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了也出落得越发水灵。
那些年轻人一天天没个正形,呼朋唤友吆五喝六的,说是维护风纪治安,真放纵下去,他看最大的治安问题就是他们!
脑子里想着事,大伯又关切地问了鹿姝一些生活学习上的事,等鹿姝离开的时候又特意交代了一句:“最近家里也没什么事,你还是今天下午早点回学校吧,最近这段时间天气不大好,上下学还是坐客车,骑车不安全。”
虽然来回的路上没多荒凉,但总归有天色晚了就没人烟的路段,鹿国定就怕侄女被人惦记上,骑车上下学的时候落了单,叫人算计了去。
鹿姝也知道事情的轻重,乖乖点头:“我知道了大伯,我来就是想跟你们说我下午就走了,另外我想问问我爸大概还要多久才回来。”
她爸跟她一样,离开的时候还不知道公社里会因为新书记的到来,发生如此巨大的变故。
比起她一个什么都牵扯不上的学生,鹿姝更担心她爸回来的时候一时不防备,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
鹿国定也明白了她的担忧,无奈地笑着拍拍她脑袋:“小孩子就乖乖吃饭上学,好好长大,别想太多,这些事我们都有成算。”
鹿姝眨巴眼望着他,眼里的担忧还是消减不下去。
其实比起爸爸,她更担心的是大伯。
大伯看起来脾气软和,实际上很讲原则,触碰了他底线的事他是绝对不会退让半步的,现在新书记的工作理念和行事作风显然和大伯是相驳的,鹿姝再傻都能想象到他们两人工作中会产生多少矛盾和摩擦。
从红袖章的配置上看,新书记是个手段强硬的。
万一大伯惹恼了他,新书记仗着自己在上面的背景,使些手段把大伯怎么样了,那可怎么办呀。
怀揣着诸多担忧和忐忑,鹿姝回了学校,对之前周老师提起的出节目,争取到公社做宣传演出的事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其他同学讨论得如火如荼,鹿姝心里总是沉甸甸的,压着事,几次都在张海燕她们提议去看排节目的同学时拒绝,一个人留在教室里看书或者发呆。
每当这个时候,鹿姝就特别希望能把时间调快一点,让这最后的四年眨眼间就过去了。
可再多的担心也没用,鹿姝只能让自己不要太紧张。
大伯和爸妈都是心有成算的,这样的形势也不是只他们白鹭公社才有,而是全国性的,只是因为大伯和老书记他们这些人的用心经营,才让白鹭公社直到现在才被这种冷凝的气氛笼罩。
随着全县开展赛诗赛歌赛样板戏的三赛运动,很快县里又迎来了文艺兵搞慰问演出。
专门搞文艺表演的文艺兵,自然和他们这样的草台班子不一样,这次鹿姝也生出了好奇。
一路上同学们叽叽喳喳,大家都带着自己的板凳,人一多,板凳也多,这么一挤就让人很难保持出发时的队形。等到同学们陆续抵达表演现场的时候,全县城能来的人都来了。
那家伙,才真是人山人海,放眼望去全是黑漆漆的脑袋。
鹿姝和张海燕她们早就挤散了,这会儿只能顺着人流勉强让自己还处于县高学生的大队伍里。
好在身为县高学生,本身就有一块专门看表演的地儿,不至于让他们没地方放凳子。
终于把凳子放下坐好了,鹿姝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初春的傍晚,愣是感觉身上热烘烘的。
人一多,难免就吵吵嚷嚷的,有人在说笑,有人在大喊,偶尔还能听到小孩儿的哭闹声。鹿姝尝试着寻找认识的同学,可惜未果,就在她放弃寻找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江盛的声音:“鹿姝同学,你家里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声音有些低,却靠得很近,鹿姝吓了一跳,下意识回头,又差点跟凑过来的江盛正面撞上脸。
江盛显然也惊了一下,连忙拉开彼此的距离。
他也是因为想问的话不适合让别人听到,加上周围闹哄哄的,才特意凑近了些,没想到……
倒是他欠缺考虑了。
逐渐昏暗下来的夜色遮掩了他耳朵上的通红。
鹿姝缓了缓,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明白对方刚才为什么凑那么近,便也将脑袋凑了过去,压低了声音说:“我们公社多了好多带抢的红袖章,大家都不像以前那样了,我就是有些担心。”
想到那几个连路过的他也盘问了一番的红袖章,江盛也顾不上心里那点小鹿乱撞,皱起了眉,“看起来确实不太妙,比我们那边都还……”
手腕强硬。
不过目前还没听说白鹭公社那边往下发批判指标,说不定新书记只是作风强硬,并不像他们丰收公社的领导那样热衷于内部清剿?
这些都还说不清。
江盛只能干巴巴地安慰:“鹿二叔他们经常四处走动,见多识广,肯定早有准备,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这个星期他好几次都看到她对着窗外发呆,借来的书也看得很慢,做什么都心不在焉的。
他忍不住担心,刚才在队伍里看见她被人流带着挤走,鬼使神差地就跟了上来,想要找机会问问。
鹿姝也知道自己多想无益,想到江盛说的话,多少心里也是个安慰。
也是,比起她,大伯和爸爸走过的地方更多,见过的人和事也多,在大环境下,他们肯定是早有准备,就连妈妈也因为在邮局工作,接触过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想必他们都比自己更有应对经验。
至于弟弟鹿荣,上个星期学校就动不动停课,她走的时候还听妈妈说再停课,就干脆让他去乡下姑婆那边帮姑婆干活,正好春耕也来了,让他过去还能给姑婆耕自留地。
看她面色好了不少,江盛心里生出些高兴,也有心情说别的事了。
“我和王凯旋他们准备了一个快板节目,想邀请你和你那两个朋友一起参加,你们有别的计划吗?”
参加表演就有机会争取公社宣传演出。
周日那天他挑着从山里打来的柴火在街上叫卖时,被周老师撞上,周老师买了他的柴火,带他回家的时候私底下就给他透露了一个消息。
周老师说若是排的节目好,表现优秀的,还有机会代表清水县,去参加市里的比赛。
若是能走出去,不管最后能不能拿到名次,参赛的人都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补贴。
对江盛而言,这样的机会不管结果如何,都是要努力争取的。
邀请鹿姝参加,除了快板剧本里确实有需要女孩子这一点,还有一些他的私心。
一则刚好能让鹿姝散散心,转移一下注意力,二则,他对他亲自写的快板剧本很有信心,鹿姝长得好看,嗓子也好,若是跟他们一起表演,肯定能给节目加分。
至于之前他总想着离鹿姝远一点这事儿,咳,不过是他心胸狭隘心存偏见的黑历史,不值再提。
张海燕和闻胜莉当然是也想凑热闹,编排个节目出来。
可是唱歌的太多了,班长和文艺委员把大部分人都刷下来了,只有一个歌唱节目被保留下来。
张海燕和闻胜莉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还能出个什么别具一格的节目,于是只好悻悻然放弃了。
鹿姝对此也不怎么感兴趣,比起上台表演出风头,她还是更喜欢坐在下面当观众,享受一下视听盛宴。
不过现在江盛出言邀请,她想了想,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好奇地问:“你们要表演哪个快板节目?”
她以为他们是要表演一些比较出名的快板顺口溜。
江盛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自己写的,你要不要看看?”
“啊?现在可以看吗?”鹿姝惊讶,难道他还随身携带了?
江盛垂眸,不去看她的脸,只是从衣袖里掏出一本半卷起来的本子递给鹿姝。
就着从远处表演台上打过来的熹微灯光,鹿姝低头翻看,心里跟着默读。
剧本写得确实不错,说的是从清末到现在的历史大事件,也可以说是D的成立和发展史,期间还很严谨地规避了一些目前存在争议的点,整体风格积极向上,歌颂D,歌颂祖国,歌颂人民,也表达了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期盼和向往。
内容没问题。
押韵也很顺畅圆滑,只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这个剧本搭配着快板,只要表演的人不拉垮,这个节目肯定很有意思。
没想到江盛文笔这么好,那他的自传怎么不亲自操刀?难道是当了大佬后就日理万机,没功夫自己写?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鹿姝很快回归到眼前,“写得真好!不过再加上我们三个人,真的可以吗?”
看她有所意动,江盛暗暗捏紧的手也松开了,“当然可以,你也看到了,剧本很长,短时间内要练出来,光靠我和王凯旋、曹骏三个人肯定是不行的,有了你们三个的分担,大家轻松一点,也好把顺口溜练得更熟练些。”
只是这个理由,江盛当然可以邀请其他人。
江盛在班上,和大部分男同学的关系都不错,特别是他们一个宿舍的,王凯旋是他同桌,曹骏是他隔壁铺。
既然如此,鹿姝想到张海燕她们俩看着其他人排节目时羡慕向往的样子,也就点头答应了。
之后两人又商量了课余时间如何约在一起排节目的事,不知不觉舞台上的表演就开始了,两人也就不再说话,转头专心地看起了表演。
周老师可是提前跟他们交代过了,等看完了表演,大家都要写一篇观后感。
可不能到时候写起作文来一问三不知,连表演了些什么都不知道。
第32章 下乡参加劳动
在学校节目汇演之前, 更先到来的是全校师生响应号召,集体下乡参加春耕劳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因为要在乡下住一晚上, 不管是住校生还是走读生, 都背上了自己的铺盖卷儿, 带上饭缸毛巾牙刷,一起离开学校,往今年选中的生产大队步行前往。
学生们集体行动, 两百多名师生在山道上蜿蜒而行,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当年长征的气势。同学们都是十几岁的小年轻,哪在乎下乡干活脏不脏累不累的呀, 一路上兴致高昂, 各班由文艺委员带头, 接力赛似的唱起了一首首慷慨激昂的红歌。
今年学校选定的“再教育根据地”就在县城附近,和县城隔着几个山头。
据路上中途休息时高二年级的师兄师姐们透露,今年选的这个大队条件还算是好的, 翻山越岭, 也就顶多走一个小时左右。像去年他们去的大队,直接就是一个县城下辖一个偏远公社的山坳里,好家伙,七天六夜的再教育行程, 光来回赶路就花了两天多。
“不过大家一起在野外搭灶起锅,那抢守夜的民兵大叔去打了野鸡野兔,同学们在老师的带领下捡蘑菇摘野菜野果,一锅炖香得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晚上围着篝火唱歌跳舞,还听校长说天上的星星都叫啥名儿, 现在想来也挺有意思的。”
好嘛,刚听他们说走了一整天都还没到地方,晚上还要露宿山头而心生庆幸的鹿姝等人,这下子又羡慕上了。
“你们也别着急,今年的春耕再教育只是因为时间太赶了,三赛运动是硬性规定,学校肯定是要积极响应的,就安排了两天的时间。等秋收的时候,除了要回家参加抢收的,其他同学怕不是都要在各个大队转上十天半个月。”
作为过来人的师姐安慰大家。
围过来听师兄师姐们说“曾经”的高一同学们面面相觑。
都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就,好像被安慰到了,又好像没多被安慰到。
距离近,路程短,中途只休息了一次,鹿姝他们就到了此次的目的地:红星公社第三生产大队。
大队长和支书笑容满面地热情接待了他们全校师生——甭管是不是真高兴,表面必须得高兴啊。
校长带着几个老师跟对方寒暄了几句,老师们就回来带着各自班上的同学开始安顿下来。
其实也没什么安顿的,就是在大队上特意腾出来的小学里找两间教室,将里面本就不多的缺胳膊少腿儿的桌椅板凳搬到角落垒起来,腾出地面,全校包括老师和校长,都分作男女两队,一队一间教室,在地上打地铺。
乡村小学的地面都是夯实的泥巴地,四月份的天气,肯定是要返潮的。
好在队上确实费心了,连夜给大家编了秸秆草垫,铺在下面,再铺上带来的铺盖卷儿,一晚上熬一熬也就过去了。
“鹿姝,走,咱们也出去逛逛吧!”铺好了被褥,闻胜莉就迫不及待拉着鹿姝和张海燕出去逛。
也就是女同学们细心些,还知道把被褥铺好了再出去,旁边教室的男同学们早就嗷嗷叫着跑出去了,大多数人连铺盖卷儿都还没打开。
那声响,早就让急性子的闻胜莉心里跟有猫抓一样了。
鹿姝也想出去看看,不说要找一下取水和上厕所的地方,刚才进来时她就看见学校外不远处有个大水库,水库边上还飘着大片的开着嫩黄色小花的荇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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