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娜小姐皱着眉头看着我:“这首曲子您已经反复弹错很多次了,难道短短几年时间,您的琴技退步如此之多?”
我脸颊发烫,不好意思:“抱歉,我太生疏了。”
玛丽娜小姐摇头:“比起生疏,更过分的是不用心。您说想要弹琴,英诺森公爵从海外运来了这架象牙钢琴,但看起来,您应该只是随口说说。”
我有些赧然,想弹琴是我自己提的,格尔特堡那架古董钢琴被送去维修,没有想到不到两周,他又从岛外运回一架钢琴。
月白的琴键反射着淡淡光泽,深棕色的琴板光可鉴人。这架象牙钢琴价值连城。
“您最近总是出神。”玛丽娜小姐说。
我承认我最近有些不对劲。
别离开我。
他说。
自从那晚他说了很奇怪的话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但科诺特管家已经当作格尔特城堡从来没有那个人,周围的侍卫官和侍女也都对他绝口不提。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当然,也没有完全杳无音信,毕竟他还会送来一些东西比如这架钢琴。
玛丽娜小姐看我心不在焉,对我的学习态度非常不满:“您要端正自己的学习态度。”
“是的,玛丽娜小姐。”我虚心受教。左思右想,我装作不经意地提起:“那个人呢?最近似乎没看到他。”
玛丽娜小姐得意道:“这都要归功于我教给您的方法,在您对他恢复爱慕的态度之后,他果然对您敬而远之了。”
我勉强笑着点头:“说来也是。”顿了顿,又问,“那他去哪里了,回庞塞大陆了吗?”
玛丽娜小姐警惕地看我一眼:“科诺特管家禁止我向您透露他的消息。”
“我只是随口问问。”我别开眼睛。
玛丽娜小姐看了我一会:“其实说真的,看着你们两个之间的事,真是令人费解。”
“有什么可费解的。”我合上琴键盖,活动活动手指。
“英诺森公爵又不喜欢您,为什么还会做讨您欢心的事情呢?”
“……”
“而且他那么喜欢百灵小姐,您也确实没有百灵小姐漂亮。”
“……”
“要我说,您也应该试着接触些青年才俊,开始新的人生。”
“……”
“谢利马斯岛太过偏远,但是听科诺特管家说,科诺特家族的继承人近期要来岛上探亲,听说科诺特家的安布罗斯是个漂亮的青年,不如让科诺特管家引荐一下。”
“不用了,我觉得一个人不错。”
玛丽娜小姐眼中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不要幻想克雷芒大人,他是神之子,属于整个罗曼帝国。”
“我没有幻想他。”
“但您一直和他交往密切,我觉得你们关系匪浅。”
“他是我幼年的朋友,并且一直帮助我。”
玛丽娜小姐耸了耸肩:“如果您要这样说,那么好吧。”
“朋友,真的仅此而已。”我强调。
玛丽娜小姐露出微妙的表情。
我叹了口气。
“两位小姐,你们在聊些什么。”科诺特管家戴着水晶镜片的金丝边眼睛,镀金的链子挂在耳边,看我和玛丽娜小姐在嘀嘀咕咕,过来问道。
“哦,我们在聊您侄子要来格尔特城堡。”玛丽娜小姐站起身来,提起裙子行了个半礼。
科诺特管家微笑:“安布罗斯是个能干的领主,科诺特家族因他而复兴。”
科诺特是庞塞大陆上的古老家族,曾经几代效忠于罗曼大帝,后因圣十字战中与远征军的惨烈战斗而损失了大量家族中的中流砥柱,而陷入消沉。我也曾经听说过安布罗斯·科诺特的大名,当然,都来自科诺特管家口中。
“玛丽娜小姐,我能和小姐单独聊几句么?”
“哦,当然。”
看着玛丽娜小姐把门带上,科诺特管家严肃地看着我:“我的小姐,您必须做一个抉择。”
看着科诺特管家如此郑重其事,我不由挺直腰板,也严肃起来:“什么抉择?”
“您选择留在岛上生活,还是去庞塞大陆寻求克雷芒家族的庇护?”
我沉吟了一下,谢利马斯岛是我自小生活的地方,我当然更倾向于留下。
“我想留在岛上。”
科诺特管家的花白头发一丝不苟梳向脑后:“可以,但是您还需要一个能入赘格尔特家族的丈夫。”
“欸?不必了吧,我觉得现在这样不错。”反正也没人来打扰我。
“您不名正言顺地嫁给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就不怕会继续受到英诺森家族的骚扰么?”
科诺特管家的话让我愣住。
也许科诺特管家是对的。我应该再结一次婚,试着接受别人。
这样,我们就都彻底死心了。
“我必须向您推荐我的侄子安布罗斯,他是个相当不错的人选。”
我有些惊讶:“科诺特管家您是认真的么?他对科诺特家族那样重要,我想不会来这个远离庞塞大陆的小岛。”
科诺特管家推了推眼镜:“年轻人应该去试着恋爱,不要急着说不行。我了解安布罗斯,您会喜欢他的。”
科诺特管家盛情难却,但我扯了扯唇角:“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您知道的,我……其实已经结过一次婚了……”
科诺特管家顿了顿,忽然伸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微微笑了一下,眼角的皱纹比平时更深了些,眼神温和坚定,像一个父亲在安慰自己的孩子。
“我的小姐,您是珍珠,不要妄自菲薄。”
第37章
季风轻柔地吹过谢利马斯岛上的绿色山丘,海鸟在遥远的天边盘旋,夕阳将天边云染成美丽的橘色和紫色,在风中变幻着形状。
科诺特管家迎来了他远道而来的侄子,科诺特家的安布罗斯。
这是一个黑色短发的青年,轮廓深邃,身材高挑,足足高出我一个半头。他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色薄羊毛外套,看见我的时候,笑得温和礼貌。
“久仰大名,格尔特小姐。”他彬彬有理地称呼我的姓氏。
我郑重地行了一礼:“很高兴见到您,安布罗斯。”他毕竟是科诺特管家的亲侄子,我不想一见面就形成强烈的距离感,过于生疏了。
深棕色的眸子带着笑意:“您的眼睛真漂亮,像湖水一样。”
“谢谢。”我有点不好意思,已经很久没有被男士如此认真地夸奖过了。
科诺特管家含笑看着我们彼此寒暄过后,领着安布罗斯先去休整。直到晚饭时候,我们才在一起用餐。
科诺特管家虽然名义上只是格尔特城堡的管家,但其实几乎整个格尔特家族都在他掌握之中。他非常精心地准备了这次晚餐,所有菜品都是我最喜欢的。
安布罗斯礼仪高雅,风度翩翩,看着桌对面的两位绅士,我简直有种时光穿梭,看到二十多年前年轻的科诺特管家的错觉。
“科诺特家族专门产出这样优雅的绅士么?”虽然安布罗斯只有二十几岁,但看起来安静文雅,有种不动声色的稳重感。
安布罗斯和科诺特管家微微一笑。
安布罗斯说:“科诺特家族因您的话而充满荣光。”
我不由也笑了。
由于科诺特家的男人们都严格遵守用餐礼仪,除了我主动开口,两人几乎不发出一点声音。
晚餐后科诺特管家拜托我带着安布罗斯到花园散步,晚夏的夜晚来得还不那么早,天边依稀能看见夕阳的余晖中逐渐升起的星光闪烁。
我们在花园中散步,聊到喜欢的戏剧和音乐,还有最近看的书和自己幼年时候发生的糗事。安布罗斯不是很善于言辞,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喋喋不休,说到高兴之处就收不住话匣子,但他非常温柔宽容,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态度。并且我意外地发现,我们两个的兴趣简直惊人的相似,我提到的戏剧和书籍他看过许多,我欣赏的音乐家他也如数家珍,我简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侍卫官已经到花园的铁栅栏门口等候。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和人畅谈我喜欢的东西,此刻竟有些恋恋不舍。
“安布罗斯,我们明天再见吧。”侍卫官过来给我披上外套,我拢了拢薄羊毛外套的领子。
安布罗斯眼中流露出一丝遗憾:“时间过得太快。”
“是的。不过听科诺特总管说您会在这里住好一阵子,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我笑着说。
安布罗斯微微一笑,他长得非常英俊,带着介于青年与成年男人之间的一种独特气质,看起来清新又英朗。
他看我的时候要低下头,唇角微微勾起:“我今天过得很愉快,很高兴认识您。”
我有些不好意思,点了点头:“我也是。”
时间过得很快,安布罗斯的探亲之旅被科诺特管家安排得多姿多彩,我也成了安布罗斯的专属向导,游览了谢利马斯岛上几座漂亮的山峰和几处瀑布,也在海边欣赏了绚丽的黄昏和初升的朔月。我从科诺特管家口中得知安布罗斯还是骑术好手,我又被安排带着他去格尔特家的围猎场猎鹿。
说实在的,我不喜欢狩猎,尤其不喜欢温顺的麋鹿被无情的弓箭射杀的血腥场面。但安布罗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听到狩猎的安排,明显比前几天更有精神起来,并且开始准备他的弓箭,我着实不想扫他的兴。
格尔特家的猎场在海之神山的南面,方圆广阔,虽然没有完全开化,但由于人迹活动比较频繁,鲜少有猛兽出没。我们在守林人那里选了自己喜欢的马,就骑马进入猎场,开始寻找猎物。
我以前也喜欢骑马,但几乎没碰过弓箭,我自己试了试,发现以我自己的力量根本拉不开弓。安布罗斯与我并行,看见我皱着眉头努力在拉扯长弓,微微一笑:“您那样勉强只会弄伤自己,明天一觉醒来,会发现抬不起胳膊。追捕猎物这种事,就交给男人们吧。女士只需要在猎场里骑着马散散步,等待享受我们为您贡献猎物。”
被安布罗斯看穿自己的窘态,我尴尬地将弓箭放下,找些其他的话题:“听科诺特总管说,您以前参过军。”
他笑了笑,棕色的眼睛微微弯起:“是的,我曾在罗曼大帝手下效力。曾经在塔伦将军手下两年,后来被大帝选中成了他的亲卫军队长,但由于我是家族的独子,大帝还是选择让我回到科诺特家,并且赐予科诺特家族两片新的封地,也为我提升了爵位。”
“您真优秀,大帝一定非常欣赏您。”我忍不住称赞。
安布罗斯不出所料地谦逊:“我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军旅生涯一定很辛苦吧?”科诺特管家曾经也是军人,我听他提起过他年轻时代科诺特家族在军队中的声望与荣光,科诺特家族在战场上是奋不顾身的勇士,在名利场是温文尔雅的绅士。
“是很辛苦,我受过几次伤。”安布罗斯说得轻描淡写,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所谓的“受过几次伤”恐怕是几次死里逃生。
我不由更加尊敬他。
“是鹿!”随行的几个侍卫官小伙子兴奋地叫了起来。
安布罗斯眼神一下变得凌厉,挥起皮鞭,和小伙子们一起骑马冲向那只探头探脑的小鹿。
我的一颗心吊起来,既为那只看起来还不到我腰际高的小鹿担心,又怕几个小伙子空手而归。眼看他们都追过去,今天又没有女伴陪我,我只好抖了抖缰绳,让马小跑着远远跟在后面。
小伙子们都兴奋地去追逐猎物,他们逐渐进入山林深处,只剩下我一个人在山林边缘不紧不慢地骑着马。今天天气非常好,天空是透彻的湛蓝色,就像……
草丛中露出毛茸茸一颗脑袋,探头探脑非常可爱,是一只看起来不怎么机灵的兔子,一会抬起头四处张望,又一会埋下头不知去啃什么。这个地方在树林与草原交界处,是人们活动比较多的地带。我下了马,将缰绳拴在一棵树上,弓和箭袋有点重,我也挂在了马鞍旁边,带着猎筐,然后蹑手蹑脚朝那只兔子走过去。玛丽娜小姐说过,她以前饲养过一只灰兔,但遗憾的是生了病死掉了。也许我今天能重新圆了她的心愿。
我慢慢靠近,那只笨兔子一直没有发现我,还在拱着屁股摇摇晃晃,真是可爱。脚下踩到一支枯枝,发出“喀嚓”的清脆相声,兔子一僵,直立起身体,张望了一下,又放下心来低下头去。我舒了口气,再小步小步地靠近。
忽然听见远处我那匹白色的小矮马发出嘶鸣,我愣了一下,但想了想,应该也没什么,就继续专心在我的捕兔大计上。
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声音,我回头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又转身专心考虑怎么捉兔子。那只兔子忽然直立起来,猛地钻进树林之中,一溜烟就跑得没影。我正遗憾这小兔子倒是十分警觉,忽然感觉背后传来野兽低吼。我浑身僵住,不敢回头,又不敢动。感觉背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到就快只有几米的地方停住。
我觉得后背的汗将衣服都湿透了。我缓缓转过头,看见一只髭狗口角流着涎液,喉咙发出低沉的“唬隆”声,一步一步朝我靠近。它看我回头了,龇牙朝我示威,微微低下身,似乎在蓄力,准备朝我扑过来。
我手中只有一只猎筐,还有靴子里的一把短匕首。我试着蹲下身去拔匕首,但这非常危险,很可能会激怒髭狗。果然,髭狗咆哮一声朝我猛然扑过来。
我迅速抽出匕首,正准备牺牲自己的胳膊格挡住髭狗的尖牙,但那只髭狗还没来得及扑倒我眼前,就被侧面射来的一支铁箭贯穿喉咙,狠狠钉在地上,脖子喷涌出鲜红的血,抽动了几下身体,发出挣扎的悲鸣, 就再也不动了。
如果说我刚才是冷汗湿透脊背的衣服,那么我现在全身就像过了一遍冷水。两条腿软得不听使唤,一下跌坐到地上。
阴影遮蔽了阳光,笼罩住我。我抬起头,看见了银灰色头发的青年面无表情看着我。
“谢谢。”我有些不自然地开口。刚刚如果不是他,我可能已经被髭狗咬破脖颈的动脉。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骑猎装,黑色的长筒靴勾勒出笔直纤细的小腿弧度。汗从他尖尖的下巴滴落,他额头上也有一层汗。
公爵大人动了动喉结,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停顿了几秒,一把将我拉扯起来,我两腿感觉不到力量,一个不稳跌进他怀里。
他的手臂非常有力,他搂着我的力量让我觉得有点疼了。
毕竟他刚刚救了我的命,我总不能太过无礼,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有真的推开他。
“受伤了么?”他的声音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清澈,也过了有些粗哑的变声期,变得非常低沉。
我摇了摇头。
他抿了抿唇,仔细检查了我身上确实没有伤痕,才继续道:“虽然这里没进入森林,但也有野兽出没。髭狗一向群体活动,这里应该还有它的其他同伴,我们快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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