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歌环顾了一下这间帐篷。四周随意地放着各种枪支弹药,她并不认识,只知道形形色色,各有功能。她不会用。
如歌的目光滑向了床头的一把银色匕首。这个好像不需要学习就能使用,她天真地想。而且,不会发出声音。
这样想着,她起身向床头爬去。
她怕。从心底到指尖,没有一处不在瑟瑟发抖。一颗心得得瑟瑟,仿佛已经喘不上气来。
她只想蜷在帐角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或许昏昏噩噩也能活一天是一天。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样不行。此刻她浑身抖的筛子一样,还要努力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经过Gavin的时候,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一手枕在头下,一手随意地搭在床边。呼吸均匀舒长,睡的很好。
这是她这辈子杀的第一个人。她想。
第4章
刚想回头,Gavin却突然动了一下。如歌吓得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她一动不敢再动,只屏息盯着他,男人却没有更多动作了。
几秒后,如歌慢慢放松了一些。应该只是睡梦中无意的动作。
她的视线慢慢从他脸上移开,经过一旁的时候,她浑身的肌肉再次绷紧。他刚刚动的那一下,把头从手上移开了一些。
于是此时可以看到,他枕在头下的那只手里,牢牢握着一把手枪。
一把冷硬的,在微光下反射出泠冽光泽的手枪。在此刻女孩的眼中,可怕至极。
女孩的身型彻底僵硬。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突然间,男人翻了个身,搭在床边的长臂一展,竟一把将身旁的如歌箍到了怀里。
如歌被紧紧按在他的胸前,男人坚实的心跳一下一下,震的她骨头都疼。
她用力地推了几下男人,却如螳臂当车一样,无法推出一丝一毫的移动。
天呐,我杀不了他。我是不是杀不了他。
恐惧和无力感一瞬间席卷了她。她几乎是愤恨地开始又踢又踹,她恨自己,恨自己如此的无用,如此的单薄,又如此的恐惧。
居然在看到枪的那一刹就开始恐惧,以至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她恨自己。她从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
而钢筋铁骨一样的男人此时似是终于感受到一些女孩的挣扎一样,在睡梦中不耐烦地哼了一声,骨节明显的手掌便又顺着女孩的衣服滑了进去。
帐中淫靡之声又起。
*
清晨,Gavin望着怀里昏睡过去的女人,眼底一片冰凉。
这鸽子一样的女人,昨天夜里想杀他。
当她起身看自己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他从六岁开始就和枪作伴,所有想偷袭他的人都死了。何况这女人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好闻味道,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他只是懒得杀她而已。
浑身的力气还没有他一只手的劲儿大,胆子小的像鸽子一样,拿把刀都战战兢兢的。好玩的是,就这么一个没用的东西,居然还扑腾着想杀他。
蛮好玩的。他还没玩够。养着多玩几天再掐死。
他随手拿起毯子裹住浑身湿漉漉的女人,扔在帐篷里,懒洋洋地起身去训练那帮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
叶如歌醒来的时候已是正午,她被帐外归营的吵闹声惊醒,浑身上下四肢百骸都酸痛无比。
她望了望明亮的天光,不辨时间,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叶如歌用手扶着床头,尝试着站起身来,脚尖触地的时候,下身酸痛不已,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她一下滚落在地上。
帐篷一挑,走进来一个男人。他训练归来,燥热无比,进门便把上衣一扔,脚下却突然滚过来一个人。
Gavin定睛一瞧,呦,这小鸽子醒了。
刚罚了几个在格斗中失败的兵崽子没饭吃,他此时心情颇为不错。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挣扎着要爬起来的小鸽子,操的狠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就这还想杀他。
他满脸好心好意地将女孩抱起来,要带她去树林里阴凉的地方吃饭。他把女孩放在树下,回身去拿了最好的饭食回来,反正也没人敢和他抢。
他把茶叶沙拉,鱼饭,可丽饼在树下一字排开,又随手开了一个椰子递给女孩,看着她两只小手抱着椰子一口一口地喝,状若无意地问,“你在北国是做什么的?”
鸽子又是一副惊恐的表情:“啊我,我还在读书。”
“大学?”不知为何,今天的Gavin看起来很好脾气的样子。
“是,是的。”叶如歌的胆子稍稍大了些。
“那你在学校里都学什么啊。”他问那只在树下环抱着双腿的鸽子。
“古汉语文学。”她怯生生地说。
如歌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在愤怒与恐惧之间徘徊。
她恨自己下意识的恐惧与讨好,却又无可奈何。
她想逃却逃不出去,想杀他却杀不了。于是她无可奈何地在恐惧中示弱,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心思都清楚落进了男人的眼中。
“这是个什么东西。”他嗤笑。
“就是语言,比如诗词歌赋之类的文学作品。”她解释。
“语言?有个屁用。”他挑眉笑了笑,慢条斯理说了句,“一万句话不抵匕首一把。”女孩闻言,浑身顿时僵住。
Gavin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一手捏住她的后颈,“想杀人用诗词怎么说?”
如歌的脸倏得白了。她浑身冰冷颤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哇哦。”男人的手一用力,如歌就被直直拎了起来。“看来你学艺不精呢。”
如歌哭叫着,只有脚尖艰难触地,眼泪不住地滑落。她的那点力气对Gavin来说约等于无,一路被拖着来到树林里的一处栅栏牢房。
这里常年关着想要逃跑被抓回来的人。巡逻的士兵每天抓一批回来关在这里,嬉笑折磨后把不屈的杀掉,跪地求饶的送回园区。
日日如此的人间地狱。
如歌以为自己也要被关进去,心头猛地一颤。
“吓成这样做什么?不是想杀人吗?”Gavin笑着侧过头来,对上她的双眸。
如歌看到那双黑眼睛中的玩味与挑衅,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就被掷到地上,一把枪塞进了她的手里。
女孩惊恐地瞪大了眼。
“来,我教你。想杀人,不是说的,是做的。”他点了点叶如歌的枪口。
他扣住她的双臂握住枪,对准他们栅栏后面的一个犯人。
“杀了他。杀了他你就能活。”他甚至又对她笑了笑。
“不然我就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就用这把匕首,你不是喜欢这把匕首吗。”他把那道银光架在她细嫩的脖颈上。
“开枪!”他猛然大吼。
叶如歌一声尖叫,下意识要跑。被他一把攥住。
“开枪!不想杀他那就来杀我,把枪口转过来,对准我,开枪!”
女孩此时已经抖得筛子一样,她瑟缩着望向男人精致阴霾的脸,不停地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用的东西,不是要杀我吗。开枪!”他的手加大了力道,眼中满是嘲讽和轻蔑。
女孩的精神已经被逼到极限。终于她尖叫一声猛然把枪口调转,闭着眼睛扣下扳机的瞬间却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挟制。
啪的一声枪响,他铁钳一样的手扳转女孩颤抖的脸,强迫她睁眼看那个人被击中了手臂,倒在地上捂着胳膊抽搐。
血流了满地。
叶如歌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满脸。她死死地瞪大眼睛望着那个倒地的人,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没用的东西。”他说。“枪塞给你都不会用。”
他把瘫软如破麻袋一样的女孩拎回去,四周看热闹的雇佣兵们哄笑着,叫闹着,怪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地狱。
实际上,如歌已经不太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着。她只是行尸走肉地过着,碰巧还没死而已。
她已经开始逃避现实。
她不止一次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到后来,她已经明白,如果她没有办法在Gavin的不停干预下死死控制住枪,并不停避开惊慌逃窜的人的路线,那么她就会伤到别人。
当如歌第一次在一梭子弹打完,前面奔跑的犯人却依旧跌跌撞撞没有倒下的时候,她仿佛突然拥有了莫大的勇气,猛地调转枪口对准那群正和Gavin一起怪叫大笑的雇佣兵。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她永远记得那咯哒一声清凉的触感。
Gavin飞快抬腿将她踹倒,但她仍抓住机会,在一梭子弹扫过去之后,倒下一个雇佣兵。
Gavin踩着她的脸夺过枪,抬手打死了前面那个奔跑着的犯人。
那张精致的俊脸上第一次有了真实的怒意,他将她扔到水牢里。
*
叶如歌双手被高高吊起来,拼尽全力踮脚站着才能勉强让鼻翼高过水面。一旦她稍稍松点力气,上涌的水便会立即淹没鼻息。
叶如歌在痛苦求生与水淹窒息之间反复徘徊。
一旦她卸力让水进入鼻息,强烈的窒息感便会窒碍气道,巨大的恐惧感生理性地裹挟一切,令她不由自主地再度绷紧所有肌肉站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去,也不是活着。而是在生死之间苦苦挣扎,不得喘息,也不得安宁。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水牢里昏暗不见天日,叶如歌恍恍惚惚间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她想自己最终可能会活活累死在这里。
行吧,那也行。她早就受够了这一切,她开始没那么想活了。她不想再等到一个转机,她只觉得没有转机,只有这无穷无尽暗无天日的痛苦与折磨。
*
Gavin这几天没事的时候,一直靠在树下抽烟。从他所在的地方,可以远远看见水牢里的情况。
他看着水面时而平静,那是小鸽子绷直了脚背奋力站着;时而激起水花,那是小鸽子撑不住了开始呛水,却又被生理本能重新拉起来。
他就那样慢慢看着。
没用的东西。他看了这么久,从来没见水面能维持1个小时以上的平静。就这点儿力气,连站都站不稳。水花也小,像往水里扔了一块石头一样。连扑腾都扑腾不起来的废物。
但就是这个连扑腾都扑腾不起来的废物,现在会用枪了,还差点杀了他一个下属的亲兵。
说实话,有点意思。
又怂,又想活没本事,总以为她快要死了,拨弄拨弄却还总有一口气。逼急了还能反口咬人。
烟雾一路环绕着上升,他又深深吸了一口入肺。这几天睡的不太好,困。半夜总觉得那鸽子会死在里面,然后腐烂发臭毁了他一池子水。
晦气。牢里可是刚换的水。于是他总会起来看一眼。
那鸽子还挺能活的,一直在扑腾。只不过,扑腾的幅度是越来越小了。
他就这样看着,评价着。终于在一个深夜,不知道怎么想的,他过去一把将那连水花都已经扑腾不起来的鸽子拎了出来。
月光下,她浑身泡的发肿,头发贴在脸上,像一具泡发的浮尸。奄奄一息地喘着气,仿佛下一口就要断气了一样。
他随手从包裹里抓了一堆山竹扔到她面前。叶如歌下意识地就扑了上去,不顾一切地往嘴里塞。
是的。叶如歌此前从未想到过,饿急了的时候她也会像狗一样,扑上去把任何东西往嘴里塞。
Gavin冷眼看着地上的鸽子,她正在饿死鬼似的啃山竹。那山竹剥开来白白嫩嫩,像极了她。
一口一口的,那么努力地往嘴里塞,那一堆山竹半天还不见下去多少。
嘁,吃东西都没本事,食量像小猫一样。他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意思,于是起身走了。
这么个连吃都没本事的窝囊废,哪有反杀的本事。他就这样说服了自己。
第二天清晨,他去和老大汇报说,那个雇佣兵受伤是因为和自己内讧。
第5章
夜里,Gavin望着火堆边那个蜷缩着瑟瑟发抖的女人,神差鬼使地,他走上前去,用滑稽的北国语问她,“你叫什么?”
“如歌。”女人颤抖着说。
“乳鸽?”他用怪异的腔调重复着。怪不得白白嫩嫩的好吃。
“不,不是。”她书生气地笨拙摇摇头,“是如歌,like a song. ”她的英文发音仿英音,却又带着北国人独特的音调,不知为何竟有一些书卷气。
还怪好听的嘞。他想。
Like a song. 他点点头。“会唱歌啊?”
“会,会一点。”她瑟瑟缩缩地说。和之前调转枪口的疯狂判若两人。
果然还是要水牢教育。他想。“二人转会唱吗?”
二人转?她愣住了。猛然意识到他蹩脚的北国语发音似乎是带着一些北国东北地区口音的意味,于是拼命在脑海里搜索着,“会,会的。我会这个。”
于是她立即讨好地唱了起来。
“月儿明,风儿静
树叶儿遮窗棂啊,蛐蛐儿
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声呀
琴声那个轻啊调儿动听,摇篮轻摆动
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
她并不会唱二人转。她是北国南方人。她只能想起来这个,并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二人转。但她想,唱了总比没唱好。
Gavin愣住了。他其实也没听过二人转。他只是隐约记得,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似乎搂着他叽叽嘎嘎说过什么二人转之类的。
但他听过这个。
也是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他每天晚上,都是听着这个调子,在罂粟田里睡着的。
夜风拂过,仿佛带来罂粟花的味道。他抬眼看着前面的女人。她认真地唱着,像在学校里一字一句读课本一样。
那件半湿的旗袍依旧贴在她的皮肤上,半新不旧的,已经没什么颜色了。月光和火光下,她的脸庞像月亮一样完美无瑕。
恍惚之间,她一字一句地,已经唱到第二段。
“夜空里,卫星飞
唱着那,东方红啊
小宝宝睡梦中,飞上了太空啊
骑上那个月,跨上那个星,宇宙任飞行啊
娘的宝宝,立下大志,去攀那个科学高峰”
攀个屁的科学高峰。还骑月跨星,骑坦克跨战机还差不多。于是他打断她。“唱的真难听”,他说。
她低下头,抿了抿嘴唇,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呢,你就叫Gavin吗。”
“不然呢。”他嫌弃地啧了声。
他从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被首领捡回来之前,他是没有名字的,他只是每天在罂粟田里疯跑的某个野种。首领捡他的时候,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叫Gavin。于是从此他就叫Gav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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