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高兴极了,它想,从人类的定义来看,它长大了,现在是个大人了,大人应当做一些厉害的事情。
于是它想起许多年前那只狐妖教给它的东西,它欣喜地想,自己也可以做相同的事情了,于是它也如狐妖一般,挑选了它心中最美丽的一位少女。
而这位少女是那样的弱小,不堪一击,无人理睬,任人践踏,所以为它的靠近创造了条件。
它可以吞掉少女的喜怒哀乐占为己有,但那实在太有些小打小闹了,人类这种脆弱的身躯有什么好玩的,它自然记得狐妖的下场。
它应当不仅仅占有这个少女,若是让人类最轻视的少女最后成为王,成为操控人心的王,而这个王的背后是它,它为这样的幻想而激动,而兴奋,一刻也不能等待。
孤立无援的少女与蠢蠢欲动的它一拍即合,她为着幸福,它为了快乐,他们一起走进了罗家的世界。
但它深知自己初出茅庐,于是当妖族发现它并相当强势地将它纳入自己阵营后,它有了名字,是为心妖,于是在此刻起,尚且懵懂的少女有了身份,称之为“饵”。
这一切都来自于妖族的相——祭妖。
那时,姜楚刚刚成为年轻的王,王这种东西,不仅仅是靠强大的力量就可以做到的,还需要圆滑,需要掌控,需要运筹帷幄,需要左右逢源,甚至忍辱负重,甚至虚与委蛇,但姜楚再怎么样也只是年轻的王,于是母亲生前最器重的祭妖成为她掌管妖界的有力臂膀。祭妖当然称得上忠心耿耿,而他的忠心让他迷了双眼,以至于当姜楚在罗厉那里寻找到人界和妖界求同存异和平共生的模糊愿景时,祭妖的忠心变成了偏执和过激。
他将新发现的心妖和许瑶作为挑拨离间的工具——当然,他本就认为妖族该和人类分道扬镳,人类是世上最低贱的生物,他的王,他的同族,不该羡慕人类,更不该和人类形成共识。
祭妖者,以逝为祭,以失为食,他最擅长的,便是叫这世间一切失去都刻骨铭心肝肠寸断,即使是心妖也不例外。
于是来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罗列的示好使刚刚逃脱家庭牢笼的许瑶体味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这些温暖让心妖赖以汲取养分的那些扭曲和不甘消退下去,她开始生出期待与希望,开始想象也许自己能够获得幸福。这些对于心妖而言,无异于一种彻头彻尾的背叛,这当然正中祭妖的下怀。
心妖在祭妖的蛊惑下,吞掉了许瑶的心,而它惊奇地发现,它竟和许瑶一样痛得要命,它和许瑶的命运早就因为依存关系而锁在一起,它于是从欺骗它的祭妖那里学到了势力博弈这个事实,靠它也罢,靠许瑶也罢,他们这样弱小而单纯的个体是不能实现那令人振奋的梦想的,他们该有更宏大的蓝图和计划。
祭妖也罢,心妖也罢,他们却忘记了弱小人类最大的武器,那便是爱。
而这个武器,许瑶无限期待,姜楚已经逐渐掌握,而罗列和罗厉,他们本来就十分擅长。
于是姜楚给予的妖力使许瑶同心妖一起存活于那具美丽的躯体之中,罗列为了许瑶几乎视妖族为死敌,结果也确实导致了相当数量的死亡,姜楚和罗厉为了平息战乱,一个牺牲自己静候回归,一个冷面心热暗中查探,一直到这许多年后,一切的一切终于真相大白。
祭妖已不成气候,而那时尚且稚嫩的心妖却开始成长为人界和妖界都最可怕的敌人。
毕竟,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总是有心的。
第39章 无灵水
4
当下一筹莫展的状况下,尽快追上许瑶无疑是当务之急,而罗列就在这时醒来。
他看上去只是睡了长长的一觉,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眯着眼睛打出相当克制的哈欠,走到坐在门廊上擦拭枪支的罗厉,彼时他的眼中微微透出一丝惊讶,然后问出口:“什么时候我们云城专注捉妖的幽明室室主开始喜欢充满硝烟的机械枪支了?”
罗厉的惊讶自然更胜过他:“你醒了?”
“我当然会醒。”罗列在他旁边坐下,从他手中拿过那把枪,“这不适合你,所以还是得我来。”
“没什么适不适合的,只有适不适时。”罗厉从他的言辞中听到一丝责怪,这责怪令他稍显低沉,与很多年前一样,这次他似乎又搞砸了,又或者说,陷入同样的迷茫,但他的哥哥,即使到了如今,仍旧那般镇定自若。
罗列似乎看出他的想法,但除了用手拍拍他的肩膀,他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他笑着说:“所以即使那么担心,这半个月也没做出什么建设性的事情对吗?”
“……”罗厉沉默起来,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去对抗和反对他的兄长,因为事实上,他确实是没什么底气的,他既比不得他的沉稳冷静,也比不得江阅的霸道气势,他只能平庸地绞尽脑汁,但无济于事。
“那么弟弟,到此为止了。”罗列站起来,利落地将手里的枪上了膛,然后瞄准远处挂着的一只灯笼,呯地一声,光灭了,纸糊的灯笼摇摇晃晃落在地上,“这是我的战争,从现在起,你不再是幽明室室主,无权调用任何力量,如果半个月的时间也没能让你拿到权力,那只能说明,你还需要我的保护——而不是你自以为是的善良。”
“你怎么能这样!”罗厉叫那枪声激得心底一震,他当然清楚罗列的意有所指,除了捉妖这一条本领,无论是人情世故还是运筹帷幄,他从来都一败涂地,但他清楚地知道,此时的哥哥还在被心妖控制,而他居然想要摒弃他,他不能同意如此。
“你想多了。”而罗列立刻就对此进行了补充说明,“从现在起,你得跟我一块,若是运气好,我和许瑶都得以从心妖那里解脱,那自是无事,若是我死了,你好歹可以学会在这乱世去谋些东西,我再不能帮你造乌托邦了。”
罗厉很想说不是这样的,但当下的他似是失去了判断力,他只能认为罗列的说辞理所当然,无论是从上级来说,还是从兄长来说,都显得合情合理,无可辩驳,他沉默良久,回答道:“至少黄英是自由人对吗?”
“包括自由地监视我吗?”罗列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罗厉的小九九,“没关系,她毕竟是师姐,想怎么样都可以,但陈添不行,如果我见到他,一定会杀死他。”
罗厉握了握拳头,低低地说:“我懂了。”
在这一瞬,他忽然意识到,心妖的力量比他想象中大——正是因为不太清楚心妖的构成和能力,在得知许瑶的动向后,他和黄英、陈添也兵分几路,他自然要在罗列身边,陈添则已按照陈减留下的气息先行一步去找许瑶,黄英则藏于暗处,除了保存力量的考虑外,也是为了防止出现他们预料不到的情况。
而那时罗列并没有醒来,但他却那样精准地了解了他们的想法,若说没有心妖的操纵,实在很难推论,何况在这样月升时分的部署中,云城的部队迅速被集结起来,除了一半的士兵在云城各个要道驻扎,另一半里,三分之一作为先行军去追踪许瑶的所在,三分之一用于寻找不愁之木,剩下的三分之一则跟随罗列直接前往东南郡县,去找寻所谓的无灵之水——自然,罗厉作为随军一起出发。
从某种角度,几乎是将他们仨一整个包圆了,而这其中,最令人忧心的当然是陈添。
陈添临走前去了黄英的家,那里一片灰败显然是许久没有人住的样子,门口曾经郁郁葱葱的同类早在妖界之门关闭的时候通通离去,曾经和平的景象不复存在,他第一次觉察到了这个世界的陌生和恐惧,而他答应了王,何况这里还有不省心的陈减。
对陈添来说,死亡从来都不是可怕的,因着他那般成妖的经历,他与罗列合作的一个条件就是让其在合适的时间杀死他,而时间终于到了现在,他却因为惹出恩债而对死亡有了相当的抗拒,无论如何,他不能没还完黄英给予的恩情就死去。
特别是他在药箱里看到了黄英留给他的锦囊,锦囊里有两个呈红褐色的小瓶子,他心底不得不战栗,那是属于黄英的血。
瓶子旁边放着一张印着菊样的纸笺,上面写着:“前路未知,或可续命。”
其实他中的毒早已在反魂树的大发慈悲下解除,可到了今时今日大家都无可奈何的境地,一贯医术精湛泼辣果敢的黄大夫却交付了这样“大概有用”的东西,陈添当然能领悟到其中那充满担忧的嘱托,她知道他现在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险境。
这样就行,陈添想,这样就行,至少在这个世界,罗厉和黄英还会拼了力气地去信任他,这样就行,这样人界和妖界的理解和互通就总还有希望。
他珍重地将锦囊放在贴近胸膛的隔兜里,走出了这间屋子,周围仍和来之前一样寂寥和安静,但他知道,有双眼睛正静静地期待地注视着他。
已经是初冬的季节,曾经繁盛开放的树花草木早已只留下光秃秃的枝杈,而这些枝杈在那一瞬像是听到召唤一般争前恐后地生长起来,朝着陈添站立的地方扑袭而来,将他团团围住,包裹成一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茧,而茧的中央散发出奇异的光,那光叫那些枯枝败叶重新变得五颜六色,四季的花在茧上开放,显得绚丽夺目,叫灰败的的夜也明朗起来。
这样美丽的景象差不多持续了一刻钟,所有的枝杈重回原位,陈添已经消失不见,地上插着一支生机勃勃的绿菊,上面还挂着露珠,显得可爱动人。
黄英从黑暗中接收到了陈添临走时的礼物,她将那支绿菊插在发髻上,轻轻说:“一路顺风。”
第40章 无灵水
5
无灵之水是妖族的最高秘密,除了王和祭妖,没有谁知道这究竟在哪,除了极少数的妖听过鲛人的名号外,甚至没有妖能准确地说出他们的模样和能力,在对鲛人的想象里,人界和妖界都是一样的。
而此番,心妖却触碰到了最要紧的部分,这不得不令姜楚心惊。
祭妖是绝不会将此等机密之事泄露于心妖的,何况他的能力之强,在妖界除了姜楚无人可敌,所以姜楚当年牺牲之前才废了他的舌头,并将关押的权限赋予了罗厉。
如今,王既已归位,她自然第一时间去见了祭妖,在确认他从未吐露过半分后,她永远地诛杀了他。
这当然令她痛苦,但辅佐与照顾之恩与妖界整体的稳定和成长相比,实在太微不足道,她不能容忍再出现一次僭越和无度的祸患。
与之前尚且稚嫩的想法相比,在拥有了江阅的灵魂之后,姜楚非常明白,曾经未完成的变革亟待进行,改变势不可挡,否则妖族将永远困在这方区域做着不切实际的成仙化人美梦,妖应当谋求和人类的融合共赢,正如人类也在需要妖的一些特殊力量,而双方却因为不可预知的危险滋长出无穷无尽的敌意,这根本就是不应当的。
但现在,挡在人界和妖界之间最危险的敌人,便是那已探寻到无灵之水秘密的心妖,一旦它连那里也侵蚀掉,甚至不止是人界和妖界,甚至冥界和神也会受到不小的冲击,这样一来,原本就在夹缝中生存的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若是其他三界共同来对付妖界,那将会是一场怎么样的祸患。
她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目前妖界还未完全平稳,她能够信任的只有陈添,一开始就和她是共谋的陈添,她当然也信任罗厉和黄英,只是他们还有那许多放不下的羁绊和亲情,她不能去麻烦他们,她也因为当下的身份而不敢去要求他们。
陈添在得知无灵之水时相当震撼,他一直认为妖是四界中相当卑劣的存在,却从来不知道妖族里竟还有这样高贵的一族存在。
姜楚告诉他,远古大战,昊天圣母得黄龙与重明鸟相助,击败黑龙,最终平息了久而未止的战争。黄龙与重明鸟分别奉上龙卵和羽衣答谢昊天圣母之功,昊天圣母吞下龙卵在昆仑之巅孕育出最初的人类,自此,黄龙主天,重明鸟主妖,昊天圣母主冥府,而新生的人类则成为大地的主宰。昊天圣母传说中是半人半鱼的神兽,在她掌管冥界后,她的族人就生活在无灵之水,负责接收和引导人界而来的亡灵,将他们送达冥界或是天界,可以说鲛人是能通四界的存在。
心妖从出生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夺取了多少人或妖的心志,即使之前再怎么弱小,这许多年贪婪的攫取和抢夺已叫它变得不可估量,若是它找到无灵之水,又去试图攻陷鲛人,天下必会大乱。
所以无论如何,陈添必须先于许瑶找到无灵之水。
而心妖蛊惑人心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加厉害。
在陈添循着姜楚给予的线索一路找过去的路上,无论是路人,或是士兵,都开始流传一种诱人的言论:只要找到鲛人,肉可长生,泪可化珠,见到便百病不侵,触之则烦恼皆休。
若在以往,这样荒谬的言论听听也就算了,但在如此敏感的时期,这种论调再加上部队严阵以待的集结,不得不叫人上心,更令人不安的是,甚至远在天边的大总统也对此蠢蠢欲动,于是罗列的队伍骤然壮大了几倍,那是来自官方的默许。
怎么讲,陈添看着这些兴奋而激动的人们,心中生起寒意,他们像是中了蛊,而蛊还在传播、蔓延,大约要直到挖出无灵之水的那时才能停止。
他想起许瑶的那封书信,那不是一封普通的书信,心妖从未从许瑶的身体中离开,又或者说,心妖从来都不是一个实体,它是一种虚幻的执念,只要稍不留神,这执念便会如风中的蒲公英一般,散落各处,飘洒在每个人的身上,细微却不易察觉地扎下根来。
心妖无处不在。
他打了个冷战。
谢天谢地,在他们离开妖界之前,姜楚用一丝灵力帮他和罗厉、黄英的心上了一层不可摧毁的盾牌,让他们在这样的地方尚且保持清明的判断,但即使是姜楚,也判断不出心妖的力量极限,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加快速度。
但很快,他发现想要隐秘地行动成为奢望。
因为被蛊惑的人们总是不会放过一丝可能性,可能性显然也是心妖计划中设定好的一部分,除了不明就里的跟随他行动的人以外,还有相当一部分严肃冷淡的士兵。
全民皆疯是一种什么体验,陈添终于感受到了。
他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倾向,也不能去使用神通,因为到处都是监视的目光,都是怀疑的种子,心妖无孔不入地要搜集一切有关无灵之水的消息,而鉴于目前,它还没能侵蚀他,他除了闭口不言还得寻求智取。
他想,要是黄英在就好了,她一定知道怎么办。
但他当然没能见到黄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先发现了陈减。
彼时他抵达了东南处的一个叫塔城的小镇,顾名思义,这个小镇的中间有一座塔,而就在塔的周围,他注意到那里开了许多极小的雏菊,这并不是雏菊盛开的季节,他心里一动,便随着那稀稀落落的、零零散散的小白花寻过去,终于在一个花圃里,找到了下半部分已经化作菊花的陈减。
陈减歪歪斜斜地用力支撑着身体,似乎已经虚弱至极,直到陈添扶住她,给她缓缓送去些许灵力,她苍白的脸上才浮出淡淡的红来,之前那种刁蛮任性的样子此时已完全不见,她的脑袋耷拉在陈添肩膀上,带着哭腔说:“许瑶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我好害怕,我想回去,我不想在这里,我怕人,我好怕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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