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妈妈做得过分显眼,但没明说,萧鸣笙也乐得糊涂。崔大人来不来,那是他的事。他们二人,除了那一纸婚约,原也是没有交集的。
此处山好水好,等她身子再养些日子,另谋些事,岂不快活?
山中清静,一道哒哒的脚步声便异常惹人注目。
“姑娘姑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可巧了,来的人是包子。他年纪小,走路是连跑带跳的,衣衫沾了草籽和露水,也毫不在意。
“你早早上山来,定是个大好事吧?”萧鸣笙也乐得去哄个少年郎。
“嘻嘻……”包子笑得灿烂,连额头的汗也来不及去擦一擦,“我是来告诉姑娘买炭的事。我四叔一直在山里面,昨日我跟阿爹特意进山去找。他说姑娘家要多少炭都有,价格也可以让一让。毕竟姑娘家近,又不用进城去。就是昨夜时辰太晚了,才没来跟姑娘说……”
“好啊,那真是多谢你了。”
“嘻嘻……我能给姑娘办事,爹娘都说是我的福气好。姑娘看看,这果子……你吃么?甜的。”
包子又变戏法似的,从袖兜里摸出东西来。他的手不甚大,险些兜不住那两个红彤彤的果子。
好生眼熟。
她第一次出门,桂贤嫂嫂就是送了两个山苹果。
卢妈妈和袁志都不放心那果子,萧鸣笙自己也惜命。任由它们搁在灶房的角落里,最后也不知去了何处。
包子也知她是金贵人,手脚并用解释着:“这果子是我昨日进山摘的,上头的柄还是鲜的……不过只摘到这两个……”
要不然他能直接吃一个,让姑娘放心。
“山苹果么?上回桂贤嫂嫂也送了,我吃了,甜的很,你放心,我们郡……”
“咳咳……”
阿草的快言快语终是被萧鸣笙的咳嗽声打断了,“这果子稀罕,嫂嫂那两个莫不是也是你送的?”
被转了话题,包子暗淡的眼又神采飞扬,“是啊,那是我送给妹妹吃的,没想到婶婶送给姑娘了啊……”
东西送了出去,包子又抿了嘴,状似无意往她们身后瞥了眼,说了句等等,又一溜烟跑了。
萧鸣笙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包子又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个柳条笼子,里头的东西在灵活扭动。
“姑娘,你家是养蛇的,应该不怕泥鳅。这泥鳅,也送你吃。秋天的泥鳅不太肥,但也好吃。”他叭叭说了一通,才又想起阿娘的交代——姑娘是金贵人,送果子就成,可别乱说话,也不许拿她家的东西。
他眨眨眼,干巴巴补上一句:“姑娘吃不了这个,可以给大哥烤了配酒吃。“
萧鸣笙才要接那笼子,谁知袁志已经接了过去,也和包子一样,干巴巴道了一声谢。
果子和泥鳅都送了出去,炭的事也说了,包子又蹦蹦跳跳下山回家去了。
袁志拎着东西,护送着主子回去用早饭,一向是沉默寡言的人,也突然开口:“山下的田,大半是上好的水田,藏着泥鳅。那小子年纪小,却是个会来事的。有一日我要进城去,他上前来问,沟里的泥鳅能去捉么?那年主子还没将地租出去,地也荒着,好像有不少的货。他还晓得捉了一笼子送我……”
袁志在家不怎么说话,阿草说几句,他都不一定能蹦出俩字。眼下,事无巨细回禀,不过是要安萧鸣笙的心。
“是了,包子灵透,如果能给他行个方便,也是给我们自己方便了。”
关于从前的事,萧鸣笙记忆模糊,也就眼下情境说着。她怕家里的人不懂变通,一味记着她郡主的身份。
原身已是在夏日就出了孝,宫里仍是静静的,也不说是让她去封地,抑或是奉旨成婚。
这乡野,只怕是要住好些日子了。与梅花坞的乡民,总会碰面。
“属下懂郡主的意思。他家算是安分守己的。村子里那些人,属下都有留意着。”
到了家,袁志又绷着一张脸去收拾泥鳅。
他吃泥鳅,是在田间地头,就着水沟的水,将内脏去了,再架起火烤。
今日不知郡主要做什么菜,他一点也不敢松懈,仔仔细细将内脏去了,又用山泉将这两条瘦巴巴的肉段洗了又洗。
萧鸣笙也去寻泥鳅的配菜。
如果家里有豆腐的话,秋天吃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泥鳅汤也好。只是,梅花坞没有集,昨日阿藤送来的豆腐也用了,只能往旁的地方想。
家里最不缺的,除了满眼的秋色,还有后院墙根下一坛坛的酱菜。
也是她来时,吃到的第二个食物——很咸的酱菜!
那泥鳅的配菜,便有了。
萧鸣笙开了坛子,取了些酱菜回去,也是冲着下饭取的量。秋日泥鳅消瘦,也能佐味。酱菜便是这样,干巴巴地吃,再没足量的油去炒一炒,怎能好吃?
要是加了肉,肉反而是个被筷子避开的角儿。
她将酱菜过水洗了两遍,袁志有些欲言又止,没等他说什么,阿草也蹦跳着来了,“郡主,今日是要吃什么?”
“酱焖泥鳅。”
“酱什么?”
“……泥鳅烧酱菜。”
萧鸣笙又示意她进灶房去烧火,“时下不是吃泥鳅的季节,瘦巴巴两条,不管是炸了还是蒸了,也就两口肉。不如加了酱菜去烧,满满一大盘,还能下饭呢。”
“嗯嗯,郡主做什么,我都是爱吃的,要是锅里的米粥多,我能吃四五碗。”
阿草拿着火石,就开始生火。
这话给卢妈妈听了,定要吓坏了。一顿饭是下多少的米,她手里自有一杆秤。怎会有一人四五碗的量?
萧鸣笙也只作糊涂没听到,哄道:“好东西,要慢慢吃。等我身子好起来,一日能给你做几十个菜吃,还不带重样的呢……”
“好呀好呀……我力气大,今日就是吃酱菜,也能干活。来日吃了几十个好菜,山下的那片田,就拿回来自己种,大哥不得空没关系,我有力气,一人就能种……”
也不知是谁哄谁了。
轮到萧鸣笙笑笑,将姜、蒜、辣椒切好备用。包子不知他送的泥鳅还没下锅,才租到的田,被阿草惦记了。
等锅热了,萧鸣笙舀了半勺昨日剩下的油,润了润锅,把那七八节泥鳅放了进去。
这会儿,油花呲呲作响。泥鳅沾了水,炸起来,动静比昨日的红薯大得多,阿草的心也紧紧揪着。
锅里的泥鳅煎得微微发黄,萧鸣笙又将它们盛了出来。
余下的油,用来炒一炒佐料和酱菜。
切碎的姜蒜入锅爆香,借着这一会儿的功夫,萧鸣笙不禁想起从前事。酱菜好吃与否,和油的用量关系大得很。
奶奶他们总说小时候吃咸菜,看到咸菜早就害怕了。但她自小便是爱极了各种酱菜,不管是炒肉吃,还是直接配粥吃。不过是因着家里条件好了,在腌渍时又加了少许糖,味道自然比只加足量粗盐的好。
不想自己竟有机会来体验父祖历经过的苦难。
锅里香气逼人,萧鸣笙也回神,再度将泥鳅倒下去,与姜蒜辣椒一道翻炒。要使泥鳅没有腥味,这些都是关键的。
最后再把腌菜放进去,添上半勺水,盖上锅盖,任由腌菜吸满汤汁,煮开出锅。
在焖煮泥鳅的功夫,萧鸣笙也抽空去看另一个锅里的米饭。
低头嗅了嗅米香气,也熟了。
*
今日难得吃白米饭,一人一碗,萧鸣笙也跟着吃了小半碗。
炸过的泥鳅,再和腌菜一起焖煮,原本干瘦的肉段,泡了汤汁,膨大后看着饱满了不少。皮微皱,肉滑嫩,一口腌菜能就两口大米饭。
阿草只夹了酱菜吃,一碗饭很快就扒拉干净。
只是,没一人动那泥鳅,萧鸣笙只好取了公筷,一人夹了一段。“泥鳅配酱菜烧过,连酱菜的滋味都好了不少。连包子都说,这是给袁志的,我沾光吃了,你们不跟着吃一吃吗?”
卢妈妈顾念着小的,这泥鳅不算是什么好东西,郡主不能多吃,转手就要夹给阿草。
阿草爱肉,但也不能跟卢妈妈抢,捂着碗就躲开,“卢妈妈,我菜和肉都吃。刚才我看得清楚,这泥鳅是有八段,郡主吃了两块,剩下我们一人也吃两块,我不吃你们的,你们也别夹我的……”
“你这孩子……”
卢妈妈原该欣慰,又怕阿草过于直白让郡主恼了,忙打岔过去,“快吃吧,我不吃你那份。”
这回不像那锅青菜杂鱼锅,什么都能吃抹干净,众人谦让还剩了点,阿草小心拢在一个碗里头,说是下顿配粥吃。
家里库房存了不少的红薯,卢妈妈又打起了它的主意,煮粥——也可以不煮的。
吃红薯,多省米呐!
不过红薯也该留一些,听说大人也喜爱那道拔丝红薯,也不知大人几时再来……
第026章 立冬·闭门羹
卢妈妈时刻念叨着的人, 近日在衙署里,忙得脚不沾地。
崔明端回府时,华灯初上。恭迎的门房小厮却很精神。主院灶房的烛火,也一直亮着。
依着晨昏定省的规矩, 崔明端得向母亲问安。
小厮打着灯笼引路, 见郎君一身疲态, 什么恭维的话也不敢说, 保持着不快不慢的步伐。
三夫人亦是在廊下翘首盼着, “这……早过了下值的时辰, 六郎怎么还没回呢?”
“郎君才上任,陵安府那可是个要紧地, 可见郎君受陛下器重……”嬷嬷只能是捡吉祥话回。
白日里, 崔三夫人是能开怀一笑。如今暮色四合, 心里像揣了个黑咕隆咚的洞, 总叫人心神不安。
早前,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明日就是陵安府休沐的日子。
六郎迟迟未归——
她揪着帕子, 来来回回踱步,直至廊下和庭院点了灯,灯火将人影晃得细长而扭曲。
崔明端入院, 映入眼帘的, 便是这熟悉的一幕。便是万分疲惫,他亦是提了心气, “母亲。”
“呀夫人, 郎君回来了……”
崔三夫了他回来, 不禁是眼眶发热, 迎风拭泪,又忙不迭上前来, 拉着入内,跟着一串报菜名似的问候,“今日怎么格外晚一些?晚膳可用了?庄子送了新鲜的鲫鱼来,也有刚磨的豆浆,还温着。午食包的饺子……我瞧你怎么瘦了一圈?往后,我让嬷嬷给你送一份过去吧?”
崔明端捡要紧的回了,“衙署里有堂食,诸位同僚都在那儿用饭,实在不好异于旁人,就连府尹大人也不曾派人送饭。”
一听这,崔三夫人又赶忙道:“是是是,瞧我是糊涂了……齐大人官声最好,和我们又是世交,母亲晓得轻重,自然不会让你难做。”
崔明端抬袖动作便是一顿,母亲当真晓得轻重?那笔菊花账真要细细追究,还不知要牵出多少糊涂账,闹出多少风波?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古来圣贤不欺我。
一时无话,好在灶房里时刻预备着,嬷嬷很快就领着人来送饭,才缓了缓母子二人片刻诡异的安静。
头一道,便是鲫鱼豆腐汤。
崔明端瞧着那蒸腾的热气,不免想起了阿藤前些日的回禀:往梅花坞的时令风物里,就有几条鲫鱼,不像在渡口那次,一口气送了两筐鱼虾。
她一人用不了多少,底下的奴也三人,也不知是如何处理的。李家那桩案子,还是她善心送鱼才发现的。
入冬时气不好,还盼静心养病为宜。
三夫人向来最关心崔明端的身子。日日让人炖了汤,等他下值。
“这汤……不好吗?”
六郎罕见没动筷,脸色也不大好。
嬷嬷也诧异,郎君的饭食,是大丫头盯着做的,必不能出了岔子。
崔明端借着公务繁忙的由头遮过去。阿藤置办东西的铺子,是他名下的私产。铺子不大,放在陵安城里,这样规制的铺子,成百上千家,不会引人注目。
“这天一日日寒了,”崔三夫人如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念着他的起居,“你早起……”
“母亲说的是,天寒了,明日正好是休沐,儿子想出城一趟——”
话未完,崔三夫人当即变了脸色,手中的调羹重重磕到了碗沿,发出个嘈杂的声。
“父亲在城外住着,做儿子的不能不去问安行孝,教御史百姓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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