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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是黎染，怕什么呢？冷就冷吧，她反而站得更直、更硬挺。
纪成博没有回头，“这房子转到你名下。我还有一些存款，不多，也就一百来万，也转给你，”停顿了片刻，又道：“我再从家里拿一些钱转给你。”声音没有情绪，被风撕扯着有些破碎。
这个“家里”显然不是他们俩人的小家，是老纪、纪母和他的那个家。
黎染知道，老纪前前后后给了他不少经济方面的资助，他这边资金困难了，就会开口跟老纪周转。这么多年，他虽然跟她组成家庭，可是在经济方面，他仍然跟父母一体。
结婚这些年，两个人的钱一直都是各管各的，或许是因为两个人的婚姻有些问题，或许是家里做生意，让他在金钱方面格外谨慎。纪成博再每月给黎染一笔家用。她的工资数额从来没有告诉过纪成博，纪成博到底挣多少钱也从来没有告诉过她。
黎染自然有过一些想法，觉得他在经济上防备着自己。师姐舒琳琳曾经传授经验，女人一定要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她当时笑着点头受教，心里却有些忐忑。
可是骄傲让她不屑于去跟纪成博计较这一点。
骄傲同样让她不屑于去问他一句为什么。
几阵秋风秋雨，已经催黄了枝头绿叶。
黎染坐在室外的咖啡座等林Z。
一大早林Z就约她出来喝咖啡，说是有大事要告诉她。黎染向来觉得闺蜜咋咋呼呼，两分事能说成十分，所以没当回事。只顾自己思量着要怎么说自己又要离婚了，才能显得不是那么反复无常。
一个披着大波浪、穿着印花裹身裙的女人，花枝招展地在桌边坐下来，黎染几乎没认出来，直到对方翘着长长的指甲摘下太阳镜，露出飞扬的眼线，她才张大了嘴巴。
自从两人在潭市重遇，林Z一直都是乖乖的淑女打扮，头发乖乖束在脑后，画着得体的淡妆，饰品不是珍珠就是小碎钻，主打一个知性优雅。虽然林Z矜持着说她好歹也是大企业的中高层管理者，黎染心里总觉得，这身白领的皮掩盖不住她性格里的张牙舞爪，反倒是今天这身，跟林Z协调得很，显得人衣合一。
林Z一坐下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辞职了。”
最近林Z正在忙一个“整风运动”，主旨要提升公司运营效率、降本增效，主要从员工思想入手，再落实到具体工作。这是赵兴平在公司内部提的全年工作重点，HR部门自然当仁不让，成为这次“运动”的牵头部门。
难就难在林Z汇报了好几版方案，仍然没有获得赵兴平的首肯。
“没有落到实处，”赵兴平听完了林Z的PPT汇报，皱着眉头，眼中闪过失望，“你想得不够透彻，这个思想深度啊，还是不行。”
赵兴平之于她，是老板也是师长，林Z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完全以获得他的认可为己任。
听他这么说，她心里下意识就揪紧了：“老板……”
“Wendy，你如今也是公司的高管了，要把各方面能力提升起来，才能匹配得上公司给你的待遇，right？”
赵兴平说得轻声细语，林Z反而更加如履薄冰。
她如今是云泰科技的HR Head，在同行里很受认可，屡次被邀请去各种场合做分享，在公司里更是威望颇高，数百员工在她面前大气不敢喘。可是不知怎么的，一到了赵兴平面前，一切骄傲都烟消云散，她只会觉得自己各方面极为平庸，全靠赵兴平一手提拔才能有她的今天，如果赵兴平对她不满意……
林Z脸色一时红一时白，双手在桌子下面握紧。
赵兴平从眼镜背后扫了她一眼，嘴角略微翘起一个满意的角度，“你是人力负责人，要从人入手，”他难得给了一点提示，可是也就到此为止。
林Z知道不可能从他这里获得更多信息，剩下的要靠她自己去悟，“好的，老板，我知道了，我回去再改改方案。”收拾着电脑站起身来。
“我听说……”赵兴平闲闲开口：“听说你最近交男朋友啦？”
林Z一瞬间有些荣幸的感觉。
要知道在云泰科技，被赵兴平主动关心私生活的员工并不多，老板关心你，说明他把你当自己人，而不只是冷冰冰的雇佣关系。
而自从那次在上海出差之后，赵兴平有很长时间没有跟她谈过工作以外的事情。
“是啊，老板，”她连忙作出晚辈向长辈汇报恋爱情况的姿态，微微笑着汇报。
赵兴平微微欠起身，看着林Z，表情露出罕见的好奇。
“听说是个……比你小很多的男生？家庭条件很好吗？做什么的？”
林Z不疑有他，“是比我年轻几岁，是舞蹈老师。”
“哦……”赵兴平靠回老板椅里，抬起的眼皮耷下来，嘴角挂起不屑的笑：“舞蹈老师啊……”
林Z心头划过一丝不快，她垂着头，怕让赵兴平看出来。
赵兴平没发现，依旧慢条斯理地，“Wendy，你要知道，你家庭普通，学历普通，能力也普通，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很幸运的……”
林Z垂着头没动。
“人这一辈子，要往上走很难，想往下走却很容易，right？你每走一步，都要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不然的话，一个不小心就会滑下去，right？滑下去怎么办？再爬起来？可运气不是永远都有的，你以后还会这么幸运吗？……”
……
“PUA！他这是赤裸裸的PUA！”黎染受不了了。
“我当时第一次觉得，他左一个right有一个right，真的让人很难受，”林Z翻着白眼看天，“然后还说什么如果我跟孙宇棋在一起，连进口水果都不敢买……我可去他的吧！”
“你当他的面说去他的？”
林Z突然住口，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有点不好意思，“没有，后来我才反应过来的。”
那场沟通其实结束得有些仓促，后面半段赵兴平还说了几句“你完全不能依靠那个小男孩，他还得靠着你”、“你应该选个成熟的、能提升你的男人”，可是林Z根本没听进去，微红着眼睛就出去了。
她很难解释自己的心情，就是那种你明明用尽所有努力希望博得他的认可，得到的却是对方从头到脚彻头彻尾的否定。
直到几天后，她才发现不对：公司突然宣布，新成立企业文化部，独立于人力资源部，单独向老板赵兴平汇报，而今年重要项目“整风运动”由企业文化部接手。接下去不过一周，就举办了全员大会，宣布开始“整风运动”。
而那位一身优雅白领打扮、扎着低马尾、带着珍珠耳环走上讲台的企业文化部新任经理，就是那位原来的前台、如今刚刚升职的行政部主管。
“没跟我提前沟通过，就把企业文化拆出去，还把我们部门重点工作分出去，这是在故意打我的脸，想让我觉得难受。”
“应该是你老板知道你找了男朋友，不爽了。他暗示你半天你都没接茬，在他看来就是拒绝呗。”
“我们去上海出差，他半夜发给我发微信那事，你还记得吧？”
黎染点点头。
“后来他再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示，我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多心了。虽然有王新月、前台的事，我还是心存侥幸地认为，老板毕竟还是老板，把我培养到现在，对我照顾有加。我到这会儿才明白，谁愿意跟他，谁就能上位。”
“看来你老板是真把公司当自己的后宫了……”
“嗯，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他以前那些做法。”
对人的盲目崇拜一旦消失，真实的人性就付出水面。两个人一齐感叹人性的参差。
林Z补充，“对了，企业文化部刚成立没到一周，整风运动的方案就颁布了。”
“你的方案反反复复调整这么久，她能这么快就摸准老板要什么？肯定是老板给她透底了。”
“那肯定的。我这时候才知道，名为整风，实为整人，以老板的名义写了篇致全体员工一封信，全文都在质问为什么研发一直花钱没有成绩，显然就冲着我们搞研发的老大去的！我这才明白他说的‘从人入手’是什么意思！怪不得我当初提了那么多方案，都被他给否了。”
黎染摇摇头：“好家伙，绕这么大个圈子，是为了赶走这个高管？他不能直接让对方辞职走人？”
林Z耸肩：“这个高管来我们公司的时候，赵兴平可是做了不少公关宣传，如今就这么让对方走了，这不是打他的脸吗？以他的尿性，得让全行业都知道这个高管徒有虚名才肯罢休。”
“那你走的对，没必要继续跟着这样的老板，待在这样的公司，浪费自己的生命，”黎染握住她的手：“我很佩服你的勇气。”
林Z看着她：“其实我决定要辞职时，想到的就是你。如果是你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毫不犹豫的辞职。”
“我？”黎染没想到闺蜜会这么说，先是吃惊，然后又苦笑，“得了吧，我到现在还没在苟着呢。”
“准确地说，想到的是小时候的你，”林Z反过来握住黎染的手，“你记不记得咱们在舞蹈教室跟村镇小学的学生们发生矛盾？”
前段时间刚提起这事，黎染当然记得：“就是我只顾着去办黑板报，根本没发现你们准备打架那次？”
“其实那件事还有后续。那次演出结束之后，对方还曾经好几次堵在舞蹈教室外的巷子口，说想进教室就得给她们钱，不然她们就会找我们麻烦。当时我们好几个都怕了，乖乖交钱，又不敢找家长要，只能从自己零花钱掏，再后来就找各种理由跟家长说不上舞蹈班了。只有你，当着她们的面冷冰冰地说，我凭什么给你们钱，我就是要进去上课，谁也别想拦着我，你们敢找我麻烦我也敢找你麻烦。”
黎染纳闷：“我小时候还挺社会的呢！”
“反正气势挺强大，”林Z笑：“你知道吗，其实那时候我很佩服你，因为你的目标特别坚定，按照自己的想法活着，不会纠结太多，也不会被外界改变。好像任何外来的阻力，都会被你一脚踢飞。”
听着林Z的话，黎染心头一动。
林Z长叹了口气：“唉，原本以为追上你了，现在我又一切归零。”
黎染不明所以：“什么追上我？”
林Z看着她：“以前我一直挺妒忌你的。你看咱俩，都是从一个小学、一个舞蹈班出来的，小时候觉得咱俩没啥不一样，等到了高中，你长得好学习好，还有一大堆男生追，我呢……”
黎染想说她从没这么想过：“其实……”
林Z一摆手：“后来你考上成大，我觉得我这一辈子都被你落在后面了。不过呢，这些在云泰科技一路升职，公司发展得又好，在潭市刚遇见你，我就觉得说不定我可以有机会跟你比一比……”
黎染没想过闺蜜曾经有这样隐秘的心结，难怪她当初总是有意无意地在韩宁面前跟自己比较。
“你看，这就是老话说的了，光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黎染横闺蜜一眼：“你现在说说，就光我家里的那些烦心事，多不多？”
“确实不少，”林Z抿起涂得艳红的嘴角，“不过现在不都解决了吗？”
黎染心中苦笑：解决了吗？
第56章 因为你害怕
黎染走进奥纳智途空间敞亮、色彩明快的办公室。
小潘坐在前台，正在跟另外一个她不认识的员工说悄悄话，见她进来，先是一惊，然后赶紧站起来：“黎姐，您来了？来找纪博的？他在办公室呢。”
另外一个员工不认识黎染，一开始还坐着没动，见她来找老板，又见小潘对黎染毕恭毕敬，吐了吐舌头，赶紧站起身回了办公室。
被老板娘撞见摸鱼，小潘有些忐忑。老板娘以前只会在奥纳智途年会上出现，今年没有年会，算下来也有一年多没来过。今天突然过来，难道……
黎染笑着冲小潘点点头，往公司里面走去。
小潘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过去出于一种莫名其妙的骄傲，她不肯对纪成博的公司表现出兴趣。可是自从结婚以后，奥纳智途的每次融资、贷款都需要她签字，夫妻两个人早就已经被绑在一起，她又何必做出这幅泾渭分明的样子来呢？
那天林Z的话触动了她。
年轻时只顾盯着自己的目标，心无旁骛，可现在呢，她不停地考虑到别人的看法，考虑到面子，考虑到虚荣心，顾虑这个顾虑那个，原先的目标反而被模糊了。
她现在的目标，就是找纪成博问个明白。
就算离婚，也要离个明明白白。
越往里面走，黎染越觉得不对劲。
以前她来奥纳智途，总是能看见一张张年轻面孔或者在凝神思考，或者在埋头搬砖，或者在讨论问题，个个都是热情高涨。可是今天不同，办公室里座位空着一小半，剩下的员工也都是不熟悉的面孔，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看见黎染进来，目光跟着她打量半天，才又惶惶不安地回过头去，捂着嘴不知跟同伴说了些什么。
黎染正纳闷，走廊拐角处，听见有人在议论：“我上个月的报销，到现在还没发下来呢。”
另外一个人说：“咱们公司是不是真没钱了？”
“我看情况不妙，公司还没研发出什么东西来，现在梁超也走了，哪还会有投资人给钱？”
黎染一惊：梁超离开奥纳智途了？他可是公司的活招牌，多少员工都是冲着他的名头来的。她看过纪成博的BP，对梁超也是大篇幅重点介绍，可以想见，在投资人眼里，除了纪成博，梁超绝对算得上是灵魂人物。
似乎是有迹象的，纪成博以前不怎么管研发的，前段时间似乎在电话里跟同事讨论技术问题来着，而且总要在书房待到很晚才会回卧室睡觉。可惜她当时正忙于泵道公园的开业，根本没把心思放到他的变化上……
“你……不再考虑一下？”纪成博声音从他的办公室里传出来，语气里的期待，反而更突显出失落。
黎染在门口停住步子。
“成博，你也知道，我爱人是全职太太，两个孩子都在国际学校。我从小村子里考出来的，家里没什么能帮我的，不像你，就算公司不行了，你还是有退路的……”
黎染听着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像是奥纳智途的COO卢远浩。她知道，他所说的退路，是指纪成博父母多少还有些家产，他不至于山穷水尽。
“我也不……”纪成博试图申辩，停顿一下之后还是放弃了，转而继续劝对方：“公司只是这一段时间资金有困难，很快就会过去的，我已经有了其他门路……”
“再过一段时间，我未必还能拿到现在的offer……”
黎染听出来了，梁超走了，加上公司融资一直不顺，卢远浩趁这艘船沉没之前，自己找了其他出路。
她懂得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利弊权衡，她没有立场去苛责卢远浩，可还是忍不住担心，他这一出走，说明连COO都不看好公司前景，这又将给奥纳智途带来多大的影响？
里面纪成博半天没说话。
门打开，卢远浩走了出来，看见黎染站在门外，估计刚才所说的她都听见了，只是面色尴尬地点了点头，一言不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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