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漫长的一夜和此后的很多夜
本书作者: 阿明仔
本书简介: 一群生活在北京的年轻人,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们并不知晓彼此生活的全部,只是以一种碎片的方式拼接成一块看似完整的镜子,照见彼此。
这个中短篇文集每个单篇都可各自成立,相互之间又都有关联。写一些新世代北漂青年混乱的情感关系,他们的爱与欲,梦想与生活。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自由职业者,作家、导演、策展人、艺术家、网红、摄影师,看似自由散…一群生活在北京的年轻人,他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们并不知晓彼此生活的全部,只是以一种碎片的方式拼接成一块看似完整的镜子,照见彼此。这个中短篇文集每个单篇都可各自成立,相互之间又都有关联。写一些新世代北漂青年混乱的情感关系,他们的爱与欲,梦想与生活。这些人基本上都是自由职业者,作家、导演、策展人、艺术家、网红、摄影师,看似自由散漫,却又各有困惑迷茫和痛苦,尽量呈现他们的真实和具体,以及各自的琐碎。
第一章 蜘蛛高跟鞋 01
01
方翟最近时不时会感到胸口疼,干呕,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她是个非常注重养生的女人,也才二十六岁。已经二十六岁了,以前不会太在意的事情,现在会反复去想,变得焦虑,知道自己心理上出了问题,在网上找到一个语音聊天室,无需实名登记,进入聊天室的人按照顺序说自己想说的话,大多是生活里的苦恼、困惑与无助,就像是给自己找了一个树洞,只是你知道这个树洞里还有很多个小洞通向整个地球,每个洞后面都有一个人正在耐心地听你说话。
除了一些敏感词需要规避,比如“杀”要说成“k”,“死”要说成“噶”,钱要说“米”,棺材要说“盒子”,其他的都很好,方翟很喜欢这里面的氛围,他们会说一些安慰的话,但不会给你什么建议,毕竟每个人都是带着痛苦来到这里的听别人的,说自己的。
刚好,方翟也只是想有人能听她说话而已。来过几次之后,她恍然大悟,原来在童年时就已经落下病根。
下午三点多却像是已经进入病恹的黄昏,灰蒙蒙一片,雾霾包裹住一切,时间都像是被凝固了。她从东五环外的通州绕了一大圈来到东五环外的东坝,十几分钟前,她经过高架桥,产生了错觉,似乎在桥的尽头处有一个窗户,她会开着撞进那个窗户。
窗户里的灯光是橙色的,像是一片火烧云,离得近了才发现,那个窗户所在的位置,是一栋离这个高架桥拐弯处只有几十米远的居民楼。
转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往那个窗户里看了一眼,除了橙色的灯光,隐约只看到一株长到天花板上的绿植,应该是天堂鸟,对盆栽她还是有些熟悉,毕竟是个独立的软装设计师。她喜欢这个橙光的色温,莫名地觉得有些熟悉,好像曾在那里面生活过一般,连带着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站在那株天堂鸟后面的男人。
一晃而过。
在一个树林里停好车后,方翟先走出一段距离,抬头往一棵树上看了片刻,回过神来不知道刚才自己想看什么,看到自己穿着的豹纹高跟鞋,再次走神,又过了片刻,她摇摇头,掏出汽车遥控器,回身按下锁车键,远处一辆越野车的车头灯闪烁一下,恍惚片刻,转头迈步朝前方的一栋已经亮起不少灯火的楼房走去。
楼内愈加昏暗,空气倒是没有外面那么稠密,脚步轻快了一些,她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购物袋,里面装着两个长条铁罐,走路时发生撞击,在静悄悄的走廊里哐啷作响。她走到电梯前,按下上行键之后,把购物袋挂在右手肘弯处,往手心里呵了一口热气,用力搓了几下,觉得手心有点湿黏,摊开后什么也没看到,但是有点痒,她用左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在右手手心上捏了几下,有一些类似蛛丝的触感,看不到,往裤腿上擦了擦。电梯门打开,一股酸腐的气味涌出,她忍不住往后退出两步,一个驼背老太太推着助行推车,前端车框里堆满垃圾,有虫子在爬行蠕动,老太太脊椎歪斜,脑袋向右边歪倒,刚洗过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助行推车歪歪扭扭向外移动,老太太是罗圈腿,重心往前,偏向右侧,身上衣服和车框里的垃圾几乎分不清,人和车已经混为一体,像一个破破烂烂胡乱组装在一起的机械人体怪物,走出电梯拐弯时,车上和身上都有零碎的东西往下掉,方翟不敢和她对视,低下头继续往后退,给她让路,看到有一只小蜘蛛从她的裤腿上摔落下来,又顺着连接的丝线快速爬回到她的鞋面上去。方翟屏住呼吸走进电梯,空间里余留的气息像蛛丝一样糊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她连忙伸出空手捂住口鼻,封堵住正从胸口处涌出的干呕。抵达要去的楼层之后,她快步走出,重重呼出一口气,再快走几步才敢吸气。
这栋老旧楼房走廊纵横如同一座迷宫,左拐经过堆满杂物的楼梯间,听到一个女人在嚎啕大哭并且发出歇斯底里的呐喊,方翟推开虚掩的铁门,女人的哭声更大了,就在楼下,刚才她走进这个小区并没有发现那里有什么状况,好像一切才刚刚发生,突然间发生的。她走到楼道口头的窗户前,往外望,对面楼房不少窗户后面都有人,望着她所在位置的下方,她的视线被楼下伸出的小平台给挡住了。女人的哭声似乎无穷无尽,方翟双手撑在窗户上,费力地探出脑袋,试图能够看到一个具体的场景。一切努力都徒劳无功,她缩回脑袋,收回双手,两个手掌心不知不觉就撑出了两道痕迹,就在她用双手互相抚摸彼此时,一个重物落在地上的声音吓到了她,紧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是从她右上角的房间里传出来的,她小跑上台阶,走到门前,里面像是有人在斗殴,不时有东西摔落在地上,站定之后她有点犹豫,想要退缩,房门似乎消失了,所有狼狈的锋利的破碎的都呈现在她的眼前,这是她一直不愿意面对的场景。像是感知到她的到来,一个重物坠地的声音在提醒她不能视而不见,她侧身举起右手拍了拍门,回应她的是更大的坠地声,她转正身子,又加大了点力气,用两个指节敲了敲门。房间里一下就变得安静了,她继续敲门,里面依然没有任何声响,她把手放在门把上,轻轻往下一按,门打开了。
房间里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被推倒在地上,只剩下一个被固定在小雕塑台上还未完全干透的泥雕,方翟和它对视,是她的半身像,乳房浑圆坚挺,超过她的任何时候。
这是萧吉给她做的雕像,用她提供给他的一张裸照。
照片是弗图给她拍的,她微微有些走神,那个社交软件上的照片都是弗图给她拍的,认识萧吉也是在那个软件上,一个从中央美术学院毕业的艺术家,她曾经特别向往的大学,可惜没能考上,最终上的是一个设计学院,和弗图从大一就在一起了,一晃眼就快八年了。
雕塑下方传来动静,方翟目光下移,萧吉坐在雕塑下方的地毯上看着她,他右边的手掌被割破了,正在往外流血,裤子和毛衣上都已经沾上了血迹。
“你疯啦?”方翟反手带上门快步走到他的边上,抓住那只正在流血的手,萧吉看着她,眼神呆滞,身上有酒气。
“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方翟用力地捏住萧吉的手,萧吉依旧呆滞地看着她,随着嘴角抽搐,眼里慢慢聚集起了一点亮光,他突然搂住方翟哭了出来,“对不起,对不起,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抱得越来越紧,眼泪鼻涕糊在她的脖子上,她觉得快无法呼吸了,费力挣扎,好不容易从他的手臂间钻了出来,“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她一只手拿着购物袋,一只手压住萧吉的肩膀往后推。萧吉缩回流血的手去揪自己的头发,“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方翟拉过他的手,轻轻抚摸,她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萧吉停下所有动作,只是看着她,没有再说话,方翟忍住眼泪,把目光移开,落在他的手上,“我先给你洗一下。”
他们一起站在卫生间的洗漱盆前,方翟拧开水龙头,小心地冲洗着他手心的伤口,萧吉一直盯着她看。
“我们还是出去包扎一下吧。”方翟用纸巾擦拭萧吉手上凝固的血迹,那个伤口很长,但是不深。
萧吉依旧盯着她看,突然说,“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方翟猛地抬头看着萧吉,他在等她的回复。
“我们还是去包扎一下吧,”方翟说。
萧吉突然抱住她,开始吻她的耳朵和脖子。
“不要!”方翟在他的怀里挣扎,“不要。”
萧吉堵住她的嘴唇,舌头试图撬开她的牙齿。
方翟紧抿着双唇,费力地把脑袋偏向一边,“放手。”
萧吉的身体变得僵硬,双手无力地从她身上滑下,“对不起。”
“你叫我来,是不是只想让我跟你做爱啊?”方翟的胸脯剧烈起伏,“要是只想操我,做那么多蠢事说那么多废话干嘛!”她转身走出卫生间门外,拎起放在地上的购物袋就要离开。
在她的手碰到门把手时萧吉突然又大喊了一声对不起,随后转身,握紧那只受伤的手狠狠地打在洗漱盆上方的镜子上。
方翟整个人颤抖了一下,转过身来看到碎裂的镜子,里面依然只有一个她和萧吉的身影,却好像裂成了无数个。
萧吉垂头低语,“看不到你的每一秒我都会想象你正在跟人做爱,我受不了。”
方翟身体里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购物袋沿着她的手臂慢慢往下滑,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没能抓住,掉到地上,哐啷一声,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下。她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么难受。”
萧吉没有说话。方翟试图让他转过身来,他的头一直垂着,“要不,你还是走吧。”
方翟紧紧地抱着他,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萧吉低喃,“我觉得我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我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疯掉,会害了你。”
方翟把尖下巴抵在萧吉的肩膀上,“没事,谁没有病呢,上午我刚去看了心理医生,说我有中度的抑郁症和焦虑症,我已经被确诊了,没什么好怕的。”
萧吉身体微微绷紧,转过身来,刚要说话,方翟的嘴唇已经堵住他,舌头伸了进去,萧吉有些犹豫,方翟右手抓住萧吉的左手放在自己的胸上,她的左手抓住萧吉的右手,想把它放在自己的屁股上,萧吉的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方翟把他的右手举到眼前,拳头上被碎玻璃割出了不少的小伤口,上面还有一些玻璃渣。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两个人不约而同松开手,彼此微微有些尴尬,方翟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是黑的。手机铃声依然在响,萧吉觅着声音朝客厅里的双人沙发走去,从坐垫与扶手的缝隙间掏出手机,滑动接听,顺手点上一支烟走到窗边,脸上慢慢绽开笑容,方翟收回目光,解除手机的飞行模式,没有任何新消息。
不到两分钟,萧吉就挂掉了电话,方翟重新把手机设为飞行模式,微笑着看向他。
萧吉收起手机,“是一个策展人打来的电话,他说最近要策划一个展览,想邀请我参加,说晚上一起吃个饭顺便聊聊。”
“哦。”方翟应了一声,再次挤出一个微笑,“是好事,那你好好收拾一下,不能就这样随便出门。”
萧吉点点头,“这个策展人挺有名的,他每次策划的展览都很有影响力。”
他拍了拍裤子,再拍几下手臂,目光看向卧室。
“那真是恭喜你了。”方翟收敛笑容,随口又问了一句,“你们约在哪吃饭?”
萧吉脱去毛衣,“草场地的草料场餐厅。”他有点遮盖不住兴奋,强忍着,“不过晚上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方翟跟着他往沙发那边走去,“没事,那一会我送你过去吧,你这边叫车不方便,我也刚好顺路。”她的高跟鞋踩到了一堆软乎乎的东西,低头看到是从碎裂的花盆里倒出来的泥巴,上面还插着一个非洲裸女木雕,她弯身拿起来看,上面糊着蜘蛛网。
不到二十分钟,萧吉就已经洗好澡并换了一身衣物,一边穿鞋一边伸手去够挂在雕塑架上的钥匙,脚底滑了一下,手上一用力,拉倒了那个雕塑架子,方翟的半身像泥雕摔到地上,一根铁管穿透了它右边的眼睛。
“啊!”方翟忍不住叫出声来,好像那根铁管穿透了她的眼睛一般。
萧吉弯身捡起它,把铁管从它的眼睛里拔了出来,“没事,回头我再补一补。”
方翟咬着下嘴唇,再次感到了疼痛,胸口发闷,不敢再看一眼。
他们下楼时天色更加昏沉,路灯已经亮起,小区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女人牵着一条狗,女人在玩手机,狗在撒尿,好像之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走到停放的车子前,萧吉撇了一眼方翟手里提着的购物袋问那是什么,方翟才意识到自己把它们提上去后又提下来了,她说不知道是不是深秋了的缘故,上次过来发现这边很多地方都有虫子和蜘蛛,她买了两罐杀虫剂,本来想自己家里留一罐,给萧吉一罐,给忘了,萧吉摆摆手,表示自己很讨厌杀虫剂的味道。
“你们那栋楼房里怎么有那么多蜘蛛?”方翟打开导航之后问萧吉,他有点心不在焉,随口说应该是环境差的原因。
雾霾越来越浓厚,打开远光灯也只能看到前方不远的距离,前面的汽车尾灯,迎面而来的车头灯以及路灯和红绿灯时隐时现。
“你不觉得我们就好像是被困在蜘蛛网里的虫子吗?”方翟开出一段路后再次开口,瞟了一眼,萧吉正在聊天的头像是一只猫,L开头的英文名,没等他开口,自顾自往下说,“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在半夜醒来,下床时发现地上多出了一双毛拖鞋,黄白条纹的,很好看,踩上去之后,突然感觉自己变高了很多,原来是一双高跟鞋,特别舒服,毛茸茸的,很温暖,而且不用我抬脚,它们自己能往前走,一开始我特别开心,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不对,认真去看,发现这双鞋子是两只脸盆大的蜘蛛,感到恶心,恐惧,我吓得尖叫起来,这两只蜘蛛开始到处乱爬,我的脚一直黏在它们的身上。”
片刻之后,萧吉放下手机转过头看她,“后来呢?”
“后来我就吓醒了。”方翟轻轻踩着油门,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你看,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萧吉伸手摸了摸她裸露在外的手臂,“你这个梦挺有意思的,我觉得你真的可以成为一个艺术家。”
方翟转过头去看他,第一次约了在丽都那的漫咖啡见面,就被他眼里透出的这种光吸引,她翘起嘴角说,“是吗?”
萧吉的手指下意识地在腿上拍打,“嗯,想起来就特别有感觉,我想把它做成一个雕塑,一个穿着蜘蛛高跟鞋的女孩,可以吗?”他举起双手搓了搓,顺势捂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她。
方翟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知道有一个女艺术家叫路易斯布尔巧瓦吗?她的代表作就是蜘蛛雕塑。”一谈到作品萧吉就掩盖不住自己的兴奋,好像已经把这个雕塑做出来了,“其实还可以做成装置,两只蜘蛛高跟鞋载着仿真硅胶娃娃真的可以在展厅里派来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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