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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嘴八舌,众说纷纭,有稍微着调的,也有一点不着调的。
鹿姝听得头晕脑胀,好不容易坚持到下车的时候,刚跳下客车,迎面就看见大街上走过一群脸蛋抹得跟猴屁股一样的小学生手里或拿着红手绢,或顶着扎了红布的簸箕,说说笑笑的往公社小学方向走。
看起来像是刚表演完节目,正要返校的样子。
鹿姝还没来得及辨认一下走在前头,看起来好像挺陌生的老师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小学老师时,猴屁股队伍里就蹿出来一个小少年。
小少年穿了打满补丁的灰扑扑的长袖长裤,脸上也抹得黢黑,偏又在脸颊上打了两团红,若不是他龇着一口大白牙高高兴兴朝鹿姝喊了一声“姐姐”,鹿姝都差点没认出来这是自己弟弟鹿荣。
鹿姝懵怔在原地:“荣荣?”
鹿荣一点没发现有啥问题,嘿嘿笑着站在姐姐面前,仰着个大黑大红的脸,满眼亮晶晶:“姐,你看我!刚表演完,这是我的表演服!”
说完还特骄傲得意地在原地转了个圈,而后两手叉腰,等着姐姐夸一夸。
读懂了弟弟小表情的鹿姝为难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能从哪方面入手夸一夸她亲爱的弟弟。
最后,实在没办法的鹿姝强行转移话题,看着已经离开的队伍,问鹿荣:“怎么我看着那两个带队的老师好年轻呢,是才来的新老师吗?”
按理来说,他们公社小学应该不会再招新老师了吧?
全校也就五个班,一个年级一个班,只能说比一些两三个年级同在一个教室的村小要好一点。
五个班,五个老师轮流教,教师名额早就满了。
虽然没等到姐姐的夸夸,鹿荣还是很积极地为姐姐答疑解惑:“哦我们原来的钱老师和梅老师都被下放了,同学们说是因为他们的姓不好,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鹿姝脸色微变:“姓不好?哪可能!”应该是有其他原因吧,否则岂不是比文字狱还荒唐?
鹿荣也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知道这小子平时除了玩就是玩,再加上家里对他耳提面命不准他什么热闹都去凑,鹿荣知道的消息很有限。鹿姝想着等晚上吃饭的时候问问爸妈,便带着鹿荣回家了:“对了,爸爸回来了没有?”
鹿荣:“回啦,昨天才回来的,还偷偷带了一只杀好的鸡回来,可肥了!妈说等你回来了就炖来吃。”
说着话,还伴随着吸溜口水的声音。
鹿姝:“……”
好吧,她也有点馋炖鸡了。
鹿荣馋完了鸡,又叭叭地说起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其中他特别郑重地说爸妈昨晚上吵架了:“爸爸被妈妈打得哎哟哎哟地叫,虽然他们是在房间里悄悄的吵悄悄的打,可我还是隔着墙听到了。”
因为鹿荣描述得太抽象了,鹿姝差点误以为弟弟听到的其实是爸妈的私生活,咳!
好在弟弟及时补充第二天早上他看到爸爸胳膊上全是淤青。
实锤了,是真打。
到晚上时,鹿姝才从赵美丽口中知道了公社小学那两位老师被下放的真实原因。
确实不是什么姓氏问题,而是有学生举报他们俩在办公室里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就被打成了对现实不满,把现在这样繁荣昌盛生机勃勃的国家现状比如成寒冬,有严重的反洞思想。
“这场审判还是新书记亲自主持的,要不是大哥及时赶到,那两个老师怕是还要遭更多的罪,能不能活下来都不一定,现在早点下放了也好,眼看着咱们这里是要乱起来了。”
赵美丽说完,脸色也不是很好看,再也没有以前轻松惬意的模样。
虽然她的工作是比较稳妥的邮局信件收发员,可她爱人是宣传部门的,大哥又是和新书记政见不合的革委会一把手,若是两边真的斗起法来,指不定最先受到牵连的就会是她和鹿国安。
毕竟柿子捡软的捏,这是人之常情。
白鹭公社现在的氛围简直就是呈两极化,一边是越发严厉冷凝的风纪稽查和监督,一边是载歌载舞大搞文艺汇演,看起来就十分扭曲荒诞。
下乡半个来月,人瘦了一圈黑了几度的鹿国安也忍不住叹气:“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啊,咱们这里怕是真要开始跟外面一样,说句话都怕隔墙有耳了。”
家里的气氛不好,鹿荣也察觉到了,安安静静地一边吃饭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看着一脸担忧的爸爸妈妈。
鹿姝看他有点害怕的样子,拍了拍他脑袋:“别瞎想了,别人能过,我们也能过,爸,妈,你们工作上注意安全,我和荣荣最近也尽量不往外面跑。”
想了想,她又说:“等下次放假的时候就该是放春耕长假了,到时候等学校的集体劳动结束了,我就带荣荣一起去姑婆那里玩。”
姑婆所在的村子距离公社不算近,虽然早些年开始那边就已经有了批评下放的风气,可大家都已经适应了那种风气,反而变得更加从容松弛。
不管在哪个年头,变故初生的时候,乱象都是最多的。
现在他们白鹭公社就是处于这个乱象频出的初期,只看到底是以大伯为首的本地老一派能占据上风,把这股风气重新压下去,还是以新书记为首的外来新一派强势袭来,将批评之风落实到这片土地。
鹿国安和赵美丽对视一眼,觉得这样也好。
鹿姝不知道的是,新书记那边有个娘家小舅子在红袖章里当个小头头,不知怎么的单方面看中了鹿姝,二十六的年纪了,居然还好意思跟他姐夫,也就是新书记吐露想娶鹿姝。
新书记虽然背后有人,但也不是什么能随便动用的人脉,别看他现在作风硬派,实际上对于革委会主任鹿国定一派也是很头疼的。
现在冷不丁听小舅子说起想娶鹿国定疼爱的侄女,新书记心头一喜,想着其实他也不是非要跟人斗个你死我活。
如果两边成了亲家,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于是也不管鹿姝还在上学,他那小舅子还比人大十岁,舔着脸就来找昨日刚出差回来的鹿国安透露了这个意思。
鹿国安刚从乡下回来,一时间还不知道新书记的小舅子到底是谁,不过他本来就没有嫁女儿的想法,当即就以孩子还小,学业为重作为理由,客气地拒绝了。
等他回来后跟赵美丽一透露,赵美丽当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等又听鹿国安说他骂都没骂一句,就特别客气地拒绝了,赵美丽怒火中烧,因为时间太晚没办法去找新书记挠他个大花脸,只能扭头对着鹿国安好一顿掐,一边掐一边把新书记那小舅子的情况给说了个透。
年纪大,长得丑(实际还算端正,不过不影响赵美丽越想越觉得这人长得丑),性子傲,眼高于顶,看谁都瞧不起,一把年纪了还想老牛吃嫩草,说是新书记的小舅子,实际上就是一狐假虎威老混子。
把鹿国安说得都不敢抱怨赵美丽掐他的手下手太狠了。
放假三天,前两天鹿姝都是带着弟弟在家里消遣,只有最后一天上午的时候,鹿姝才带着弟弟去了大伯家。
为的是提前跟爷爷奶奶说一声,下周春耕长假的时候他们两姐弟要去乡下玩,就不过来了。
今天很难得的,不是周日休息天,大伯居然也在家。
不过一起来家里的还有鹿姝熟悉的章伯伯和另外两个叔叔,三人在书房里商量正事,鹿姝也没去打扰,带着弟弟就去爷爷奶奶房间找他们说话去了。
吃着鹿奶奶塞给她的大苹果,鹿姝坐在鹿爷爷的竹制躺椅上舒服地晃着脚,一边问还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要给她找好吃的,让她回头带回家的鹿奶奶:“奶奶,怎么没看到大伯母和堂姐呀?”
公社高中也放假了,听说最近公社的三个学校都时不时停课。
旁边拉着小孙子陪自己下棋的鹿爷爷道:“你大伯母带着静静回娘家了,说是娘家外甥女嫁人。”
鹿姝点头,那是该回去。
刚想完,鹿姝就听鹿奶奶很不客气地戳破:“什么娘家外甥女啊!是她大嫂娘家的外甥女,都多远的亲戚了,还眼巴巴地拎着床单被套带着静静去送嫁。要我说,照兰是越活越回去了,年轻时候还有骨气喊一声妇女能顶半边天,操起杆子把她重男轻女的爸妈小弟打了个遍。”
鹿姝是知道的,大伯母的名字李照兰是跟大伯结婚的时候才改的,原名是李招娣,听名字就知道她家的父母是什么德行。
鹿爷爷咳嗽一声,提醒老妻:“在娃娃们面前说啥呢!”怎么也要给大儿媳留点面子吧。
鹿奶奶也没继续多说什么了,只是念念叨叨:“今年不是有招女兵的名额落下来吗?要我说就该送静静去当个兵,好好改改跟她妈学到的那一身偏劲儿,自打生了长风,她妈的脑子就越来越左了……”
老人家年纪大了,难免就喜欢唠叨了一点。
现在外头风气不好,也不敢随便去外面跟人唠,家里呢,儿子忙,儿媳妇跟她说不到一块儿去,孙女也一天天的喊着要去支援农村建设,要到最艰苦的边疆燃烧自我。
至于大孙子?嗨,可别提了!
也就鹿姝和鹿荣过来的时候,老人家有个唠叨的地方。
鹿姝也不嫌烦,时不时回应几句,让老人家唠个够,眼看快要准备午饭了,才带着被爷爷打击得蔫哒哒的弟弟回了家。
“都说让留下来吃饭吧,到了奶奶这边,咋还能饿着肚子回家呢!”鹿奶奶拉着鹿姝依依不舍。
鹿姝无奈:“奶,我肚子都撑圆了,不信您摸摸,哪就是饿着肚子走的?今天爸妈下班晚,我得回去煮饭呢。”
眼看是留不下人了,鹿奶奶才又把姐弟俩送出巷子。
等鹿奶奶一走,鹿荣就重新活了过来,抱怨道:“爷爷一个臭棋篓子,就爱拉着我找自信,哼!回头我就去找哥学两手,下次把爷爷杀得片甲不留,他肯定就不敢再拉着我下棋了。”
鹿姝笑出了声:“那你加油吧,姐姐看好你!”
这句话都说了多少回了,没见他真学会什么不得了的招数,依鹿姝看啊,她弟弟就是继承了爷爷在围棋上的天赋,所谓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
姐弟俩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溜达着回了筒子楼,没想到刚上到四楼,鹿姝还在低头掏家里的钥匙呢,就被鹿荣捅咕着问:“姐,你看那个人怎么站在咱们家门口啊?”
第34章 潘解放要当二五仔
在两姐弟看到他的时候, 正在门口等得百无聊赖,用手指头转着帽子玩儿的潘解放也回头看见了两人。
他目光落在鹿姝身上,看她今天穿了一身浅蓝色长袖衬衣, 里面搭了件白色圆领衫, 下身黑色长裤, 明明是很普通的搭配,偏偏穿出了一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潘解放下意识露出个痞里痞气的笑,随手将帽子往头上一扣, 双手插裤兜,转身往鹿姝这边走了两步,调侃道:“怎么一大早就出门了, 害我等了好久。”说得像是和鹿姝很熟一样。
鹿姝反感地皱眉, 先把父母这边的房间打开, 让鹿荣先进去,在潘解放也跃跃欲试想要进去的时候把人挡在了外面:“不好意思同志,家里不方便进外人, 你是怎么找到我家里来的?有什么事可以让我大伯转告。”
潘解放一乐, 这是在提醒他人家有靠山呢。
他也没想干什么坏事,就给人背后捅刀子的同时,顺便在小姑娘面前找找存在感,虽然他也知道人家连书记家小舅子都看不上, 肯定更看不上他。
可人嘛,总要有梦想是吧?
万一小姑娘自己就看上他这英俊的脸蛋,潇洒的气质,健美的身姿了呢?
被拒之门外了也无所谓, 潘解放歪头看着鹿姝,“不进门说也成, 其实也没啥,就是来给你通个风报个信,书记家小舅子,就是那天岔路口那里腰上配抢的那个看起来人模狗样的家伙,今天下午准备亲自来找你说处对象的事,你要是没意思就提前回学校,要是有意思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鹿姝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谁?找我说什么?处什么对象?”
潘解放也瞪大了眼,不过是戏谑的那种:“哈?你不知道?就余宏民同志,新上任的书记的小舅子,早几天就跟书记说过要娶你的事,书记那边估摸着也已经跟你家大人透过口风了。”
说完潘解放摸了摸下巴,思索道:“看来你家大人根本没跟你说过,行吧,余宏民那小子一天天拽得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的,原来也有被人看不起的一天啊,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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