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里不知道婆婆手里有钱,这五百块,压根就不需要跟别人借。
刘桂花就经不起诱惑,她本来就是个贪钱的,现在有一个这样赚钱的路子摆在眼前,她很难舍得下。
想来想去,盘来算去,最终也心动了,她看向江良山:“老头子,你怎么说?”
第18章 争端乍起
江良山慢条斯理地从腰上的布袋子里拿出一小块作业纸, 又捏了一小撮烟丝,准备卷烟,听了刘桂花问, 他也不说话,摆明了还要斟酌一下。
江富平见了,忙说:“爷, 等我赚钱了,天天给您买好烟, 咱就不抽这卷烟了, 到时候咱抽七毛钱一盒的白沙烟!”
江良山将烟卷好, 沾了点口水将纸贴紧,点燃了放嘴里, 就笑:“我还就爱抽这口卷烟, 够劲儿,你以后赚了钱, 给你爷多买点好烟丝就成。”
江富平一听这话,就知道稳了,连连点头答应。
刘桂花见自家老头子都没有反对, 又听着大孙子说下午跟芳芳一起出门,就赶紧起身, 准备进屋拿钱。
江兰兰眨眨眼睛, 抬头,声音清脆:“等一下。”
刘桂花偏头, 直勾勾地盯着江兰兰:“干啥?”
江兰兰回视刘桂花,认真地说道:“奶, 我不同意。”
刘桂花先是一愣,紧接着眼睛一瞪, 声音大了起来:“你不同意?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同不同意的?家里的事还轮得到你来喊不同意?”
其他人则是傻了,尤其是赵爱金两口子,原本最担心的就是他们大哥大嫂有意见,好不容易全程江茂竹两口子都没有说话,他们终于松了一口气,临到头,江兰兰竟然跳出来了。
赵爱金柔声劝道:“兰兰啊,我知道咱家拿钱给你哥做生意,你有点意见,不过咱们要放长远了看啊,你哥赚了钱,你还能跟着享福嘞!到时候好看的衣裳鞋子头绳,你想买就能买,有什么想吃的,你想吃就能吃,家里条件好了,对你找对象也有好处,多好!”
江兰兰在心里冷笑一声,这话能信吗?
刘桂花手里的积蓄,她爹娘贡献的远比叔婶的多,但叔婶一家使用的,又远比她们一家多。
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她爹娘累死累活赚的钱,她们一家享受过什么啊?又买过什么啊?
要真能想花就花,何至于让她连个高中毕业证都不能拿到。
她念书,说不给钱就不给钱,她娘后来病了,说不治就不治,就指望着她们一家人只赚钱、不花钱呢!地主家的驴也不是这么使的,人家还好吃好喝地喂着呢。
没钱的时候都是这样,难道有钱了以后就能变?当她是小孩子,这么好哄呢。
“我不同意。”她冷漠地重复,“我也姓江,也是江家人,赚的钱里也有我贡献的一部分,咋就不能发表意见了?”
“秀英,你看看你的好闺女,连长辈的话都能不听了?怎么教的?”刘桂花瞪何秀英。
何秀英张张嘴:“娘,兰兰她不——”
江兰兰插嘴断掉她娘的话头:
“您别扯我娘,我就是觉得不公平,凭啥富平哥要这么多钱,您就给,我上个学那几块钱学费,您都不愿意给?”
“好处都是叔叔家的,我爹娘累死累活在大夏天给人砌房子,去码头给人搬货,赚的血汗钱有一分是一分的都交给您了,又得过什么好处了?”
“您私下给富平哥补贴,给芳芳补贴,我什么也没有,我又说过什么了?”
“不是我不听您的,实在是都是您的儿辈孙辈,您心眼子也偏得属实离谱了些。”
她不想说这些车轱辘话,却又不得不说。而既然要说,那她是不惮用最直接、最戳心窝子的话来说的。
这些年活是她爹娘干得多,钱是她爹娘赚得多,凭啥一到论好处的时候,就是叔婶家得的多呢?
她不是非要读书,但落在严重偏心这个层面上,凭啥叔婶一家甜甜地一哄,就能拿到好几百块,而她爹娘都跪下了,却拿不到那几块钱?
平时她奶偷偷给她叔的零用钱,都是无数个“几块钱”了!说到底,就是欺负她们一家罢了。
要不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呢,她爹娘就是太老实了,老实到只会像老黄牛一样奉献,却不会索取自己的利益。
当然,没有觉醒前的她也是这样。一边痛苦这种差别对待,一边又为自己竟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儿愧疚。
刘桂花被这么一噎,气愤恼火的同时,又有点心虚,她确实偏心,还确实经常私下里给二儿子一家补贴,至于大儿子,既不会说话,自己又不争取,怨谁?
她做娘的、做奶奶的,手里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想是这么想的,但刘桂花到底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爱金眼见着江兰兰这死丫头把事情扯大,话里的意思就是老人偏心他们两口子,也坐不住了:
“兰兰啊,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江家人口多也不算多,少也不算少,要养这么多张嘴,当然就得齐心协力赚钱了。你爹娘赚
了钱,上交不也很正常?咱家富平是你奶你爷唯一的孙子,钱给点给他用不是应该的?”
江兰兰瞥她婶子一眼,嘲讽道:“既然正常,那你跟我叔咋不出去干苦力活,上交工钱?富平跟芳芳是孙子孙女,我江兰兰就不是了?”
说得好听,但她就没怎么见过她叔江茂松出门找活,这两口子有一回不知道她在附近,还说大哥大嫂蠢呢,见着活儿就去干。
赵爱金想骂人,但她将骂人的话咽了下去,勉强好声好气地又说:“你爷奶年纪也大了,家里总要有人看着啊。”
“再说了,你说你奶偏心你哥你妹,但你前面读了这么多年书,家里不也都掏钱了?你哥是男娃,是江家以后戴孝摔盆的,你一个要嫁出去的女娃子,跟他比?你妹妹学习成绩好,马上就要高考读大学了,这是她应该得的。”
江兰兰简直想捂耳朵:“反正话里话外,就是我们一家不配,就该给你们一家当牛做马,让你们一家享受呗。”
她最烦别人拿什么男娃女娃,传宗接代与泼出去的水来说事了,她婶子就是典型的这样的人。
一旁的江良山一根烟抽完,将烟屁股扔地上用鞋底搓了两下,不看江兰兰,反而看向大儿子江茂竹:
“茂竹,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江茂竹没有想到闺女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多年的老实特性让他觉得这些话有些尖锐、有些让人下不来台了,但是这些年自己一家三口在这些事上受的委屈,他的心里也不是没有一杆秤。
女儿都出头了,他这个当爹的不至于要反着她的说法来。他们一家三口,从来都是一条心的。
江良山这么一问,他是想明着附和闺女,但是又不太敢,脑子想了又想,嘴巴张了又张,最终烦躁地搓了下手指,不敢看他爹,垂着头开口说道:“爹,我要是心里没啥想法,那也不咋可能,我闺女的意思,就是我跟秀英的意思了。”
倒是何秀英心里早已经转了好几转,这会儿见情况已经是这样儿,她也鼓起勇气说道:
“爹,娘,我们也不是说就完全不同意,实在是这五百块钱,几乎要掏空咱们老江家的家底了,而富平那什么生意,影子都还没有一个呢?”
话一说出口,她就感觉连鼻子都通畅了,一股新鲜空气涌进胸腔,瞬间头脑就清晰了起来:
“您看,富平到现在,连做什么生意,进什么货,又是怎么卖钱,什么都没说,我们心里也没有底啊。还不如咱家兰兰卖嗦螺来得明白呢。”
江富平冷笑一声:“卖嗦螺要什么本钱,又能赚几个子儿,乡下人瞎折腾两下,也能跟我们的大生意比?我们那可是正儿八经要开门面做生意的!”
“富平说得对,咱家卖嗦螺之时小打小闹而已,过阵子田螺过季了也就做不成了,这算什么生意。”赵爱金翻着白眼,表示自己儿子要做的那才是顶天立地的大事情。
何秀英看了眼面色铁青的婆婆,心里怵了怵,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家里的积蓄,我和茂竹交的大头,也应该参考参考我们的意见,我们也是赚了钱的……”
“你们赚了钱,你们赚了钱?那你们还不是吃家里的喝家里的用家里的?就赚了这点子钱,还调子高起来了是吧?你个山旮旯出来的玩意儿,有什么见识!能给什么意见!”
刘桂花对着自家大儿媳妇可从来没有好脸色,这会儿更是面目都狰狞起来,指着何秀英骂。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秀英常年生活在婆婆妯娌的看不起下,这会儿被这么一怼,心里就打了退堂鼓,她真是怕极了刘桂花,将近二十年的阴影,将她一颗柔软的心早就遮蔽得天昏地暗。
“那你是哪个意思?”刘桂花声音尖利。
江兰兰瞥她一眼,冷声道:“没哪个意思,就是不同意的意思。”
“你个狗娘养的,大人说话,你个赔钱货贱丫头插什么嘴!我看你就是皮痒,就得往死里抽一顿才得教训……”
刘桂花原先只想欺压大儿媳,并不想跟变了个人似的江兰兰对线,但这会儿气上心头,不免又故态复萌,嘴皮子上下翻飞,熟练地用乡下最难听的话开始骂这个大孙女。
江兰兰内心毫无波澜,这些话她过去十几年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自动免疫。
“随便你怎么说,给他这么多钱也行,那就还有另一个办法。”她看着暴怒的刘桂花,启唇说道。
一家人都看向她。
刘桂花鼓着三角眼:“什么?”
第19章 映山红
“分家。”江兰兰吐出一个词语, “爷奶、我家和叔家一边一份儿,属于我们这一份的给我们,其他的, 您们爱给谁就给谁,就是全给哥,我家也不说什么。”
刘桂花脸色更黑了, 她还没有说话,江良山已经猛地将桌子一拍:“你这个化生子!”
江良山很少发火, 也很少参与家里鸡毛蒜皮的争端, 但是“分家”这个词着实往他心里戳了一刀。
谁家老人还在就分家的?只有那些不团结、闹得你死我活的家里才干这种事情!是要被人家诟病的!
他这一辈子埋头干活, 年轻的时候是种地的一把好手,老了也依旧每天忙活田里的正事、杂事, 结果怎么的?还没死呢, 孙辈就喊着要分家了?
一旁的其他江家人也被这一声给镇住了,满桌碗筷都发出震颤, 令他们心生不安。
江芳芳矜持地端坐着,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家人,有心想缓和一下气氛, 但想起堂姐对自己的冷漠无视,她犹豫了一下, 不想当这个出头鸟, 到底还是没有出声。
一家人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都小心翼翼地觑着江良山的脸色, 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沉默了一会儿,江良山到底还是发话了:“老婆子, 你给富平拿两百,剩下的不管, 茂松两口子自己去借也好,去干啥也好,自己补齐,我们这边就这两百,一分不多出。”
他这话是盯着大儿子江茂竹说的,作为一家之主,这种事情他一说话,基本上就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
刘桂花听了,张了张嘴巴想说话,但最后只干巴巴地说了句:“富平,你跟我来。”
江富平这会儿满脸的不高兴呢,听他奶叫他,眼睛一转,应了声好就跟着去了。
“嗤——”江兰兰轻轻嗤了一声。她奶的心思昭然若揭,肯定私下里会再掏钱给江富平,当谁不知道呢。
不过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会儿她也不好再追着不放了,给就给吧,反正给谁都不会落在她手上,刘桂花就是把钱都捂烂了,都不会给她。
江富平拿到了钱,竭力保持住表情,吃了午饭就跟江芳芳坐上了他爹借来的牛车,迫不及待、快快活活地出门了。
分家的事情自然就不了了之。
下午,江兰兰背着篓子出门,刘桂花看见了,嘴巴动了动,没有再骂人。
中午她叫大孙子去里面拿钱,除了老头子说的两百块,还额外给了一百,后来江富平缠着她说好话,又是捏肩膀又是撒娇的,于是又给去了一百,两百变四百,她正心虚着。
看见江兰兰背上的篓子,她这会儿又想起来了,家里现在还指望着这个孙女炒嗦螺赚钱呢,浑然忘了中午还在堂屋里用难听的话骂她的事情。
江兰兰背篓子倒不是去捞田螺,而是昨天她看到一处矮山上很多蕨菜,馋这一口了。
那矮山在山坳子边上,下头还有一户人家,江兰兰婶子大伯地一通叫了,就沿着那家人屋子侧边的小路上山了。
这个季节正是长蕨的时候,乡下人挺多爱吃的,不仅吃新鲜的,还会采不少拿来晒。
但吃得再多,也架不住这玩意儿长得更多啊。这座矮山上就是
,一片一片的,有的都老了,长成了大片叶子的蕨草。
吃蕨就要吃嫩的,江兰兰见到这么多蕨,还没动手采,心情就先好得不行了。
她蹲着身子一点一点采过去,很快篓子里就整整齐齐地摆上了一堆。
见着不远处还有一颗花开得十分茂盛的映山红,她挪过去挑着最好看的几枝折了下来,在红艳艳的映山红中,自己也笑得像春日灿烂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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