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恒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其实我的敌人从来不是陆嘉,而是我自己的心,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觉得危机四伏。其实我不是不相信荣蓁,我是不相信我自己,风声鹤唳,甚至连她动用私账修缮福安寺,都能想到别处。”
荣蓁走近殿门时便刚好听见这几句,她缓了几步才走进去,姬恒瞧见她回来,笑了笑,“今日怎么回来这样早?”
荣蓁扶着他到内室坐下,“方才你和恩生的话我都听见了。”
姬恒张了张嘴,“我……”
荣蓁的手指拦在他唇前,“这事怪我,你是我的夫郎,有什么事我都应该知会你。我让人修缮福安寺,与陆嘉毫无干系,是因为那里有我一位故人。”
姬恒奇道:“故人?”
荣蓁温声道:“听寺中人说他云游去了,也不知会去多久,等他回来,我请他来府上同你见一 面。”
姬恒想不出她口中故人是谁,可她既给了解释,他心里也安稳许多。
荣蓁坐在他身旁,忽而靠近在他颈边嗅了嗅,奇道:“你用了什么熏香吗?”
姬恒道:“自从有了身孕,这房里便再未进过熏香,难不成是沾上了什么花花草草的味道?”
荣蓁想明白一些,捂着眼直直躺在榻上,唇边还残留着无奈笑意,姬恒醒悟,靠了过来,将她的手拉下,眸中满含深意地看着她,打趣道:“那你告诉我嗅到了什么香味?”
荣蓁伸手扶住他的脸,唇偎了过去,纏绵亲吻着,直到姬恒眸如春水,她才半支起身,看向姬恒还未明显的腹部,叹了口气,“刑部有种刑罚名为冰凳,是要让人体验冰火两重天,如今我在你身边也有幸体验了一番。”
姬恒低笑出声,荣蓁如今正是盛年,有些事自然不言而喻,他握住荣蓁手指,“那要辛苦荣大人再忍耐几个月了。”
荣蓁俯身吻在他额上,“辛苦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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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楚越今晚在府中设宴,荣蓁做了摄政王之后,户部尚书主动请辞,这职位自然也就落到秦楚越头上,她之前为户部侍中时便已主管户部事务,这升迁也是再正常不过,何况她的靠山是荣蓁。
户部许多官员来赴宴,一些人早就听闻秦楚越家底丰厚,又是跟着摄政王荣蓁一路升迁上来,如今也是朝中要臣重臣,许多人都想攀附,却苦无门路,只是没想到她的府宅如此奢华,倒让人想起了一个人,从前的户部尚书冯冉,冯冉的奢靡无度,历经三朝依旧有人记得。
秦府正堂灯火通明,宴饮过半,众人纷纷向秦楚越敬酒,秦楚越笑着领受,“今日在本官府上,诸位畅快痛饮便是,不必拘谨。来人,再搬几坛好酒上来。”
主事杨颜看着眼前觥筹交错,纸醉金迷,她内心不耻,眸中神色像在极力忍耐。她透过几人身影,看向坐于主位的秦楚越,骄矜的面容上,笑得张扬肆意,忽而想起韩相那声叹息,“吏治崩坏,奸佞当道,挟天子以令群臣,本相有心无力。”
她家境贫寒,读的是圣贤书,看不惯这官途的腌臜事,幸得韩相有爱才惜才之心,一路相助,让她能顺利考取功名。只是那让韩相无奈之人已经掌握大权,便是当朝权臣荣蓁,她初入官场,官位低微,不足以面见这位摄政王,而秦楚越是荣蓁手中一柄利剑,对荣蓁忠心耿耿,若是哪日能除去秦楚越,荣蓁便会失去一臂。
思绪被身边人拉回,那人眼神示意,杨颜也不得不上前敬酒,秦楚越揉了揉眉,抬眼才瞧见她,像是有些不识,“这位是?”
一旁的户部侍中忙道:“大人,这是主事杨颜,新科探花,刚上任不久。”
杨颜忙行礼致意,户部侍中笑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杨主事虽年轻,却是盛传千杯不醉。”
秦楚越接了她的酒,饮后有些醺然,笑了笑,“杨主事年轻有为,既如此,便多饮几杯。”
秦楚越此话一出,杨颜也不好不喝,一连数杯入肚,面色未变,倒的确不轻易醉倒,只是这酒饮得多了,总难免要出去更衣。不知是不是正堂太过明亮,院里显得昏暗许多,侍人带着她去往恭房,可出来时,却不见那侍人踪影。
她只能寻着原路返回,但这院落太多,杨颜一时迷了路,她刚转过长廊,听见不远处有人声,想着上前询问,以免误入后宅,有失礼之处。可没想到那人左右张望一番,压低了声音,冲着后面人道:“快抬进去。”
杨颜避到一旁,只见十余人抬了箱子进来,那箱子似乎很是沉重,昏暗中看不清楚,她蹙起眉头,正思索之时,忽而有一人跌倒在地,箱中之物散落出来,为首之人忙斥道:“怎么这么不仔细!还不快拣进去。”
那人吹亮火折子,手中提着的灯笼才有了亮光,杨颜仔细看去,满面惊愕,捂住了唇,地上散落的竟是金银珠宝。
直到一行人远去,杨颜才走了出来,她加快步子,连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回了正堂之后,热闹一如既往,而在后院的见闻却难以从杨颜脑海中抹去,她饮了几杯酒,心中却生出一个念头,“究竟是怎样的银钱见不得光,要偷偷在黑夜运来。秦府之富,是真的家底丰厚,还是收受贿赂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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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入夜,韩府。
韩云锦笑着让人上茶,言语间很是关切,“在户部任职可还适意?”
杨颜规矩回话,“卑职初入户部,的确有许多难处,好在牢记丞相教诲,不至出错。”
韩云锦道:“凡事徐徐图之,不必着急,将来治世清明还要依仗你们这些年轻人。”
杨颜思忖再三,终是开口,“丞相难道便不想再搏一次吗?”
韩云锦闻言笑了起来,而后摇了摇头,“有些话本相也不瞒你,你也瞧见了,这户部与吏部都牢牢握在荣蓁党羽手中,军中手握实权的又是她从前好友郑玉的部下,御史台那边也不必多提,近一月来只有几个不痛不痒的弹劾,本相也是无能为力啊。”
杨颜到底年轻,被她这番话激出一股血性,“总不能就这样看着荣蓁独揽朝纲,她这样不加收敛,一个摄政王能够满足她的野心吗?”
韩云锦唏嘘道:“摄政王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往上,那便是……”
韩云锦止住话锋,杨颜起身拱手,道:“丞相,若是卑职愿意在这铜墙铁壁中撕开一道出口,您可有与之对抗之心?”
韩云锦望向她,“你发现了什么?”
杨颜将袖中几卷纸张交于韩云锦,“前几日去秦府赴宴,无意中竟瞧见秦楚越私受贿赂,钱财之巨,不可估算。这上面是卑职思索之下相出的弹劾之策,只要按着上面所写,找出人证和口供,出其不意,物证必然不在话下。而卑职愿做那个人证,朝堂之上,即便荣蓁有心袒护,也难堵悠悠众口。秦楚越一倒,荣蓁断去一臂,威望自然有损。”
韩云锦将纸张摊开,瞧这上面所写,陷入沉思。
杨颜走后,韩主君走入正堂,见韩云锦面色凝重,似乎真的在思索此事是否可行,韩主君忧心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万一这杨颜被人收买,反将一军。”
韩云锦将手中纸张交于他,“不会,杨颜毕竟年轻,总有些愤世嫉俗。我自然也不会只凭她这一桩事来扳倒秦楚越,但她在户部任职,从前户部又出过冯冉那等事,景帝朝可是将整个户部人员全都处置了,她若主动揭发,证词会让许多人采信。不过,眼下最希望秦楚越跌下来的,除了我,还有一个人。只要那个人愿作壁上观,我便有六成把握。”
韩主君顿时了然,“你是说陆蕴?”
韩云锦点了点头,“陆蕴依附荣蓁,但却比谁都想除去秦楚越。”
韩主君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扶在她肩上,“你若真的决定好了,我自然是与你风雨同舟。可是咱们的孩子,我实在不敢让她们跟着犯险,不如先将她们送出去?”
韩云锦却犹豫了,“可若是将女儿送出城去,只怕会打草惊蛇。”
韩主君神色黯然,“我们不争了好不好?荣蓁并未主动对我们下手,我们……”
韩云锦紧握住他的肩膀,“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当初便是因为失了先机,才让荣蓁一党得逞,一退再退。她甚至笃定我不敢拿出那份遗诏,让我眼睁睁看着她成了摄政大臣!若不趁着现在尚有几分势力与之对抗,时日久了,她们见我式微,就会全都弃我而去,唯她马首是瞻,这就是人心!”
韩主君神色颓然,只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可即便韩主君再担心,也依旧挡不住韩云锦要做的事。
数日之后,朝堂上剑拔弩张,韩云锦着人弹劾秦楚越。一为其担任户部侍中时,未经户部尚书首肯,越权调取钱粮。二为治下不严,纵容手下官员贪墨,有渎职之过。三为结党营私,收受官员贿赂。
待那官员直陈秦楚越数条罪责之后,朝堂一时肃穆,皆看向秦楚越,只听秦楚越冷哼一声,“辛苦王大人为我网罗罪名,可王大人不是弹劾,而是 诬告。王大人方才还说秦某收受贿赂,那人证物证何在?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空口白牙,扰乱朝堂。”她手持玉笏往前一举,“陛下与摄政王在此,请替臣做主,严惩诬告之人!”
王大人不着痕迹望了秦楚越一眼,破釜沉舟一般,道:“老臣所言句句属实,文武百官谁不知秦尚书奢靡无度,物证不难,只需派人查抄秦府,定能得到秦尚书贪污受贿的证据!至于其他两桩罪,臣手中自然是有铁证。”
秦楚越闻言冷笑一声,“原来王大人做的是这样的打算,可本官官居正三品,若真的依了王大人的意思,将来每位言官都来弹劾我一本,那我秦府难道要日日接受查抄以示清白?将来只怕永无宁日了,又如何为朝廷效力?”
秦楚越此话一出,便有不少朝臣附和,徐尚书道:“事先禁足官员,查抄府邸,襄帝朝时虽也确有先例,但那时圣旨在前,襄帝亲命,最后又的确属实,不过只凭秦大人府上用度奢华,便定此罪责,怕是要出冤案了。”
帘幕之后,陆嘉打起几分精神,他本以为今日朝堂又是无聊奏对,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热闹。陆嘉的眼神隔着帘幕望向荣蓁,她倒是稳得住,全凭秦楚越一人应对。
荣蓁的冷淡,连韩云锦都觉出些怪异,秦楚越被人弹劾,荣蓁不该如此反应,韩云锦有些茫然,却又怕她们在唱空城计,而王大人那边是进是退,全看韩云锦的态度。
韩云锦平声道:“徐大人所言极是,如此武断定罪实在不妥,王大人,你究竟有何证据?”
王大人得其授意,让人将前两桩证据一一呈上,其一乃是她越权签署的文书,其二是户部侍中贪墨的铁证,数额虽少,但不容抵赖。
这两样被送到摄政王荣蓁手中,荣蓁转过身来,只见户部侍中委顿在地,求道:“微臣乃是一时疏忽,并无贪墨之心,而后将钱款补齐,并未于朝廷社稷不利,还望……”
荣蓁面色沉了下来,将那文书砸在秦楚越胸前,秦楚越自知理亏,不敢反驳,荣蓁看向王大人,她身量高些,看人时总难免俯视,不怒自威,“这第三桩罪名可有证据?”
王大人点头道:“回摄政王话,户部主事杨颜曾亲眼所见秦府受贿,趁夜秘密抬往后宅。”
荣蓁这几年行事风格愈发沉稳,连韩云锦也看不出她是否是故作镇定,可满朝文武在此,秦楚越已对那两桩罪名未再抵赖,这第三件,只要有杨颜的口供,查抄府邸不是难事。何况她这两日专门找人盯着秦府,并未将那些财宝运出。而陆蕴这边,也如她所想,并未搅和进来。
只是还是有哪里不对,仿佛太过顺利。
只听荣蓁漠然道:“传。”
杨颜很快入殿,将那日所见所闻禀报,而后又道:“那晚若非臣走错路,只怕还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秦楚越面色微青,“你刚入户部不久,究竟被何人指派污蔑上峰?按我大周律法,越级上告者应先受刑罚。”
杨颜面不改色,俯跪于地,“微臣绝非诬告,愿受任何刑罚,只是查抄秦府刻不容缓,请摄政王下令!”
韩云锦微微仰头,王大人率一部分官员纷纷下跪请命,“请摄政王下令!”
户部之前已出过丑事,其余人也不敢替秦楚越担保,陆蕴看了又看,拱手道:“摄政王容禀,臣相信秦大人虽有失察之时,但绝不至于收受贿赂,臣愿意相信秦大人的清白。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眼下还需秦大人自证,方能澄清此事。”
陆嘉闻言都想暗笑一声,自己母亲竟也当场做戏起来。
韩云锦叹道: “常言空穴来风必有因,眼下也只得委屈秦大人了。”
秦楚越望向荣蓁,急道:“请摄政王殿下明察,臣绝无此事!”
犹如施压一般,荣蓁不得不下令,“传本王令,立刻查抄秦府,所有官员不得擅离紫宸殿一步!户部主事杨颜带下去受刑!”
荣蓁说完呼吸一慢,极力掩饰着情绪,韩云锦看在眼中,心渐渐定了下来。
韩府正堂中,韩主君来回踱步,直到侍从匆忙传信,道:“回主君,秦府方才被官兵围住,一行人进了府中。”
韩主君吩咐道:“继续盯着,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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