赶忙打断:“是了,多谢你了。我们这就去查查。”
  而这人走之前,愣是将崔明端上下打量了一通。
  阿藤简直是要被梅花坞这群人气笑了,“大人不必往心里去。乡野小民就是这样,自诩住在皇城脚下,眼睛长头顶的,说他们无知吧,倒还会看大人的官袍……”
  崔明端没去计较这些琐事,只是朝着村尾的小路走去。
  “大人……”阿藤喊了一声。
  崔明端只是淡淡反问,“怎么?”
  “小人来替大人开路。”
  ……
  阿藤的路,一路开到山腰处,萧家的午食也端了上来。
  今日是吃的腌鱼。
  前几日,萧鸣笙看那鱼,一下子也吃不完,送到李家老三的鱼,送出了麻烦。
  余下的,全部掏空内脏,仔细清理完肚子的黑膜,用棉布把水分擦干,涂上白酒。
  等白酒干透,再由内而外揉搓上胡椒粉末和盐炒制而成的椒盐。
  着急享用,便将鱼放置于容器中腌制发酵了三天,而今已经是在廊下向阳处挂着阴干。
  取下将鱼身上的椒盐冲洗干净,切块再放上锅去蒸,不过一炷香,腊鱼独特的香气,便勾得人吞了吞口水。
  萧鸣笙一直吃着白粥,一日吃三顿也是饿的。
  卢妈妈也有意让郡主多吃几顿,于是乎,这一顿不早不晚的葱丝腌鱼,又被某人撞上了。
  *
  阿藤举着扣门的手,笑得一脸无辜,“小人崔藤,给郡主请安……”
  他是头回自报家门,恭恭敬敬喊出贵人称呼,又行了礼。
  萧鸣笙便端着那碗温热的米粥,有些茫然。
  这一回,也来不及避嫌了。萧鸣笙是直面那人的眉眼。
  他上回来家里吃菊花饼,远远瞧过,,并未看清。那时暮色四合,她心虚飘着眼神,自己掐了他家送来的菊花,多少是有点不尊重客人的意思。
  今天吃的腌鱼,也是他家送来的。他不能又是来讨鱼吃的吧?
  这可不是菊花的风雅小点,这是一条大卸八块的腌鱼呐!
  她心里暗暗嘀咕,脚步也没动,还是袁志听到了敲门声,出来一看,扭头看看郡主,无声行礼。
  卢妈妈在灶房里忙活,也是支起耳朵听了听,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动静,便探头出来,“是谁来了?”
  袁志回头,有口难言。
  卢妈妈还笑骂一声,“这是哪位大人来了么?”
  然而,等她探出半个身子,惊喜道:“崔大人,您来了!”
  崔明端来了这么一会儿,终于是有个人是笑脸相迎的,他才拱了手,朝尊者行礼问安,“臣,见过郡主。”
  “……大人,不必客气。”
  萧鸣笙还端着她的碗。他要是想问安,早该在此前问了。
  接下来,客人便被恭恭敬敬迎入了院中。
  卢妈妈对崔明端的印象是极好的。不过,她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看到郡主——手里的碗,便脱口问道:“大人,用过饭了吗?”
  阿草在里头烧火,自然是听到了卢妈妈的话:这都什么时辰了?大人就是没用饭,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呼。不能是跟着郡主一起吃咸鱼吧?
  喵……她是觉着这腌鱼香极了,刚刚郡主特意给她加了一筷子试试咸淡,口感比鲜鱼韧,又多了一股咸香味,配米饭或是吃粥,可顺滑了。
  郡主还只夹走两块,余下的还在锅里温着。
第019章 菊花茶
  今日崔明端过来,算是有要事的。没像上回那样,莫名其妙吃完了一碟菊花饼。
  “听村民说,李家老三的媳妇在这儿,不好让人搅了郡主清静,便冒昧前来,打扰了。”
  崔明端开口,说的自然是公务。
  萧鸣笙的碗,好不容易是被卢妈妈接了去。木桌也被收拾干净,上面蜿蜒的木纹清晰可见。
  茶烟袅袅,萧鸣笙理了理思绪,有条不紊道:“今早下山,我看她们母女二人在破屋,孩子又生了病,实在是可怜,又听她说起了家中之事,他们夫妻情深,不像是不给妻子留句话就突然出远门,所以才让袁志去一趟衙门,让县衙的大人们来查一查,或是能水落石出。”
  崔明端既没附和,也没诘问,就这样静静望着墙角光秃秃的菊花。
  萧鸣笙心里也是打鼓的。
  昨日又掐了几朵去晒了,这下,是更遮掩不了。将客人的花掐了,多少有点下人脸面。
  她实在是心虚,鼓起勇气干巴巴问了一声,“大人来查案,也辛苦了。山高路远,可是要吃杯茶?”
  “嗯。”
  一直负手而立的人,终是应了一声。
  他自发朝着那张石凳走去,也不用她招呼,撩了衣袍坐下。
  连阿藤也不禁松了口气:大人要是再不应声,自己就要出声了。
  郡主自西北回京,一直在梅花坞养病。听宫人说,这几年,郡主也只去过一次宫宴,也因为旧疾发作,还没入座就已离了宫城。
  且等等,那一年,似乎就是大人即将外派那年。
  咦,怎么有点巧合?大人就这样和贵人错开了?
  没等阿藤过多思索,卢妈妈送来了热水。
  这壶热水每日早早煮好,就为了郡主饮药后泡一壶热茶驱驱药味。
  崔明端今日的反应,亦是不太寻常,正襟危坐,不发一言,目光去追氤氲热气的踪迹,也忘了冲泡茶水。
  在家时,要是郎君不得空,阿藤也会上前帮着泡茶。
  这等琐事,自然是由着贴身伺候的人来做。只是,郡主一直站在那儿,他过去,似乎是会冲撞了。
  想了想,他还是先将手洗净,好做打算。
  他在墙角水池处,阿草也端着个盘子过来了,上头装的,竟是一个红通通的兔脑壳。
  阿藤很是惊讶,忙问了一声:“郡主的身子不大好……能吃这……辛辣之物?”
  “郡主吃什么呀,这是我吃的?”
  阿草轻哼,外头都说大人是很聪明的,怎么他身边的人这么笨呢?连这都看不出来。
  不过,郡主也很聪明,自己——哼,自己当然也聪明,就是比不得郡主聪明,但也比这小子聪明。
  阿藤不晓得自己被嫌弃了,只是看着阿草吃得喷香,不免有些眼馋:从前怎没觉着兔脑壳有什么好吃的?
  而木桌这边,两位主子心思各异。
  萧鸣笙的手,尚且是在木桌底下绞着帕子,嬷嬷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将那药也端了上来。
  药还烫,实在无事可做,萧鸣笙小心将帕子收好,预备冲壶茶来招待贵客。
  手才伸了一半,茶壶已教人提走。
  崔明端跟着往来的秋风叹了一声,声音平静,“这样的琐事,臣来做便是。”
  “……是。”
  他只是在木凳上坐了半晌!
  萧鸣笙也稍稍纳闷,按着时下的礼仪,她处事是否合宜。
  水声泠泠,又有瓷器细微的相碰声,和山野幽幽的鸟鸣遥遥应和,越发清幽寂静,萧鸣笙便找了话,“大人早早来此,想来是为了公务……”
  她不知自己过于紧张,忘了他方才已经回禀了。
  “嗯。”
  崔明端垂着眼眸,似是一心在冲泡茶叶,无人知晓他心如此刻微微颤抖的手。
  借着水面波光,也借着青山的倒影,缓了缓心神。
  从前是得万人夸赞的端方君子,不过是冲泡几杯清茶罢了,何故手抖至此?
  所幸,对坐之人又道:“那依大人看,李家的案子……”
  “人,大抵还在村里子。”
  “啊?那……”
  萧鸣笙不曾想,竟是如此,那便是料想中最坏的结局了。
  崔明端在眉州任上四年,也办过些案子,没她那般伤怀,“想来郡主也是知道的,不必为此多费心神。”
  此话一出,崔明端或是多宽慰之意,但萧鸣笙心虚,也不能承认她引人来查桂贤家的案子,只是第一步。万万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他。
  他的官威这样足,忽然又有些胆怯了。
  崔明端将菊花茶冲泡好,还是上回那不入喉的粗茶,有了菊花调配,勉强能吃。他吃了一杯,又接连将另一杯也倒过去吃了。
  便是她那杯,那人也不曾客气问一声。
  “唔……”
  萧鸣笙疑惑发出了气音,崔明端义正词严道:“郡主身子不适,不适宜饮茶。”
  他容貌迭丽,又是崔氏一族和太傅们齐心教导出来的礼仪,一言一行,在这山野中,更具威严。
  秋风扫着萧鸣笙衣襟的下摆,有些独木难支的意味。
  崔明端紧了紧握着茶杯的手指,或是这句话——有不妥之处?
  他甚少和后院女子打过交道,也就在母亲那处请安。就连入宫,皇太后仙逝,中宫娘娘断断没有传召他一个外臣的道理。
  萧鸣笙深吸气,暗自觉着他是为了自己无情摧毁菊花而气。她面上燥热不已,便扶着木桌边缘起来,不自觉往前走两步,离那威压远了些,再看远山,还是声虚气短:“我想着,秋来草木凋零,再看花儿在枝头谢了,未尝不是件伤心事?秋日的伤心事,也太多了,才……”
  做主将花摘了下来。
  后面这句,她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便听得贯是威严的人叹了一声,“有何伤心事?”声是淡淡的,却像秋风一样,不停追着人。
  实在是招惹不起这尊大佛,萧鸣笙是屏息,再踢踏了前头这棵忘记清理的枯草,“屈子便说了,惟草木零落,恐美人迟暮。”
  淡黄的茶汤上,浮着一片花瓣,随风又往前荡了荡。
  这是《离骚》中的词句,崔明端了然,只是不知该如何宽慰她,草木凋零,春来会再度繁茂;而美人迟暮,再无年少。
  萧鸣笙也揪着帕子,不知如何同这位大人对谈。
  好在他自顾自冲泡着菊花茶,一人吃了大半,便起身告辞。留下的,仍是与上回差不离的话,“臣冒昧打扰,来日再登门致歉。”
  卢妈妈守在廊下,一脸慈母样。
  萧鸣笙走过去,伸手晃了晃,她才算是回过神来,忙念叨着:“瞧瞧奴婢光顾着偷懒了,都没去送一送大人,给郡主丢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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