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黎染往办公室里看去，纪成博背朝着门口，掏出手机给人打电话，语气沉沉：“你安排一下，约九易资本的人过来。”
电话里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纪成博回道：“如今也只能答应他们的对赌条款了，我会做好资产隔离……”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
这才看见站在门口的黎染。
黎染从来没有主动出现在奥纳智途，纪成博出乎意料，傻愣愣握着手机站在那里。
“来，说说吧，”黎染拎着包自顾自走进办公室，在沙发上坐下。
“说……说什么？”纪成博嘴硬。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越是淡定镇静，他越是觉得心虚。
黎染看他嘴角扯出不自然的笑，了然地翘翘嘴角，低头用手理了理裙子搭在沙发边上的折痕，这才又看向纪成博，语气轻淡淡，“所以，跟我提离婚，是因为打算签对赌协议？”
纪成博僵着脸，半天没说话。
黎染不着急，眼神清凌凌地看着他。
他就知道瞒不过她，他就知道！
纪成博抹抹脸，露出一副苦笑、无奈掺杂的复杂表情。他把手机搁回到桌面上，双手抱胸，倚着办公桌，面对黎染，看样子像是准备坦白一切。
“你也知道，这次融资很不顺利，投资人出手突然间变谨慎了。我接触了很多家机构，几个月前刚接触时还都表示很有兴趣，如今全都开始回避，要么是推托还在研究，要么就干脆不解电话。”
“跟现在经济大环境有关系。”
“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国外几家L4级别自动驾驶公司宣布关闭，业界信心不足。”
黎染看了一眼纪成博，想说些什么，不过还是先闭嘴了。
“你知道我们公司研发很烧钱，现在只有一家机构愿意投，但是他们提出了对赌条款，”他的声音低下去。
“什么条款？”
“5年内IPO，否则要触发回购……”纪成博停顿了一下，“创始股东和公司连带责任。”
黎染吸了口冷气，也就是说，如果公司五年之内上不了市，他要自己出钱把投资人的股权买回去。
纪成博坐到黎染身边，去握住她的手，声音低低的：“我不是真的想离婚。我怕真到了那一天，连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
他的语气极真挚，还能听出些委屈的调子，眼巴巴看着黎染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理解和同情。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他在故意装可怜？可是让他失望的是，她的声色丝毫未动，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他。
纪成博一阵着慌，“其实我是这么打算的：我们只是领个离婚证，但是生活还是要在一起生活的，而且我打算以离婚抚养费的名义每个月给你一笔钱。这样就算将来回购股权……”这时候，黎染一挑眉，他赶紧改口：“我说的是万一，万一需要回购，不得不负债，也不会牵扯到你……”
两人对视半天。
黎染终于轻笑了一下：“你想得还挺周到。”
“是啊，”纪成博松了口气：“我琢磨挺久了，想来想去还是这个办法最稳妥。有个朋友说这叫技术性离婚，他就是这么办的，现在跟他老婆复婚了，俩人还好好的……”
黎染这时把手缩了回去：“你是完全在为了我着想吗？”
纪成博赶紧回复：“当然……”
她睨了他一眼：“可我觉得不是。”
纪成博一愣。
“你当然想要保证我的财产安全，”她语气冷下来，“可是同时，你也在害怕。”
纪成博不明所以。
“你那晚跟我提离婚，明明可以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的困难，可是你下意识选择不说，任由我去生气。你知道等我冷静下来，一定会来找你问个为什么，可你还是选择这么没有逻辑的方式。”
“这不是正常的你。”
她眼神里流露一丝狡黠。
“纪成博，因为你害怕，”她抬起手指，点在他胸口，“你害怕对赌失败我会笑话你，害怕把我卷进来在我面前露怯，害怕公司和家庭有风险我会埋怨你。”
几个“害怕”干脆利落，扔在办公室地板上叮当作响。
纪成博悚然一惊，好像小时候藏在书包最深处那张考得不好的英语试卷突然被老妈翻了出来。
他自己可能也飘过类似的念头，可是他不愿意向自己承认。
黎染目光明亮：“说到底，你不愿意相信我会相信你。”
这句话说得有点绕，可是“轰”地一声击中了他的心。
可黎染还没说完：“你之前说过，我们两人从小就是优等生，各有各的骄傲，从来不敢在对方面前示弱。你说让我学会依靠你，那么你呢？你敢相信我吗？”
她看着他，眸中有星星点点的闪光。
轻而易举把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外壳轰碎，露出里面柔软嫩红的部分。
那晚之后纪成博也偷偷懊悔过，可是他从来没想到黎染会主动来找他。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舞台中心闪亮的主角。在他面前，她永远是高傲的，甚至是强硬的。
可是今天主动来找他的黎染，比那个强硬的她，更加强大。
也不知道谁先开始的。
可能是她拉他回家的牵手，也可能是他一时感动的拥抱，还可能是车上的温存对视和亲吻。
火花落在这对夫妻的老房子上，“蓬”地一声就火势熊熊。
交叠的，相拥的，熟稔的身体，和谐的律动……在了若指掌中再一次探索，没有一处不熨帖，在历历如绘中有一次畅游，是恰到好处的契合。
事情终了，纪成博满头大汗躺在床上，手指还在无意识地抚着黎染光洁修长的大腿。啧啧，这身皮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养出来的。摸着摸着就上了头，又缠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好一顿摩挲。
忽然听见她的声音响起来：“纪成博，我们可说好了，再也不许随便提离婚了。”声音听着闷闷的。
他手中动作突然停住，心中一阵温热。
正准备狠狠点头，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声音恢复了正常的清冷：“随随便便就说离婚，你也不嫌不吉利。”
白了他一眼，带着餍足起身进了洗手间。
已然化身药渣的纪成博冤枉得不行：上次离婚，不还是你主动提的吗？都走到离婚登记申请那一步了！
第57章 劝清倌人下海
转天纪成博见了九易资本的人。虽然做好了签对赌协议的准备，可是临到关头，还是忍不住抱怨。
“一边是鼓励创业创新，寄希望于我们这些创业公司中产生跨越式的新技术，一边又想要短平快的回报，签对赌回购条款，风险全都压到我们创业者身上了！”
“纪博，现在大环境就这样。大部分创业者一开始都还像您这样，绷着不肯签，后来有一个签了，其他也都跟着卷。要不然怎么办呢？不签拿不着钱啊！”九易资本投资总监刘总半仰在纪成博办公室的会客椅里，得意洋洋拍着肥腻的肚子。
“美国创投就不搞回购条款，他们甚至认为搞这是对投资机构专业性的侮辱。”纪成博有个学长在硅谷做创投，他经常找学长讨教。
刘总一摆手，“我们跟美国可不一样。我们LP是国资，国有资产流失的帽子一压下来，谁也扛不住，只能要求创业者这么签。而且啊，这几年创业的大多数没想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只是看着别人创业好像很容易，这个荣誉那个奖励的，头脑一热就干了，更坏的是里面还有一大堆骗钱的……我们也是无奈啊！”
纪成博腹诽，交易还没最后定下来，刘总已经先有了当“金主爸爸”的姿态，忍不住嘴毒：“如今骗子多好项目少，你们投一个陪一个，就算是账面浮盈也退不出。要求签回购，你们至少还能挣个8%的利息？”
刘总无奈苦笑：“纪博士，看破不说破，看破不说破。”
纪成博就是这样，明明很懂得世故，却又偶尔忍不住嘴毒；身上有生意人的八面玲珑，可指不定什么时候又就会露出技术人的棱角。
纪成博高中时，老纪为了拿下某重点客户，陪对方采购人员连喝几天大酒。后来纪母实在放心不下，让儿子去酒店看看父亲的情况。
客户中一个年纪轻轻的办事员看见半大小伙子穿着校服进门，连理都不理，矜持地说老纪喝下满满一高脚杯的白酒，再说生意上的事。
纪成博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冲动劲儿，不顾老纪阻拦的眼色，上前笑着端起酒杯：“我来替我爸喝。”接着一饮而尽。
在座的人全都惊了，从对方采购经理开始，个个冲老纪竖大拇指，夸他是虎父无犬子。老纪心疼儿子，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敢挂脸色。
纪成博喝完一抹嘴巴，还对着那个年轻的办事员笑：“叔叔，我喝完了。麻烦您好好谈，谈完了，好让我爸送我回去。”一张俊脸慢慢被酒色染红。
高中生那时候声音已经变了，嘴边也都长胡子了，个子也蹿到了182，比那办事员还高不少。
这么个大小伙子当众彬彬有礼叫叔叔，相比于他一个小年轻当众在老纪面前拿乔，高下立现。
那办事员讷讷不好意思作声。
后来老纪冷眼观察儿子，偶尔劝他要“中庸之道”、“知其白而守其黑”，纪成博不接茬，反过来拍老纪马屁：“哟，老纪你读了不少书啊！有文化！儒商！”老纪被捧得找不到北，也就忘了教育儿子这码事。
还有一次纪成博跟黎染出去旅游，黎染洗漱时，不慎把摘下来的小耳钉掉进了洗手池的出水口，他反应快，立刻抓起电话给酒店客服部打过去。
黎染这边赶紧跟他摆手：“没事，不是什么贵的东西，掉了就掉了吧……”
纪成博电话刚说了一半，听了黎染的话，正准备说算了吧，酒店客服部那边打着官腔表示很为难，毕竟是客人自己的过失，现在早就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总而言之是不好找、不能找、找不到。
纪成博原本都打算挂电话了，听对方明显在搪塞和推卸责任，眉毛登时竖了起来，跟对方色厉词严交涉了半天，从客服部投诉到酒店经理，还威胁要告到市场监督局，最后得意地看着酒店工程部从下水道里掏出了那枚精致的耳钉。
这会儿功夫，黎染早就面红耳赤地躲到大堂喝咖啡去了。
之后在黎染嘴里，这事又成了他精致利己、吹毛求疵的证据之一。
他认。
“一定要签对赌协议吗？”
“没有其他投资人。”
“公司现在有多缺钱？”
纪成博没说话。
黎染默默地把自己原来存了理财的钱拿了回来，存在手边。虽然对于奥纳智途来说杯水车薪，但万一需要应个急呢？
纪成博最近状态不怎么好，眼眶凹下去，鬓角偶尔出现白发，嘴角、眉间多了些纹路，就连毛孔都比过去要粗。黎染知道他经常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或者明明睡下了，半夜两三点又起来去阳台抽烟。
虽然都是创始团队，可是纪成博跟梁超和卢远浩不一样。船遇上风险，梁、卢二人随时可以选择离开，去找另一艘更安稳或者更快的船，照样可以抵达彼岸。只有纪成博不行，这艘船是他的身家性命，就算风再大浪再猛，他也要站在船头，指挥着所有人与风浪搏击。
他在公司里，表面假装着一切运筹帷幄胸有成竹，事实上每天算计着公司还有多少钱哪里还能再省一点，哪个员工心情不好了得陪他聊聊心事，他的压力又有几个人能看得见？
某个早晨，黎染看见纪成博窝在沙发上，身上胡乱搭了件衣服，过于茂盛的胡渣说明他昨晚又是熬了一夜，快到天亮才胡乱在沙发上睡下。
“这样不行，”黎染把他从沙发上拖起来，“你不能再这样焦虑下去。走，咱们去运动运动。”
这是黎染的秘诀，状态不好就运动一下，运动分泌的多巴胺会改变人的情绪。跑个步、打会儿球，原来看不进去的文字能看进去了，想不明白的事情也能想通了。
“咱俩干点啥好呢……”黎染正犹豫，纪成博被迫坐起来，惺忪着睡眼眨了两下，打了个哈欠，眼看着又想往下滑。
黎染一把又薅住他，“走，咱们去山上徒步去。”
纪成博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呢，听见老婆的指令身体已经自然而然开始行动，站起来准备去洗漱。
又被黎染薅了回来，只见她站在原地没动弹，眼睛发光：“陈方海师兄不是介绍了华荣汽车？他们不是有意投资吗？”
夫妻二人之前还讨论过，不过后来好多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黎染都抛在脑后了。
纪成博当然也记得。但是当时华荣投资的条件是，他们明年推出新款乘用车，希望奥纳智途能为这批量产车提供辅助驾驶系统。
奥纳智途一向打着“L4”的招牌，誓要实现高级别的自动化驾驶，从团队成员到组织架构，都是按照这个目标来设置的。而且从公司成立之初，在所有对外采访中纪成博宣扬的也都是国际一流、cutting edge technology。因为团队确实豪华，在为人瞩目的比赛中获过不少奖，公司也没少做PR，这些年来，奥纳智途俨然成为了业界黑马、L4标杆企业。
虽然现在业界普遍对L4的可能性有了质疑，可是让纪成博突然自降身段，降维做量产车的L2，依然有种旧社会清倌人被老鸨半逼半劝着下海的感觉。
而且他自己本就犹豫，在董事会上稍微一提，梁超反应激烈，股东们也犹豫不定。
而且当时还有几家投资机构在接触，没到非签对赌不可的程度，这事也就放下了。
黎染看见纪成博面色还在犹豫，只扔下了一句话：“顺风的时候求风骨，逆风的时候还是求生存吧。”说罢进卧室去换运动服去了。
登山一路没再提这件事。
纪成博最近身体素质确实有点渣，气喘吁吁跟在老婆身后，看她步履矫健。
黎染变化很大，大得他快认不出。
以前的黎染，明明是美的，聪慧的，可总觉得她外面撑着一个光芒四射的壳子，看起来松弛，其实里面紧着倒腾小碎步，他在旁边看着都替她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把那壳子扔掉了，反而像出匣的宝石，美得真真的、晶莹的、透亮的。
当然这些话他就是心里胡乱想想，可不敢跟她提。要问就是老婆永远最美！
等着登上了山顶，看着黎染迎着山峰，脸蛋粉扑扑的，额角散发微微沾湿，眸子亮晶晶的，嘴角眼角都是笑意，他突然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都这时候了，还在乎什么清倌人不清倌人？”
第58章 听老婆嘴，荣华富贵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清倌人反复纠结，终于下定决心准备接客了，嘿，没有客人愿意上门。
纪成博给陈方海发微信，可是一直没收到回复，一下午心神不定，一会儿看下手机，一会儿看下手机。
37/41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