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到别处。
他向来对不谙世事的少女所向披靡，我一点都不奇怪。
“珍珠小姐，公爵大人等候多时了。”说话的是孔雀的心腹里昂书记官，他彬彬有礼地俯身行礼，“请您随我来。”
我没有什么表情，茱莉亚有些雀跃地跟在我身后进入公爵大人的会客厅。
紫红色的天鹅绒窗帘被高高悬吊起来，形成暗紫色的起伏波浪。深色地板光可鉴人，今天是阴天，柳叶窗外乌云密布，看起来要下一场雨。房间内虽然是白天，仆人也点亮了璀璨的水晶吊灯，整个房间才不显得那么阴沉。唯一看起来明亮而又格格不入的就是公爵大人沙发旁的方形雕花胡桃木边几上摆放的一束鲜亮娇嫩的白玫瑰。
公爵大人在看书，听见里昂的通秉，他才缓缓抬起头来。充满光泽感的银灰色短发像最昂贵细腻的东方绸缎，他的脸庞一如既往的苍白而缺乏血色，纤细秀丽的脸颊轮廓，配上一双长而深邃的深海蓝色的眼睛，显得他的美貌绮丽旖旎，冷漠又透露出含蓄的声色。
茱莉亚的脸颊更红了，眼睛里带着被搅碎的星光。
我垂着眸子，不动声色。
“带科诺特小姐去参观吧。”公爵大人用低沉的声线淡淡说。
“您不陪我一起去么？”茱莉亚的失望都写在脸上。
里昂看了孔雀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一起去吧。”我说。
公爵大人顿了几秒，浓密的睫毛垂下，放下手中看了一半的硬皮书，站起身来。侍女为他披上墨绿色的刺绣长外套。
“去哪。”公爵大人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漫不经心地问。
“我听说您有一个秘密宝地。”茱莉亚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能被你听说，还能称作秘密宝地吗？”
我以前真的没发现公爵大人如此毒舌。
茱莉亚愣了一下：“欸？这个……我听叔叔说的，您好像在顶楼有个神秘的房间。”
“多管闲事的科诺特。”公爵大人的语气不怎么客气，作为“多管闲事的科诺特”管家的侄女，茱莉亚被公爵大人毫不留情地嘲讽声打击到了。
“如果不方便，就、就算了……”茱莉亚结结巴巴，“是我唐突了。”
我看茱莉亚苍白着小脸，一副被心上人伤了心的样子，忍不住出来打个圆场：“去看看吧，她难得来一次，您昨天又那么没礼貌。交换一个秘密基地，不算过分吧。”
公爵大人喉结动了动，虽然仍然冷若冰霜，但还是开口说：“那就去吧。”
我们一起走上通往顶楼的旋转楼梯。其实这个顶楼我以前来过，上面有一面独特的雕玫瑰花的白色玻璃穹顶，是整个城堡里光线最好的地方，许多玛丽娜小姐的家庭作业我都是在这里完成的。
走到通往顶楼的橡木门前，公爵大人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茱莉亚还是为美丽青年的冷漠和高傲红了脸。
孔雀看着我。
“她一个人进去，您和我等在外面。”
我呼吸一窒。不得不说，公爵大人除了越来越毒舌，人也益发小气。
“好的。”我绝不可能承认，我对神秘的英诺森大人也很好奇。
孔雀又转头对茱莉亚说：“里面是我的全部秘密，我不允许有人泄露出去。”
茱莉亚在英诺森大人有些阴冷的语气中僵了一下，忙不迭点头：“我向神发誓，永远不会透露给别人。”
公爵大人眼神非常冷漠，声音冷淡：“我不相信神。”
茱莉亚的脸更红了。
茱莉亚在里昂的陪同下进入顶楼，而我则独自留下，和公爵大人面面相觑。
我们彼此都没什么话说，走廊里是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默。
“你吃早饭了吗？”公爵大人忽然没头没脑地说。
“啊？”
“她那么早让你陪她来我这里，你吃早饭了吗？”
“哦……哦，还没……”
“一会可以在这里吃一点，我带了岛外新鲜的黑松露回来，我记得你喜欢。”
“哦，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吃点煎蛋就可以，不多打扰了。”
“……”
他其实离我很近，我微微低着头，注意到他的手墨绿色刺绣丝绸外套的袖子里缓缓攥紧，直到青色的血管在雪白皮肤上清晰可见，又缓缓放开。
公爵大人又陷入沉默。
他的话越来越少了。
好在门很快就打开了，茱莉亚先走出来，里昂跟在她身后。活泼的茱莉亚看起来闷闷不乐。
“我们回去吧。”茱莉亚声音有点细微的颤抖。
里昂观察着茱莉亚的脸色。
我不想过多逗留，如果不算因为茱莉亚，我其实根本不会来。
我点点头，一起走下楼去。
但是还没等我们走到一楼，楼上忽然传来女仆和侍卫官的惊呼声。
“起火了！顶楼起火了！”
公爵大人变了脸色，狠狠剜了茱莉亚一眼，也不再管其他人转身飞奔上楼去。
“大人！”里昂也大惊失色，难以置信地看了茱莉亚一眼，紧跟着孔雀的脚步冲上楼去。
“怎么回事茱莉亚？”我相信英诺森大人和里昂绝不是平白无故地用那种眼神看向茱莉亚。
茱莉亚自己也慌张了：“我、我不是故意的，今天是阴天，烛台应该不会烧起来的。”
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那面穹顶非常神奇，晴天的时候将蜡烛放在穹顶之下正中央的小立柱上，只需要几分钟，蜡烛的烛芯就能被穹顶之上的光汇聚后点燃。我看了一眼柳叶窗外的天空，乌云散去，上午明亮的阳光洒落大地。
“你……”我简直对她无话可说。
浓烟滚滚，从楼上滚落下来，全都是呛人的烟味。孔雀和里昂已经上去了，不知道那个房间里有什么，如果都是助燃物，那实在就太危险了。
那个房间有什么无价之宝，值得从不做亏本生意的公爵大人不顾性命冲进去？
我真后悔刚才没有进去瞧瞧。
提着水桶的侍卫官和女仆来回穿梭，整个楼里人仰马翻。已经有人去通知其他地方的人来救火。
那个笨蛋为什么要回去，真是一个……大笨蛋！
我抢过一个经过我身边的女仆手中的湿毛巾，不等她惊呼和阻拦我，一头冲进浓烟之中。
大火快速蔓延，大理石建筑中有许多木质结构，湿润的春夏已经过去，在干燥的秋季，这些木质结构快速地燃烧起来。
“小姐，您不能进去！”身后有孔雀的侍卫官想要阻拦我。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能跑得这么快。
不断有木质椽梁倒塌，人们努力救火。
我跑进顶楼，玻璃穹顶让开阔的顶楼明亮耀眼，凶猛的火焰四面八方流窜，我在火海中终于看见那个人的身影。
“孔雀！”我的喉咙被烟熏得嘶哑，我站在门口呼喊他的名字。
有很久了我都没再这样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他听见了我的声音，转过头来。
他背后是无数幅油画，有的被厚重的幕布遮掩着，有的幕布跌落在地上，油画已经烧得面目全非。
他看着我，可是却没向我走来。
顶楼的玻璃穹顶只有八根大理石束柱支撑，除了地板没有什么木质结构，但由于油画的颜料是最可怕的助燃物，这里仍然烈火熊熊。
他站在一幅一幅热烈燃烧的画间，像被一团一团火焰做成的玫瑰包围着。
周围的人大声叫喊，奔跑，拼命用水和沉重的棉被扑火，但一切都于事无补。
火越来越旺，可他一动不动，跨过腾腾火焰，遥遥看着我。
“珍珠小姐，快走。”里昂的脸都脏了，看起来有些滑稽，这个向来端庄斯文的书记官第一次这样狼狈。
“你为什么不去救他？”我并没有在思考什么，只是没什么知觉地问他。
里昂露出为难的眼神：“公爵大人拒绝了，要我务必保证您的安全。请您现在就跟我走，这是大人给我的命令。”
里昂忠心耿耿，像他那样敏感多疑的人，都对里昂无比信任。
我也不会怀疑里昂。
我对里昂微笑了一下，拍开他的手，冲进火海之中。
我的裙子在进来前就被人透彻地泼湿了，但现在还是烧着了，冒着黑色的烟。
他看着我一步一步靠近，露出越来越难过的表情，然后冲过来，想要制止我冲进来，但太晚了，我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的头发被火烤焦了，他向来清爽的脸颊有油污和汗渍，那双像深海一样神秘复杂的蓝眼睛无奈又悲伤地看着我。
“里昂从来不犯错，可这次他连我这样简单的命令都执行不好。”公爵大人从不觉得自己有错，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责怪里昂。
“你要来拿的宝物是什么？”
我奋不顾身，赴汤蹈火，想得到他的答案。
成百上千幅油画、素描、水彩，那里面的少女有一头琥珀色的长发，一双翡翠绿的眼睛。她戴着珍珠耳环，微微笑着， 然后笑容又被无情的火焰吞噬。
他看着我，蔚蓝色的眼睛第一次没有掩藏那些扑朔迷离的秘密。
他试着露出微笑，但有些勉强，声音低沉，像隔着久远的时空和距离。
“是很久以前，还爱着我的你。”
英诺森家的孔雀，眨着蓝宝石做的眼睛，里面有深海，有夏夜，有凝固的紫罗兰颜色，美得像黄昏也像黎明。
倒塌的石柱倾轧而下，有人将我抱进怀里。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看见了我一直求而不得的东西。
第41章
我睁开眼睛。
阳光照在教皇大人金色的长发，闪耀着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辉。
阿拉密斯纤秀完美的侧脸在阳光中更加白皙，他微笑了一下，眼睛微微弯起，那种释然又温柔的笑容，让我以为他已经等了我很久。
“我的珍珠，您醒了。”他放下手中的经书，用手抚摸我的额头，眼中带着淡淡笑意，“快两周了，如果您再不清醒，我真的会感到恐惧。”
永远有诸神站在身后的教皇大人，也会感到恐惧吗？
太久没有说话，我喉咙里只能发出干哑的声音。
阿拉密斯递给我一杯水，他托起我的后背，让我小口小口喝了几口。喉咙间火热的烧灼感终于淡化一些。
神使女送来毛巾，阿拉密斯微微细致地擦了擦脸。
我太累了，很快又睡着了。
在阿拉密斯的悉心照料之下，我的身体迅速地恢复。我在大火后昏迷不醒，被科诺特管家送来了六芒城，由阿拉密斯和他的医官精心看护，才算转危为安。听来探望我的玛丽娜小姐说，最初的一周，阿拉密斯衣不解带，日夜都不肯离开。
我默默听着玛丽娜小姐对教皇大人的赞美，眼睛望着窗外没有一丝云翳的碧蓝天空。
远处的群山，矗立着一座一座神殿。古老的钟声，响彻六芒城。
教皇大人的出现，解救了在玛丽娜小姐喋喋不休中挣扎的我。玛丽娜小姐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眼神让年轻而威严的教皇大人也忍不住顿了顿脚步。
送走玛丽娜小姐，阿拉密斯坐到沙发的另一边，用手拉了拉我腿上的盖毯。
“您的身体已经康复了，但为什么心情总是闷闷不乐？”
“谢谢您，阿拉密斯，我很好，没什么，可能大病初愈，人就有些多愁善感。”我穿了一条缀着珍珠的白裙子。
阿拉密斯沉默了半晌，微微一笑：“是科诺特管家和他送你来的。”
我听着，但一言不发。
“他跪在我脚下，亲吻我的衣摆，恳求我，让神救您。他说他愿意永堕地狱。”阿拉密斯的瞳孔是淡淡的血红色，很多时候看起来并不仁慈。
“我向他提了一个条件，不准他在有生之年纠缠你。这对于他来说，就已经是活在地狱。”
教皇大人连衣摆的褶皱都显得特别高贵。
“他答应我了。”
“谢谢您的照顾。”我对阿拉密斯露出微笑。
他沉默了片刻，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仍然温柔地注视着我：“这到底是为什么？”
原来教皇大人也不是无所不知。
我看着他，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可能将来有一天，百灵会解答你。”
我起身，穿过尖顶拱门，穿过束柱和尖券支撑的神殿，穿过玫瑰花窗投下的光影，穿过飞扶壁和朝拜的人群。
教皇大人目送着我离开。
人群因教皇大人的露面发出兴奋的欢呼声。
我一步一步踏下通往神殿的阶梯。
我啊，一次一次强迫自己。
一次一次警告自己。
可我没有办法。
即使故事重新书写一万次，我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他。
第42章
英诺森家的庄园坐落在庞塞大陆南方近海的位置，英诺森家族封地广阔，版图几乎占据了大陆的五分之一。
单调的车轮上不停，马车在石子路上有些颠簸，正午之前，总算赶到了英诺森家族的恢弘府邸。
门口穿着深紫色制服的侍卫官皱眉打量着陌生的马车。
“车上是什么人？来做什么？”
“我们是谢利马斯岛的格尔特家。”科诺特总管掀开马车的帘子，对侍卫官说。
侍卫官显然没听说过格尔特家：“您有请柬么？”
科诺特管家笑着摇头：“您家大人去格尔特家的时候可从来不出示什么请柬。”
侍卫官欣赏不来科诺特总管的幽默感，严肃地说：“很抱歉，既然没有请柬，那么请回吧。我家大人从不接受陌生访客的拜访。”
科诺特管家似乎对这个认真的侍卫官很有好感，还想再开几句玩笑，我打断了科诺特总管的话，伸出手去：“把这个给你家大人看，他会让我们进去的。”
侍卫官看清我手中的东西，大惊失色：“您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不敢收下，科尔，去请书记官大人！”年轻的侍卫官对他的同伴道。
不一会，里昂出来了，看见了格尔特家的马车露出惊讶的表情。
“珍珠小姐！科诺特总管！你们来了！”
科诺特总管下了马车，脱下帽子行了一礼：“好久不见，里昂。”
里昂也连忙俯身行礼，转头对侍卫官道：“这是格尔特家族的总管科诺特大人。车上的是格尔特家的小姐。以后再看见火烈鸟的徽章，不必询问，直接请进来。”
“是的大人。”侍卫官受教地说。
“真没想到您会来。”里昂为我们安置妥当，亲自送来午餐，“大人外出了，下午就回来，请您稍等。”
19/20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