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鸽子说出来的话,却是简短的很:“我扑上去找你,是因为我害怕。在强权恐惧下的自愿,不是自愿,是被迫。”
“哪怕你再能杀人,你也没办法拥有别人的命。我的命是我的。我不想活了。”
Gavin心底的火一路烧到脑子里。这鸽子的嘴是吃刀片长大的吗?今天说话怎么这么呛人?以前的乖巧样子不见分毫,满脸明晃晃地写着“你能拿我怎么办”。
我能拿你怎么办?Gavin强行按下心底的怒气,垂眼想了想,抬头问她:“到底是为什么寻死?以前不是很想活吗?就因为没看成海?”
这和看海又有什么关系。如歌依旧是一副死鸽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改主意了,我想死。我是活人,我不能改主意吗?”
“不能。你不能改主意。没有这么容易的事,你以为就能这么舒舒服服地去死?”
他突然来了灵感。
于是大摇大摆在鸽子的床边坐下,两条腿舒服地搭在椅子上。
“到了这个地方,还想舒舒服服地去死?叶如歌,你做什么美梦?”
“在各种器官里,腰子是最好卖的。既然养了你这么久,我也不介意多养个一年半载。我让人来先摘了你一只腰子拿去卖着,等有第二个买家的时候再摘你第二个。”
“还有心、肝、肺、肠子什么的,你受累多活几天给我养着,等我一件件卖,都卖出去的时候,你就如愿以偿地死了。”
Gavin得偿所愿地看到鸽子原本视死如归的脸上慢慢爬上了他熟悉的恐惧。
Gavin是一头很奇怪的畜生,常年和人命打交道,让他对很多人人都懂的东西一无所知,却又对某些东西了如指掌。
比如,人都是贪生怕死的。
又比如,人人最怕的,其实并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是死前极尽痛苦的折磨。
就像都说生老病死,但其实老和病比死要可怕多了。他在审讯室里见过太多拿了天价的卖命钱闭着眼只求一死的蠢货,但若是上了阴毒手段慢慢折磨,他们反而会把该吐的都吐干净。
到了最后,满屋子的零碎器官遍地都是,不成形状的人只求一死,还怕求不到。
至于眼前的这只小鸽子,倒是不必真刀真枪地来,那浑身的皮子都是他从蚊子嘴里救下来的,划破一点儿他都心疼。
好在这鸽子又聪明又胆小,他吓唬两句,她便立刻明白了真正的可怕之处。
他从那张毫无血色的小脸上看出来这一点。
幸好鸽子聪明知道害怕,不然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总不能真拿刀划一下。
男人放下长腿站起身来,把女人笼罩在自己高大身躯的阴影里。“还死吗?”他问。
“既然不死了,就叫护士进来吃药。”
*
鸽子被吓坏了,而他眼都不眨地盯着她往下吃药。
护士递过来锡箔包装的药,她撕开,刚被吓过的心神尚且不安,甚至忘了把药粒倒出来,于是低头就着包装把药粒衔出来。
一个不留意,锋利的锡箔边缘从女孩娇嫩的嘴唇上划过,瞬间留下一道血痕,渗出两粒血珠来。
护士尚未来得及说什么,身旁的男人啧了一声,凌厉的眼风就扫了过来。
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冤枉人,都是你这护士服侍的不周到。
护士吓了一跳,男人已经先她一步把剩下的药都拿到手里,仔仔细细把所有药粒撕开倒了出来,一粒粒递给女孩。
叶如歌本来不觉得这小伤有什么,男人的反应倒让她开始紧张起来,下意识就把护士往后推,“我自己划的,不关,不关她事。”
Gavin就是个不定时随机掉落杀戮的地雷,叶如歌如今已经清晰地明白这一点。
男人看着她,唇上的血珠还没擦掉,就知道顾着别人。于是越发皱眉,低头用拇指抹去那血迹。
粗粝的指腹从唇上抚过,带来微微痒痛的触感。
“药粒太大了,吞的下去吗?”他低头看看手心里的药粒,又看了看女孩那细的像要断掉的脖颈。
这下又是药厂的不是了,怎么产的药。
“能,能。”叶如歌此时满心只怕他迁怒护士,于是连忙把药放进嘴里,吞了一大口水费力地往下咽着。
男人的眉头越发皱的很不成样子,微微攥拳把手心里的药粒折断,再半粒半粒拿给她。
谁让你闲着没事去跳湖,如今你不吃药谁吃药。都怪营地上的那群兵没有看好你。他这样想着。
真是见了鬼了。他好像突然有无穷无尽的人要怪罪,这世间的一切都让他不高兴,只因为她没有好好的。
*
病中的鸽子不好,总是闷闷地,不是睡觉就是望着窗外的天幕不说话。一看就是心里揣着没死成不甘心的鬼主意。
他在医院看得火气大,直怀疑她是不是在湖里泡的脑子进水了,恨不得拎住鸽子的两条腿倒过来把她脑子里的水晃荡晃荡。
这鸽子平时喜欢什么呢?不记得了。只记得她好像是学说话的。
学个屁,每天像是嘴被缝上了一样。闭眼就睡觉,睁眼就发呆,说是学装傻的还差不多。
这样想着,他拿出来手机,难得地登陆了一下北国语搜索引擎,搜了搜“北国语学什么”。
因为北国的边境难进,他甚少有去北国的任务,所以他北国语本就认识的不多,此刻看到满屏密密麻麻的北国字只觉得眼睛疼。
*
如歌从一场漫长的梦境中醒来。天色已晚,她怔怔地看着天边最后一缕落日。
她现在已经到了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状态。逃出去无望,想死又怕被折磨,而在这样的环境里活成一个自己无法接受的人则更需要勇气。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整天睡觉,躺着,睡着,在梦里似乎可以逃避这一切。
尤其是夜里最好,夜幕沉沉将她包裹,她便找到了一个足够的理由不去思考自己的困境:天黑了,要睡觉了,有什么事留给明天再想吧。
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胆小懦弱喜欢逃避的人。她喃喃地说。
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可能是对潜意识里那个无法接受这一切的自己。
她现在过的比刚来的时候好,但痛苦的多。
刚来的时候,她经历了大量惨绝人寰的情景,但那时候她是努力的,就好像她这个懦弱无能的人也会有几分牙口能咬痛命运一样,她真切地努力过,因为那时候她还有希望。
她那时以为自己拿到钱就会被放出去,以为只要讨了Gavin的欢心就不会经历被活剖器官的惨剧。
可是现在,她从这混沌的一切中看不到任何可以清晰带领她走下去的道路,她因此而恐惧,再也没有心力去认真思考未来的情形扭转的可能,她只能逃避着,不去想就不会痛苦。
希望是她生长的阳光,没了阳光,她快要枯死了。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无声默片一样在脑海中闪过,如歌觉得她已无力承受。
我可能最终会疯掉,然后被抓去摘了器官再弄死,她想。
*
而这样的恐惧和内耗却被突然响起的开门声打断。
男人迈着长腿嚣张地径直进来――他从来是不懂得敲门两个字怎么写的,一双眼睛野性熠亮,此刻正低了头望着她问:“叶如歌,什么是反义词?”
和Gavin的相处基本只有两种感受:恐惧和懵。
而如歌此时被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问的直接进入了懵的状态,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反义词是指意思相反的词,比如黑的反义词就是白,生,生的反义词...就是死。”
说到生死时,熟悉的恐惧感开始逐渐回过神来,叶如歌慢慢垂了眼眸,声音低了下去。
嘁,刚刚不是说的好好的,怎么说着说着又恹了呢。头低着,小下巴收着,活像一只见了鬼缩在墙角的鸽子。
一点都不可爱。
“鸽子的反义词是什么?”Gavin打量着她,冷不丁又抛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鸽子,鸽子没有反义词。”她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解释。
“怎么会没有。鸽子的反义词是尸体。”
鸽子是活的,是柔软温暖的,是好玩好逗的。但是她差点死掉的那个时候,摸起来冷冰冰的,一动不动,不再挥舞着翅膀在他心头扑腾。
他永远记得那个时候,太可怕了,和拥有她的时候截然相反。他从未感受过那样窒息般的恐惧。尽管他并不
会
明白,那就是失去。
而叶如歌则是彻底没有听懂这个小学北国语考试都难及格的人在说些什么,只是愣愣坐着,任由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第9章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Gavin仿佛突然对北国语产生了求知的热情,追问的如歌既没有时间想未来,也没有时间逃避现实。
Gavin这个人的知识范畴很奇怪。他不懂人命关天,却懂得怎么让人振作起来:用生活里的细节绊住她。
比如即使是因为恐惧而忙着回答他各种各样奇怪的问题,回答久了,小鸽子也会慢慢忘了思考怎么寻死。
又比如让一个人过的开心了,享受了,她自然就不想去寻死了。
再比如想死是一种冲动,只要在她最发神经的那个时候用恐惧控制住她,慢慢地冲动就会逐渐淡去。
如果是个文绉绉受过教育的人,此时可能会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寻死也是同理。”
但对于Gavin这只畜生来说,这甚至都不关乎什么深刻的道理,只是最简单的动物本性:脑容量有限,无法同时思考太多的东西;贪生怕死,贪图享乐。
而人,也不过是动物而已。何况是只弱到不行的鸽子。
于是两人就在医院里成功呆到了鸽子可以出院的那天。
出院的时候,亲兵握着方向盘问他:“回营区?”
Gavin扫了一眼后座上低头环抱着自己的鸽子,说:“把她送上山。”
他和所有在武装军中得了势的头目一样,在山顶有独栋的房子。他每次的佣金都能用麻袋来装,早就不需要和这些大头兵一起住在营地。
但是他觉得没意思,因此还是常年住在这里,和其他人一起嬉笑玩闹。
现在望着这半死不活的小鸽子,他想,一定是这营地太闹腾了。每天都在枪决逃走的人,还有无数双眼睛趁他不注意总黏在她身上。这鸽子胆子小害怕。
而且还有个湖。居然还有个该死的湖,让她能够绑了两块石头就跳下去。早该把那湖填平。
把她弄上山。弄上山单独住着,鸽子会好养一些。
还是那套逻辑,人都贪生怕死贪图享乐,住舒服了,吃好了,鸽子一定就老实了。
我真不愧是个天才。他想。
*
Gavin这个自封的天才也只猜对了一半。
他尚不知道,这世上,求名求利,哪怕是杀生屠戮,都算是可把控的。但若想完全控制一个活物,却是不可能的。
但凡是活物,就总会有自己的心思。何况叶如歌其实是一个受过完整教育的年轻女人。
此时他正得意地欣赏着叶如歌看到豪宅时惊讶瞪大的眼睛。嘿,这鸽子准没想到他这么有势力,一准儿以为他是个普通卖命的大兵呢。
这下跟了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Gavin得意地双手抱臂,看着叶如歌站在花园的草地上发呆。这花园,是要养只鸽子在才好看。
叶如歌怔愣愣望着面前修剪整齐的宽广草坪,空气中弥漫着青草茎叶断裂后的清香。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看到这样优雅的、没有杀戮的、宛如“文明”世界的地方。
“真美啊。”她喃喃地说。
清晨的阳光洒在草地上,风吹时草动,像闪着金光一样。
就在这一刻,她生出了如Gavin所愿的心思。再撑一口气吧,叶如歌。再撑一口气,再活活看。即使活着那么痛苦,也活活看吧。
但一旁志得意满看向她的Gavin并不知道,下一秒,鸽子的心思便又旁逸斜出开来。
她想,叶如歌,这世界这么美,你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成为一个更勇敢的人。
勇敢地接受失去。接受自己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那样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接受自己确实是因为愚蠢和倒霉而落入了如今的境地,甚至目前也看不到任何回国的可能。
勇敢地承受未知。有勇气在前路未卜的情况下活下去、等待着,并承受每一分每一秒每一个日夜因为没有希望而产生的焦灼。观察着、等待着、逐渐学习一些在这里活下去的本事。
叶如歌,你就真甘心这么死了?她面对着朝阳坐下来问自己。
这一切灾难向你袭来,然后你就被它打倒了?即使你是无力的,是弱小的,但为什么不尽力去反抗呢?
哪怕是蚍蜉撼树,你撼动不了巨树,但你也可以通过不断的摇晃让它痒,让它有被蚂蚁咬一下的麻,让它不得安生。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去死,让他们安生享乐?
这个无法无天的地方不会一直存在的,即使你要死,为什么不等到它土崩瓦解的那一天之后呢。
你总要活得比自己恨的东西长才好。
即使你逃不出去,推翻不了它,在它崩塌的那一天,你至少也可以做个内应,哪怕放把火、制造一些微小的混乱。总要做些什么吧,叶如歌。
这世上的勇敢有很多种。昂首挺胸是勇敢,低头隐忍也是勇敢。毫无畏惧是勇敢,承认自己的恐惧、想办法保全自己也是勇敢。
叶如歌,你已经从一个那么怕死的人变成了一个不再怕死的人,那如果有更多的时间,你是不是也可以逐渐变成不害怕更多东西的人。
死并不可怕。但死一旦发生,就再没有回旋余地了。所以你要不要,在寻死之前,再试试更多可能呢。
她突然抬头望向Gavin。这是她第一次敢于正视他。
我曾经想杀死他,但我失败了。我现在依旧很弱小。但如果我不断努力,多试几次呢。
他现在看起来好像很喜欢我,所以我是有时间的。万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就像那把枪一样,抱长了,慢慢也就知道怎么控制了。
我要让他明正典刑。她直视着那双眼睛想。
*
Gavin已经在一旁站了很久了,渐渐有些不耐烦。这鸽子好像没见过太阳一样,盯着看。
他刚想上前把鸽子拎着去给她看其它地方,鸽子居然回头了。
而且,她在看着我。一双漂亮眼睛亮的像是在放光一样,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去死。
Gavin得意地扯了扯嘴角,果然她喜欢这个地方。看来之前置办这破房子还是有点儿用的,虽然空荡荡的无聊。
但是现在也不无聊了。这不是有只鸽子嘛。
*
是夜,如歌靠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天幕。Gavin这几天没回来,她难得能这么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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