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走远了,嬷嬷不必忙活。”萧鸣笙轻轻摇头,要往灶房去,下意识负手走了两步,步伐也跟着迈得开。
“郡主可别学大人。这样走路,要跌倒的……”卢妈妈还在后头笑。
“……”
她没学他啊!
但是,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无声出卖了她。
萧鸣笙讪讪笑着收回了手,也不满抬了眼尾。天底下,就许他一人这样走路是吧。
也不知小时候是如何学的,这样走,舒坦么?
这样想着,又暗暗笑了笑。
纠结完负手不负手的问题,萧鸣笙的粥已经冷了,也失了再吃一碗的兴致。左右午食还有别的,她再学着某人甩袖摆手,去料理食材。
袁志是个相当靠谱的忠仆,进城去报案,还带回了两节莲藕,和好几个莲蓬。
莲蓬翠绿,看着十分喜人。
萧鸣笙喜爱吃各种果子,看了莲蓬,也欣喜不已,“吃现成的,哪有自己动手有趣?”
袁志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剥好的莲子价高,高出了十几文。这些钱,可以省下来。家里有卢妈妈在,就算是阿草不会,自己也能剥一剥。
谁知,郡主已经是拿了个莲蓬,就在围篱边,一边赏花,一边剥着吃。
卢妈妈本是要拦的,但阿草这会儿又通透无比,“卢妈妈,您光记得郡主不许多吃了,可那莲蓬又不是纸做的,一戳就散。郡主没剥几个,就不想吃了。我们别搅了郡主的兴致……”
两人的悄悄话没说完,只见郡主已经转身,阿草的眉毛只差是要翘到天上去了:她就说郡主手嫩,是剥不了几个的吧?
但郡主绷着脸,很是古怪眨着眼,脸色也如云霞一般,渐渐红了。
“郡主,你是吃到虫子了吗?”
阿草跑得比卢妈妈还快,一个劲往莲蓬里瞧。可是如阿草所说,这莲蓬的皮,又不是纸做的,萧鸣笙还没撕开一个口子。
她——只是在篱笆那边瞧见了一片红色的衣角。没等定睛细看,那人已经折返,如方才所学的模样,背着手走路,也不知是又想做什么。
自己摘了他的花,又如何?这不是已经送到萧家了吗?他自己也吃了菊花茶,怎么就可以那么理直气壮?
萧鸣笙握着那支翠绿的莲蓬就往后院去了,也不管是不是合礼仪。
而崔明端返回来,不过是想问问她往日吃食,才走了几步,惊觉这样实在是过于显眼。
要送什么东西,照着时令有的,让家仆送来就是了。
他顿在拐角处,昂首蹙眉,细细思量着,然而一眼便看到了篱笆那头的人,怎还没回房去?
莫不是在送自己?
秋风甚凉,倒也不必如此在意虚礼。
第020章 莲子汤
崔明端脑子浮现的诸多想法是照着自幼学的礼仪而来,而眉眼染的温情,却是年轻儿郎才有的情思,不为学识所束,不为礼法而定。
儿郎隐秘的心事,也只有秋风知,面上似有似无的笑,直到回村前,才在阿藤莫名其妙的咳嗽声里才收敛干净。
衙役们也将案子的缘由问了清楚。
李家老三是春耕后就离的家,说是跟着人出海去了,约莫得一两年才回。但郡主身边的护卫,给报的是失踪。
人究竟是出海,还是出事,查一查出海的名录,自然就见分晓。
寻常人没法去看那名录,自然是由着李家的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而衙役们去了一看,上头当真是有李家老三的名字。
回了陵安府,阿藤听到这样的回禀,忽然有些担忧看了眼大人,他也在看那些村民的口供。
“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处?要不,小人亲自去一趟?”
崔明端只是淡然问一声,“名录呢?”
“啊?”
“拿回来。这东西,又不是宫廷密录,想来是可以往外借的。”
阿藤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惊呼道:“是了,如果只添一个名字上去,也不是什么难事。或是动了手脚,眼拙看不出来也是常事,小人这就去办。”
……
目前尚不知名录是否被动过手脚,但李家的人自以为占理,老太太雄赳赳,像只斗鸡似的,拉了两个儿媳和几个村民,要去同人论理。
听说老三媳妇就躲在山腰这儿。
“也不知是哪个养在外头的小娼妇,由得家里的奴来勾了那小蹄子去,看我不把他们送官去?”
两个儿媳听婆母说她还卷走了家里的钱,自然也是要凑上来。那钱,可都是她们的。
如此,萧鸣笙的莲蓬,才辛辛苦苦剥了小半个,山下那群人又打上门来。
卢妈妈手脚利落,将余下的莲子剥下来,要给郡主煮一锅汤羹。风炉的炭正红,热气噗噗顶着锅盖,外头也闹哄哄的。
青天白日,萧鸣笙倒是不怕,也想知道这几间小屋的防护能力如何。
卢妈妈也握着葵扇去看看。
萧家人没有打开院门,她们便将门敲得震天响,“就是你们偷了我家的人!看看,还要反咬一口,诅咒我儿子出事了,你们的心是什么做的?别是山野的精怪来害人?”
“那正好,让神婆来收了她。一个个的,看着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
……
萧鸣笙被阿草护在里头,卢妈妈出去前特意吩咐:郡主是贵人,自然不必和这些粗鄙小民一般见识,由她和袁志将人打发了就是。
灶房的窗子,有些晃动,扒拉一条缝,便看到卢妈妈搁了葵扇,抄起那把扫院子的笤帚,一口气掷了出去,那些人连连退了几步。
当真是字面上的“打”发。
李家大娘嘴上不饶人,但没带东西过来,乡下人吵架,也没有一开始就直接动手的。
她连往日的两成功力都没发挥出来,就吃了一嘴的尘土,隐隐还带着些腥气。
“呸呸呸……”
这扫把,可是个劳苦功高的伙计。前几次处理活物,就用它来清扫庭院,虽然用水冲洗过了,味道多少还是有的。
“你……”
“我什么?”
卢妈妈一直住在山上,也没和人说话的机会,平日就是念叨着郡主的身子和阿草长不大的玩心。今日护主心切,她就和天上的鹰似的,叉着腰道:“你最好现在就去报官,我看官老爷是把谁抓起来。”
“看看,这京城还有没有天理了……”
“我等下拿那腌臜物丢你嘴里,你才知什么是天理!”
“好个不要脸的老娼妇……”
李家大娘自然不是吓大的。村里吵架,光是耍狠话就顶用的吗?她顺势就往地上那么一瘫,当即是鬼哭狼嚎起来,“好啊好啊,有人仗势欺人,要打死我这个老太婆了……这还是京城,天子脚下,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嗷的声调高,连同村来的几个人也远了几步,耳朵实在是难受。
萧鸣笙也暗暗着急。古往今来,坏人不分年纪,自然也不分朝代。撒泼这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天赋么?
在他们都以为卢妈妈没有招的时候,李家大娘也得意,一边嗷,一边道:“老娼妇,你现在将我儿媳还回来,再赔我二十两银子,我就不追究了。”
“我呸……”
卢妈妈还有后招,先远了一步,朝袁志喊道:“既然她要留下讨天理,你就把蛇拿过来,丢她身上去。这蛇毒得很,咬一口,不用走几步就死了,咱家也不用理她,今晚野兽下山将尸骨都吃了,我看看天理是在她手里,还是在老虎肚子里?”
“……”
谁家吵架是丢蛇的?
李家大娘愣神,连假哭也忘了。那些村民一听是蛇,还是剧毒的蛇,也吓了一跳。她家这几间房子坐落在山间,比村里的精致,也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歹人。
谁知,没等他们将房屋看仔细,袁志已经快步回来了,手里盘着一条黝黑的蛇,个头还不小,约莫有孩童臂粗,也不知是什么品种,嘶嘶吐出红色信子。
他长得高大,绷着张脸,很是威慑人,也不开口,直接把手里的蛇甩了出去。
站着的几人,看凌空出现的蛇,早吓得跑了个没影。
蛇便落在了李家大娘身上,更把她吓得一激灵,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直接把蛇一拨,连滚带爬跑了。
她一边跑,一边尖叫:“有蛇啊,杀人了……杀人了……”
“哼,杀你还脏我这地。”卢妈妈又让袁志去把那蛇拿回来。
萧鸣笙在里头,看不大真切,也觉着莫名害怕,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阿草则是笑嘻嘻的,“活该,就她,还想讹上我们?卢妈妈的钱,是一分钱掰成两分花的。”
萧鸣笙心有余悸,阿草已经等不及了,直起身飞快跑了过去,就要玩那条蛇。
“阿草,小心一些,我们还要靠这条蛇来吓唬人呢。”
“没事的,我下手有轻重的,卢妈妈你就是太不放心我了。我什么时候坏事过?”
这条立了大功的蛇,软趴趴在阿草手里,不管怎么盘它,都没脾气。
萧鸣笙远远看着,又不像个活物。
“这……”
阿草已经是拎着那条蛇过来了,献宝似的,“郡主,你玩吗?”
“……我不玩,你自己玩去吧。”
饶是萧鸣笙从前处理过不少食材,但这玩意唬人,教人头皮发麻。
卢妈妈也让阿草一边玩去。“就是用些零碎做的,吓唬人能行,真要是动起手来,还是得靠袁志和阿草。”
“是,嬷嬷也辛苦了。”萧鸣笙也深以为然,阵前对敌,萧家三人是缺一不可。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了一回,莲子的清香,溢了满室。
“嬷嬷,我的水,是不是加多了啊?”萧鸣笙掀开锅盖,看着慢慢一锅的莲子汤,故作惊异问道。
卢妈妈也过去看一眼,“果然是加多了,吃……”
“不如盛出来,大家都吃小半碗。吃不完的东西,再放到夜里,连着吃了两顿我可不爱。再放到明日,怕是要吃坏人了。”
“唉……”
郡主说的,自然是这样的道理。
萧鸣笙欢欢喜喜去分莲子汤,卢妈妈去擦拭着灶台,也瞅着灶膛的余烬。最近用了好些炭火……
今年不能缺了炭吧?
不过大人来了两次,到时候,她就是豁出老脸去,也要让他看看旁人是如何克扣郡主赏赐的。
萧鸣笙打着自己的算盘,卢妈妈也是。
阿草是最无忧无虑的人,玩累了那条假蛇,回来便有一碗莲子可以吃。
萧家没有多余的东西来相佐,就是用了鸡架子,咕咚沸腾一番,也不用调味。
若是要吃咸的,自己拈一小撮的盐巴;要是想吃甜口,便加少许的糖。
萧鸣笙甜咸都可,想着这个家糖比盐精贵,便去加了盐。
连主子都如此俭省,他们自然也是跟着吃咸的。
“嬷嬷,你尝尝啊,这个鸡架子炖莲子好香啊……”
阿草自己也没吃,但是被扑面而来的香气熏得就很满足。
卢妈妈也不好扫郡主的面子,“骨头架子就是去炖石头,那也是有滋有味的。郡主手艺好,奴婢福气也好……”
“嘿嘿,我的福气更好。”阿草吹凉了,啊呜一大口吃着了软糯的莲子,还剥了莲心,一点都不苦。
“卢妈妈你可真好。”
莲心是苦的,但能清热,卢妈妈是怕和郡主吃的药冲撞了。否则,也不费这个功夫。
等来年,郡主好了,也不用吃药,莲子莲心一道煮着,还能剩下炭火呢。
卢妈妈回味着口中的骨头香气,也觉着日子很有奔头。
*
萧家热热闹闹吃着莲子羹,崔明端为这一桩案子,下值的时辰到了,还在府衙里。
连府尹齐大人都亲自过来,“崔大人,该下值了。这新官上任,就让大人忙个不停,本官实在是惶恐。”
崔明端也顺势合上那份出海文书记录,拱手告罪道:“大人如此说,才令下官惶恐。实在是因此事牵连到了郡主,不早早厘清,明日上朝,陛下问起,臣若无言以对,实在是愧对吾皇器重。”
二人披着月色出的府衙,照本朝升迁规矩,陵安府府尹来日将会官拜宰相,放的都是陛下的心腹。
齐大人和崔明端都是王府旧人,也算是老相识。只是崔明端的年纪更小些,在政务上刚正不阿,不比他圆滑老道。
陛下特意让崔明端来做这个少尹,也不知圣意如何。
但齐大人也不慌。陵安府就这些鸡零狗碎的事,谈不上分权不分权。若有个冷面少尹,有些事办着能更快些。
第021章 桂香藕韵
留在萧家的桂贤母女,人也已经被阿藤接走,去了城里。然而,究竟住在何处,阿藤没告诉卢妈妈。
“嬷嬷见谅,大人特意吩咐了不许泄露,就连是衙署里也瞒着,请郡主安心养着。大人回城后就安排小人去寻租院落,保证将人好好安顿着,等着案子真相大白。”
萧鸣笙自知不方便插手,出了案子,就该陵安府衙管着。
就着连绵的青山,她打了一套金刚拳,散散郁气。
阿草则是在院墙底下守着那些阴干的腌鱼。有了郡主掌勺,肚里的虫子好像都活了过来,一整日就巴巴等着开饭。
主仆二人也算心有灵犀,萧鸣笙也在琢磨着新菜,看上了屋后那几棵桂花。
“家里的藕还没吃,用一节来和桂花做道甜食。昨天的莲子羹都用了盐,省下的糖正好做这道桂香藕韵。”
“什么香?”
“桂香。”
“好耶,我去拿篮子。”
幸好阿草没再问出“什么韵”,萧鸣笙笑笑,她也需要一块布。
用布铺在桂花树下,人在树下摇一摇,或是上树去用木棍打几下,将飘落的桂花收起来。
袁志听了,晓得主子是要打桂花,便去寻了根趁手的木棍。
于是乎,卢妈妈又从库房里翻出了一大块全新的布来。桂贤母子要走,郡主善心,一早便叮嘱送十两银子给她傍身用,卢妈妈另送了一匹布,说是给孩子做衣裳。
眼下,又一块布离了库房,她心肝疼得目送着他们出了院子,也不忘叮嘱着:“袁志,你比阿草稳重,看着些啊……”
也不知是看着主子别受伤,还是那块崭新的布别刮坏了。
阿草确实如卢妈妈担心的那样,看了那几棵树,就跟猴子一样,脱了鞋袜就要上树去。
“郡主,我另外带了一个小篮子,我上树去摘一篮子没掉地上的,单独给郡主做菜吃。”
“有布接着,再洗洗,不脏的。你注意些啊,别摔了才要紧。卢妈妈昨日才说了,家里就指着你们呢……”
“放心放心,郡主,我在西北还爬过云杉树采野蜂蜜,你忘了?这桂花树,和它比起来,就是个三岁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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