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豆腐鲫鱼
正是巧了, 府尹定的酒家,是阿藤夸过的临仙楼。
给主子布菜时,他暗暗发笑:府尹大人这顿饭,怕是吃不回本了。
崔明端收敛着情绪, 偶然抬头便看到阿藤的反应。
“大人, 您慢用……”话到一半, 阿藤受到主子的威压, 赶忙改口道, “小人……”
“自行去用饭罢。”
“是, 小人告退。”
……
阿藤识趣退了出去。但齐大人招呼诸位同僚用饭,也不忘此处。主仆间寥寥数语, 乍听之下, 并无不妥。
但听底下的人说, 今日崔明端的心腹又往梅花坞去了一趟。
众人皆以为崔家无意于这桩亲事, 如今再看——未必。
“崔大人,莫与我客气, 请。”齐大人笑得眼眯眯,心中叩谢圣恩。若非陛下将人调来陵安府共事,自己怕是同那些人一样糊涂, 来日也跟着说错了话, 办错了事。
等崔明端用完了饭,再回去已经是小半时辰后。
也怕旁人看出端倪来, 走回时,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 正好陵安府里栽着的桂花也开了, 午后的风有些热,但夹杂着些些甜香, 这秋老虎也不再令人焦躁。
阿藤一直在值房里守着,生怕哪个自来熟的大人来了,又将这东西吃了。
好不容易等着大人回来了,他恭恭敬敬请大人上座,再将清茶奉上,“小人瞧着菜式丰富,大人该是腻了,请用茶解解。”
闭口不提那食盒的事。
崔明端自然也不急,慢悠悠吹着热茶。泡茶的水,就是衙署里的井水,然而茶叶是从府里带过来的,茶香悠荡,远胜前几次他在梅花坞吃的粗茶。
“那小人先去用饭了。”阿藤一贯会察言观色。
“……”
大人没说话算是准了。没等着他跨出门槛,大人传来一道舒缓的口令:“误了些时辰,府衙的堂食怕是没饭了,去外头买一些罢。”
“谢大人恩典。”
阿藤暗自盘算着:大人还没看里头的东西,更没尝过,就这样大方。下回再去,定是要哄得贵人再送几道菜回来才是。
……
好不容易耳根清静,崔明端才提了那食盒上桌,只觉有一股甜香扑鼻而来。
难怪阿藤要备了清茶。
他并不喜甜,方才腹中饥饿,吃一些倒也无防,眼下才用过饭……
虽是已经着意少吃了几口,到底是人多,诸事也不能做得过于显眼。
他再将盖子尽数取下,便看到那一盘拔丝地瓜。红彤彤的,颜色倒是不错。
如阿藤所言,还没尝呢,唇角便先翘起,眉眼更是弯了弯。
不如就尝一块吧,好不容易从那边带回来的。
这样想着,他便也伸手夹一块。这地瓜不如刚刚出锅的时候热乎,糖丝更加黏稠,好在没有完全冷去。
咬一口,还是温热的。放了些时辰,表皮不那么酥脆,带了些韧。甜,是稍稍甜了些,味道——
他一时也说不上来,想着再吃一块品品看,谁知就这样连着吃了好几块。
等回神时,大半的红薯进了肚子,他举着筷子,瞧着上头藕断丝连的糖丝,不禁哑然失笑。
这会子,阿藤没在守门,要来同他讨教公务的同僚象征性地敲了下门板,迈步而入。“还想着是否打扰大人歇晌,不想大人在这儿吃独食呢……”
大家都是京城世家里的儿郎,平日是能见着的,他不止打趣,还上前动手拿了一块,“我晓得大人是有洁癖的,不敢去抢崔大人的筷子,见笑了。”
“……”
崔明端眼睁睁看着他拈了一块地瓜,或许是他站着的缘故,这糖丝拉得格外绵长。
“好好好……光是看这丝,我就晓得崔大人家中厨子的手艺不错。”
他再放入口中嚼了嚼,当真是就着拔丝地瓜评价起来。可是没嚼一下,眉头皱起,“崔大人果真是我辈楷模。陛下宠信大人,大人也最能领会圣心。”
“……谬赞。”崔明端也不知为何就突然吹捧起了自己。
来人只道崔明端谦逊,处事不欲张扬,眼下吃着了好东西,还得得将话敞开说说:“不说大人是清河世家的儿郎,已有数百年的基业,就是个小有家资的商户,谁家还用南边运来的杂糖?”
崔明端一下便掀了眼眸,灿若星辰。这下,诸事便明了。为何这道拔丝红薯与旁人做的很不相同。
他脸色微变,那位大人也没停止客套,“这杂糖,价格便宜,还是市井百姓用的多一些。不想用来做菜滋味甚好。这法子可不要被酒家的人知晓了,都说无商不奸,他们如果用杂糖的味道更好,只怕是要将这东西的价格抬高了。”
“大人所言甚是,今日,还请大人帮着保密。”
“自然自然……下官就算不为大人喜食甜的名声着想,也要为百姓的生计考虑。“
于是乎,作为封口费,余下的那小半碟的红薯,便一骨碌进他的肚子。末了,也不忘吃几杯清茶再走,走前更是满足抚着肚皮,全然忘了自己来此是为公事。
而崔明端,不过是新官上任,理着陵安府往年的文书。这下,有一个更大的案子摆在眼前。
荣安郡主,在用百姓的杂糖。
她家用来待客的茶叶,或许也是家中唯一的茶,不是那位嬷嬷或是神智逊于常人的侍女拿错了。
然而,当年陛下的封赏,相当丰厚。封号是御笔拟的,取京城之一的“安”字,也是要萧将军唯一的血脉尽享尊荣。
封地,也是挑了吉祥寓意的吉安府。那是极是富庶的地界。就是如今当朝皇子,都不曾有过封地。
何况这是临近江南的好地儿,物产丰饶。
当年郡主的身子实在是坏透了,千里迢迢回京,已是万难,再难去封地养病,陛下又把京郊清静宜人的梅花坞也赐了下去。
如此种种,她怎么会用起了杂糖?
莫不是真如同僚所言,是因为杂糖的滋味更与众不同些?
崔明端甚是头疼,揉着额角,也去看窗外那一树轻黄的桂花。
初见时,她在河滩,俨然如诗里说的那般,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可惜,那时她的怀中,抱着一大丛菖蒲果束。
就是文人清供,挑两支插着也罢,哪会折那么多?
菖蒲果束,水蜡烛——在民间,它是当蜡烛用的。
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崔明端望着那壶早已冷去的茶,眸光凛冽,秋老虎的余威也不能变一变。
*
萧鸣笙送出一盘拔丝红薯,不想是无心插柳。
自己不用开口,就将萧家最大的难处传了出去,搞不好还是震惊朝野的贪腐巨案。
就算他不是未婚夫婿,依着崔大人公正严明的性子,朝中大臣抑或是封地的官员,胆敢欺上瞒下,自然是要向陛下告发。
萧鸣笙暂且还不知,就吃着一盘鲜枣。家里条件一般,新鲜果子难得。枣子清甜,实在很合心意。
阿藤今日送去的,有鲜枣,有石榴,也有新鲜的鲫鱼、豆腐。
不用郡主琢磨,菜式是摆着的,卢妈妈也能做。
今日折了红薯梗,趁着日头好,在煮熟后挂在竹竿晾干。活计不重,只是琐碎,费人也耗心神。
郡主也帮着做了,卢妈妈心疼郡主忙坏了,夕食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就说熬个鱼塘,她会做。
就将鱼和豆腐放锅里熬着,理应也出不了什么岔子,萧鸣笙便也安心去等着。
还没一刻钟,灶房里传来的动静,不大对。
阿草也小跑过来,捏着被红薯梗汁液染黑的指尖,期期艾艾说着:“郡主,你还记得卢妈妈的桂花糕么?”
“这……”那一团面糊,她可太记得了!
“嗯!”阿草重重点头。
萧鸣笙也有些后怕,“这样一想,桂花糕的工序,还挺多的,但是……”
“西北能吃鱼的日子不多,我听人说,鱼汤是最补的。大人好不容易又送了鱼来,要是怪怪的,郡主吃不了,自然是赏给了我们。我和大哥,是什么东西都能吃……就是可惜了那鱼……”
阿草难得是说得入情入理,不像是往日痴傻的样子。
萧鸣笙不禁想起了昨日摘桂花,阿草说起桂花糕噩梦。她当即起身,快步去灶房拯救一下还没下锅的鲫鱼。
他们走的急,去的时候,卢妈妈正要把鱼下锅,阿草惊恐不已,先喊了停。
“怎么了?吓我一跳。”
“卢妈妈……”
阿草唉声叹气,想说的话不好说出口。
萧鸣笙也略略尴尬笑道:“嬷嬷,方才仔细想了想,这汤,我来吧。”
郡主坚持要做,又有阿草帮腔:“卢妈妈,只是做一道汤,我能帮着郡主烧火,不费事的。要不你去清点库房的东西?”
卢妈妈再如何,也不能违逆主子,只好退了出去。
豆腐鲫鱼汤,在萧鸣笙的理解里,原也不是什么难的菜式。无非就是把锅烧热,将鱼煎一煎,舀一勺水,将豆腐和姜也放下去,中火熬着。
然而,这条鲫鱼敞开着肚子,黑膜似乎没被清除干净。
“唉……”前几日,阿草跟着处理了鱼虾,连她也看出端倪来了,“还是西北的牛羊好,直接切开烤着就能吃。”
“羊肉啊……等到冬日,我们也烤羊吃。”
眼下,得重新将鲫鱼清洗干净。
处理的时候,萧鸣笙也将要诀告诉阿草:“这鲫鱼,身上的粘液,是要刮干净的,否则就是加了姜和料酒,煮熟也是腥的。”
萧鸣笙拿着刀,从鱼尾向鱼头开始刮着,刮了几次。肚子里的黑膜也一一摘除,这也是腥味的主要来源。
主仆二人拿着处理一新的鱼再回灶房,卢妈妈重新把火生了起来。
萧鸣笙舀了一勺早上炸鱼剩的油,卢妈妈一脸讪讪在旁边。
她也没藏私,一边做一边教:“这鲫鱼汤,汤色要奶白,关键是要用油来煎。也不用多少油。”哪日这具身体撑不住了,还指望卢妈妈做饭呢。
卢妈妈受教点点头,阿草也跟着点头。卢妈妈的厨艺,就是听了,下回也不见得会照着做。罢了罢了,还是自己跟着郡主学一学。
锅里除了要放油,姜片也跟着鲫鱼在锅里,煎到两面金黄,直接往锅里加水,靠着油脂在水里乳化开。
阿草见了形势,当即是改了大火,要把那一锅鱼汤熬得香香的,好让郡主多吃一碗。
阿藤送来的,还有一篮子青菜。
这也简单,萧家做菜得用省柴火的法子,直接把青菜掐成两段放进去滚一滚,鲫鱼豆腐汤,变成一锅杂鱼汤。
由萧鸣笙做主,一家四人都捧着碗,就着秋风与晃动的红薯梗,一道吃着。
豆腐吸满了鱼鲜味,滋味比肉的味道还好。卢妈妈的年初大了,爱吃软的食物,不禁多吃了几口。
第025章 酱焖泥鳅
“这一锅的份量多着呢, 嬷嬷不跟着多吃一碗,留到夜里就腥了,菜叶子也黄了,放不住的。”
萧鸣笙才劝两句, 卢妈妈便又说鱼汤是好东西, 郡主该多吃些。
“我的饭量, 顶多也就吃一大碗。多了积食, 再用药去解, 到时这鱼还没补上, 反而是损了身子。”
卢妈妈眼眶发热,郡主总是有这样多的理由。
阿草和袁志也一道看着她。她算是萧家下人里的主心骨, 如果她不跟着主子一道吃, 他们两个小的, 自然没脸跟着。
萧家的大木桌难得坐满了四人。虽是浅浅坐了半张凳子, 总算是在一处吃饭了。
这副身子,萧鸣笙晓得轻重, 不敢造作,用了一碗,再多喝了小半碗的汤。新鲜的鲫鱼, 配了豆腐, 用的还是山上来的清泉,鲜美异常。
鲫鱼刺多, 她还特意交代了阿草小心些吃。
杂鱼汤口味清淡, 另调了辣酱, 阿草和袁志吃得一头的汗, 他们饭量大,光是吃这道杂鱼锅, 也不顶饱。
幸好卢妈妈早就预备了一团面,原想着用红薯梗煮一锅清水面。
眼下,阿草喜滋滋捧着锅回去,添了满满一勺水,把切好的面条放进去。
轮到袁志给她烧火,阿草握着锅铲,好不得意,“大哥,看我给你煮的面,一定好——”
袁志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吃了鱼,可不能乱说话。”
“嘻嘻……我知道,我是脑子忘了些事,又不傻不笨……”
灶膛的火苗,重新燃了起来。烟囱也不疾不徐吐着炊烟,袅袅升空去。
萧鸣笙站在廊下消食,看远山与夕阳,山色远近浓淡各不相同,如在画境。
*
自梅花坞那宗失踪案子了结,崔明端已有几日没出城。
萧鸣笙无甚波澜,每日晨起吐纳打拳,就盼着养好身子。
只是苦了卢妈妈,往院门的方向看了不知回,看久了尚且要自言自语:“也不知今日大人会不会过来?”
天一天天凉了,萧鸣笙已经换了身厚实些的衣裳。
几盆免遭油锅的菊花凌霜而开,好不艳丽,枝条里还藏有数朵花蕾。
萧鸣笙恰好走过,卢妈妈却过分细心,让阿草扶着出去走走,生怕触景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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