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直说，是因为他有疑虑。
信任。
不是他对黎染的信任，而是黎染对奥纳智途的信任。
就算工作上有很多不如意，那毕竟是个体面、清闲、旱涝保守的国资岗位，离开了可就再也回不去了。为了奥纳智途，离开这么个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岗位，对黎染来说值不值得？黎染会怎么选？
如果是站在理智的角度，他认为黎染会选现在的工作，他甚至替她想好了借口……
“我知道，从实用的角度去想，”纪成博急急开口：“从这个角度想，我创业，你在国资单位，这样才能分散风险，是比较稳妥的选择……”
黎染打断了他，语气很轻，但是很坚定。
“我愿意去奥纳智途。”
既然他必须站在船头与风浪搏击，那么她应该站在他身边。
黎染尝了一块五花肉，“嗯！好吃！”顺便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纪成博得意又嫌弃地擦擦脸：“油！”
两人吃饭的时候，纪成博问：“高新技术企业申请资料准备好了吗？”
评上高新技术企业，公司能拿到税收减免、财政补贴，银行配套高额贷款，在投标时也有各种优势。奥纳智途一直想要申请，直到现在通过服务华荣有了营业收入，才有资格申请。对于高企，奥纳智途今年势在必得。
黎染回答：“谭乔娜正在准备资料。我今天刚问过，还差一点。”
“时间比较紧张了，再催催她，”纪成博说着有些奇怪：“她平时效率挺高的，怎么会到现在还没准备好……”
正说着，一条微信跳出来，纪成博拿起手机，谭乔娜：老板，高企的资料已经整理完成，发您邮箱了，有空了看一看哦。
纪成博看了一眼黎染，把手机递给她。
如今黎染在奥纳智途担任运营总监，纪成博专抓技术，所有财务、人事行政、对外关系都划归黎染负责，唐琴、周鹏、谭乔娜的汇报对象也自然而然地变成了黎染。
黎染一上任就告诉他们，先按照现有的工作方式来继续执行，重要事项要事前跟她说一声。
唐琴和周鹏立刻把自己的工作全部整理了一遍，细致汇报给黎染，接着按照黎染的要求，涉及钱款或者其他重大事项，都会先征求黎染的同意，然后再安排执行。
可是谭乔娜接受得不那么顺利，好几次跟外部对接，她还没知会黎染一声，自己先把资料提供了出去，黎染一问就是：“原来一直都是这么做。”
黎染再质疑，谭乔娜直愣愣地说：“黎总，我们奥纳智途跟你原来的单位可不一样，我们整个公司结构就是扁平化的，讲究的是效率。而且，老板向来都很信任我的，从来没说过我的做法有错。”然后扔下黎染，转身离开办公室……
此时看见谭乔娜给纪成博发的微信，黎染琢磨过味儿来，瞥了一眼纪成博，轻轻笑道：“看来你的老下属，还是比较喜欢跟你汇报。”
第60章 更大的底气
当时纪成博没听出来黎染的语气，两周没见了，他全心全意想跟黎染交流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吃饱饭，黎染刚把碗筷收进水池，纪成博就蹭上去了，从后面搂着黎染叫“好老婆”，黎染拍掉他的手，“哎呀脏”。
第二次努力是黎染洗澡时，纪成博听着水流哗啦啦地响，就想推门进去，谁知道门早就被上了锁，纪成博在门外咬牙切齿了半天。
第三次是两人上了床，纪成博终于把黎染抱了个满怀，磨磨蹭蹭地来了感觉，黎染从怀里抬起头来：“老公，我来例假了。”
纪成博憋的那股火儿差点没炸了，可是看看黎染那副无辜的样子，无奈起身自己进了卫生间。
……
反应过来是第二天早晨。
纪成博正睡得香，黎染丢下一句“我去找林Z”，就出了门。
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在华荣驻场熬得有点厉害，还是昨天晚上自己动手实在费心劳神，纪成博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等他清醒以后，才反应过来。
两周没见，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扔下自己一个人出门……她会不会是生气了？
他刷好牙，想了想，给自己的刷牙杯、牙刷拍了张照片，孤零零地摆在洗手池上，没加配文，发了个只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喝了杯咖啡，吃了个面包，朋友圈里始终没有反应。
他把喝了一半的咖啡和只剩一口的面包拍了张照，无限寥落的样子，配文“一个人”，又发了个只一人可见的朋友圈。
翻了会儿书，把带回来的脏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然后烘干，又迫不及待去看手机。
嘿，绝了，还是没人回复。
眼看快到中午了，实在没忍住，给黎染打了个电话：“你干嘛呢？”
黎染声音兴奋得很，“林Z的舞蹈教室今天开业呀，我在这儿帮忙呢，”顿了顿，“诶，我昨晚没跟你说吗？”
纪成博挂了电话，默默删掉了刚才的两条朋友圈。
辞职后，林Z一开始还联系猎头，四处跑着面试。企业方一听她是云泰科技出来的，先是很感兴趣，面试时交流了不少人资方面的实际操作，面试官对林Z的回答明显很感兴趣。
但是等到谈薪水的环节，对方一听林Z的心理价位，立刻脸色不太好看，有人说小公司给不起大公司的薪水，还有个面试官，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哼笑了一声，“云泰科技的女高管，拿的薪水就是高啊。”特别强调那个女字。
林Z也懒得争辩，可是经过这一次，找工作的迫切感突然消失了。
工作的时候总想放大假痛痛快快地玩一场，如今难得有了空，计划着出去痛痛快快一场，她想约着孙宇棋一起出去，可是孙宇棋犹豫了一会儿，回答：“要不……下个月吧。”
“为什么下个月？”
孙宇棋表情有些扭捏：“我还得攒点儿钱……”
林Z笑：“没事，我来出钱好了。”
孙宇棋坚定地摇头：“你的钱要攒着。等你找着工作……”
“你担心我找不到工作？”
“那倒不是。我就是觉得，女人手里有钱总归踏实一些。”
这时候，林Z突然提出了一个她自己从未想过的建议：“我们合开舞蹈教室吧，我出钱，你出人。”
舞蹈教室选址在一个半商半住的公寓楼里，地方不如MDance，但是胜在交通方便，视野不错，尤其夕阳景色是一绝。
今天舞蹈教室开业，除了几个老师，还有他们带来的铁杆学员。这些人都是擅长用肢体表达的，这会儿喝了点香槟，气氛上来了，正跟着音乐随意舞动，古典的、芭蕾的、拉丁的、街舞的，也不管什么风格，也不管哪里学来的，一股脑儿地都来。
黎染例假不舒服，懒得动弹，一边喝温水一边问林Z：“开舞蹈教室，房租、装修、前期投入，得不少钱吧？”
林Z笔画了个数，“我存的钱投进去一大半。”
“投入这么多钱，不怕有风险？”黎染低声问，看看不远处孙宇棋。
林Z自然懂得她的未尽之言：“钱而已，老娘能挣一次，就能再挣第二次。他让我觉得，不妨试试看。而且……”她突然一笑：“反正运营、财务都在我手里。”
黎染跟着会心一笑。
林Z歪头看她：“你不也是，突然辞职加入你老公公司，你就不怕有风险？”
黎染勾勾唇：“不妨试试看吧。”
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既有的事业、财富纵然是要牢牢握在手里，可是除此之外，更大的底气在于自己。投入之前当然尽心竭力防范风险，最后那点想不到之处，就拼上一些为爱的勇敢吧。
周一纪成博进公司。他走的时候公司内部还有些兵荒马乱，如今似乎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黎染进公司后不久，就跟纪成博提了自己的想法：在公司初创阶段，公司内部不分员工老板，大家都是兄弟情深，没人在乎规矩流程，站在办公室这头吼一声，那边就答应这了，什么事情都好商量。所以，之前的公司治理一直处于不透明的黑匣子状态。
可是如今公司快速发展，尤其是在最初的合伙人离职以后，公司必然要朝着规范化、成熟化发展，而黑匣子状态会让新加入的员工摸不着头脑，无所适从，所以，现在需要把规则“显化”。
这段时间，黎染在公司内推行企业百科，按照各个部门来建立目录，每个部门把工作所有事项的流程、要求和注意事项都记录在内；定期沟通每个部门、每个人的工作目标，再定期追踪目标达成情况。
一开始大家还嫌麻烦，可是黎染背后有纪成博的坚定支持，强行推行下来。到现在来看，坚持下来一段时间之后，部门之间扯皮的情况越来越少，沟通成本大为降低。
另外，黎染还让每个部门梳理自己的岗位说明书，带着周鹏一起逐步形成职级体系、薪酬体系，设计了绩效考核方案。奥纳智途原本当然也是有绩效考核的，可是大多是靠上级主观判定，如今有了依据、有了条款，同事们觉得总算是有了努力的方向，人心也渐渐稳定下来。
同事们私下里惶惶的交头接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安稳而不失积极的工作状态。
纪成博离开公司半个月，进公司第一天全都花在了跟各个部门开会上。如今公司团队只有一小部分还在继续推进L4的研发，大部分则转做L2量产辅助，技术路线微有差别，还需要继续磨合。
除了财务、人事行政和对外关系外，所有部门谈完时七点多了，他探头看看黎染办公室，灯已经关了。
纪成博打电话给黎染：“黎总，这么早就下班？”故意摆起血汗资本家的谱来。
黎染在电话那头笑：“被老板抓着了。今天约了李筝吃饭，想看看哪里有合适的办公室。”奥纳智途如今业务拓展不停进人，眼看着场地已经不够用。
“吃饭也不带着我，”纪成博酸溜溜，挂了电话。
谭乔娜这时探头进来，笑得很灿烂，“老板，晚上什么安排？”还没等他回答，闪开身子，唐琴、周鹏还有其他几个老员工站在门外，“你好不容易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
广顺楼，包厢里。
周鹏坐在下首，一边配合气氛地笑着，一边心里有些感慨。
过去，公司的主要管理层和这几位元老也时常在一起吃饭，尤其是谭乔娜来了公司以后，不愧是搞关系的，经常都是她来牵头组织活动，还顺便给老板当捧哏。吃着饭喝着酒聊着天，一些在会议室里聊不通的事，可能就在饭桌上说明白了。说到底，那时候大家凭着兄弟情义，一腔热情地冲到现在。
当然，自从梁超和卢远浩走了以后，大家很久没再这么聚过。公司如今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讲情谊少了，讲规矩多了。老人们一起说起来难免有些落寞，但是心底里他又隐约觉得，现在好像才是一个正经公司应该有的样子……
倒是谭乔娜还跟以前一样。
今天临下班了，谭乔娜过来找他，说老板难得回来，敲老板一顿饭吃，唐琴也去。他一听唐琴都去了，那他也赶紧点头。当时好几个元老都挤到门口了，纪博当然只能同意。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大家在包厢里坐下了。
这一次，谭乔娜还是自然而然地坐在纪博下手，说她自己今天不方便喝酒先喝饮料，然后主动带动喝酒节奏，调节现场气氛，就跟个女主人似的……
他突然想起来，“黎姐呢？黎姐怎么没来？”
桌上气氛一滞，众人也都反应过来，如今黎染可是公司的一分子，难得聚餐，怎么能不叫上她？
有人想起活动是谭乔娜组织的，碰碰她：“你没叫上黎姐？”
谭乔娜表情一时不自然，接着又笑道：“我刚才看黎总办公室没人。”
唐琴埋怨：“哎呀，你给她打个电话嘛！”说着就要掏出电话来。
纪成博慢悠悠放下筷子，“不用了，她晚上有应酬，来不了。”
谭乔娜闻言，目光飞快飘过纪成博，眼神中飘过一抹惊喜，随即点着周鹏，“来来来，我们喝酒。鹏哥，在座的就你还没提酒了。”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转开了。
酒足饭饱，大家各自离席回家，纪成博正在手机上找代驾，谭乔娜袅袅走过来，“老板，我今天没喝酒，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纪成博看了她片刻，点点头：“好。”
第61章 自成结界
谭乔娜熟练地打着方向盘，去纪成博家的这条路她很熟悉。
她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上的纪成博，他微合着双眼，窗外路灯的光在他脸上明灭交替，他双手抱着胸，没什么表情，显得城府深沉，难以琢磨。
老板不过三十多，已经是相当成熟的企业家，一手创办的奥纳智途有过耀眼，也有过挣扎，如今更是经历坎坷之后，再次站稳脚跟。
她心中涌起一种交杂难言的情绪，有崇拜，有好奇，有骄傲，也有……倾慕。
不过，她认为自己对纪成博，并不只是对上位者的盲目崇拜，像那些妄图嫁给霸总、一心不劳而获的捞女一样。她可是站在纪成博身边，陪他度过风风雨雨的人，她能理解他对公司的宏伟构想，也能抓住他抉择时的纠结不定。
纵然纪成博没有明确表示过什么，但是她觉得，在他心里她也多少有些特别。
搭档两年多，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越来越深，他们俩在投资人和媒体面前一唱一和，似真似假不着痕迹地抬高奥纳智途身价；他对别的员工总是十分严厉，而对她的工作成果却颇多认可；之前梁超有情绪，他也是让她安排饭局、从中劝和；就说送他酒后回家这件事，每次他都默许，狭小空间里萦绕酒精气息，一男一女独处……
回过头来看看她自己，小康家庭独生女，国外大学金融专业学成归来，年纪轻轻已经是明星企业的对外关系负责人，身材长相至少也算是七分以上，难道不值得纪成博另眼相看？
而他如今的妻子黎染呢，不得不承认她相貌确实不错，可毕竟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在一个安稳清闲的国企里庸庸碌碌度日，白瞎她那么好的学历。听说平时就喜欢跳跳舞、做做家务，自己手头一把好牌打得稀烂。而且据她所知，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也不怎么好……
她没想到黎染会突然来奥纳智途任职，甚至成为她的直接上司。
谭乔娜有些懊丧，她跟老板沟通得好好的，被她横插一杠，仿佛她跟纪成博共有的一片净土，突然被无关人士染指。她原以为自己跟纪成博之间有着无法言喻地默契，现在她却搞不清楚他的想法。
难道是黎染跟他闹脾气，他被逼如此安排？
可是纪成博把公司交待给黎染，就匆匆去了华荣驻场，她一直也没找到机会探一探纪成博的真实态度，中间给他发过几条工作微信，可是也没得到他的回复。
谭乔娜越发着慌。
今天，她眼看着黎染离开公司，临时找了唐琴周鹏他们几个，去纪成博面前起哄要去聚餐。正如她所期盼的那样，纪成博欣然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吃饭的时候也如以往那样，任由她去带动气氛，饭后让她送自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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