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与陆嘉无逾越之举,慕容霄却一副了然的神色,荣蓁心头微恼,“你管他作甚!”
不论陆嘉用意为何,荣蓁此刻都没有心情理会。
第182章 身世
郑府, 文郎君坐在下首,寒暄道:“府中用度一向从简,这茶还是前些日子摄政王送来的, 不知太后可喝得惯?”
茶汤浅淡,其叶银白似雪,他曾听说过荣蓁近年来甚少饮酒,原来她喜欢的茶汤是这般, 入口回甘, 齿间留香。陆嘉本无心饮茶,闻言倒是细细品味一番, 含笑道:“摄政王极其重视郑将军,这茶也是上品, 予又怎会用不惯?”
两人相谈之时, 下人来报,只说摄政王送那位神医和贵客离开了,那神医还留了药方,明日再来府上。
文郎君道:“知道了, 下去吧。”
文郎君刚转过头来, 便见陆太后手中的茶盏搁了下来,若有所思,他轻唤一声,陆太后怔了一会儿,而后才回过神来,状若无意,询问道:“予听那神医口音来自江南, 不知是何方神圣?竟得摄政王亲自相送。”
文郎君原本便是颖悟之人,见微知著, 试探道:“那神医的名帖是江南慕容家,或许摄政王此举是给慕容家颜面。不知太后可留意房中那个俊美男子,摄政王像是与他有旧,所以才相送吧。”
这几句话本是闲谈之语,寻常人听了或许不会放在心上,可文郎君却察觉陆太后细微变幻的神色,搁在茶盏上的手指也无端收紧。
等送走这尊大佛,文郎君回了主院,下人正要服侍汤药,文郎君顺手接过,让人都退下,坐在榻前将郑玉扶起,又浅尝一口,这才给郑玉服下,他拿了绢帕擦了擦她的唇瓣。郑玉病中,说话也有气无力,常常都是他自己在说,但他知道郑玉在听,“方才那神医来过,说你的病不是难事,很快便会好的。”
郑玉靠在他怀里,“不用为我……担心。”
文郎君眼眶微红,他仰着头,不让郑玉瞧见,过了一会儿,岔开话头道:“方才陆太后莫名过来,又匆匆走了。”
郑玉连陆嘉都不识得,这话她听不明白,文郎君轻扯唇角,语气里有几分讥讽,“无事献殷勤。好好的贵人不做,觊觎旁人的妻主,真是笑话。”
郑玉明了他话中深意后有些愕然,但想起他与姬恒颇为投缘,这番话倒有几分为姬恒不平,郑玉失笑,“阿蓁不会的……”
文郎君凉凉道:“那慕容公子呢?”
郑玉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
云霓居雅间外,荣蓁靠在廊间,眸色暗淡,许久,门从里面打开,毒医走了出来,对她和慕容霄的好奇心思都已经消散,任谁都看得出这两人不对,分外克制。
毒医侧头看向她,“我已经给慕容家主换过药了,你可以进去了。”
荣蓁抬起头来,道了声谢,毒医自嘲一笑,“也是我不该戏弄你们。”
若是寻常有情之人被人调侃几句,或许一笑置之,可她们两人的关系,这调侃倒成了难堪,彼此痛苦,让祸首生出自责与不忍来。
荣蓁送他二人回了云霓居之后,毒医话里话外透漏慕容霄受伤一事,任荣蓁如何询问,慕容霄都矢口否认,毒医识趣地离开,给两人留出说话的机会。荣蓁没了法子,伸手将他的衣襟扒下,胸口包扎的细布已经渗出淡淡血色。
荣蓁的手指如遭针刺,她的手一抖,慕容霄忙将衣襟合上,荣蓁的眼神从他胸口移到他面庞,“谁伤了你?”
慕容霄淡淡道:“没有谁,不过是一点小伤。”
荣蓁如何听不出他的遮掩,“慕容霄,胸口的伤连日不愈,还算是小伤吗?以你如今的武功,又有谁可以伤到你致命之处?是遇到了刺客还是别的,你不说,我找人去查。”
转身间,慕容霄扯住了她宽大的衣袖,“没有别人。”
荣蓁忽地明白过来,她有些难以置信,“是你自己?”
慕容霄草草几句将原委道出,淡化了伤势的严重,“ 金银珠宝,稀奇药草,这些我都提过,但他都不想要,我做事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这样做能最快达成目的,一点血而已,也没什么不可。”
荣蓁的声音带了些愤怒,“所以你就把心头血拿来交换?”
慕容霄就那样看着她,“你知道的,我做事向来不择手段,即便是对自己也狠得下心来。”
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荣蓁越是无法原谅,她不能原谅的是自己,“往后我不会再向你求任何事。”荣蓁的眼眶一热,“慕容霄,我还不起。”
即便相隔数步,她也不能放任自己去看他胸前的伤口,替他换药,哪怕是当初对颜佑安那般。她问心有愧。
她敲响了毒医的门,请他为慕容霄疗伤,她一人在廊中静默。再度推门进去,慕容霄已经换了一身衣袍,坐在窗前。
他还在为荣蓁方才那句话而伤怀,他不需要她的偿还,有些事想做便做了。
荣蓁再度抬起眼眸时,定定地看着他,“姬恒有身孕了。”
她和姬恒成婚这么多年,有再多子嗣都无可指摘,可慕容霄的心还是紧了紧,挤出笑来,“恭喜。”
荣蓁苦笑一声,“你看,我们当年分开之后,我从未亏待过自己,我想要的几乎都得到了。所以,别再为了我做这种傻事,不值得。郑玉的病,我会再想办法。”
她推门走了出去,离开云霓居时,天色已经暗了,她抬头看向楼上轩窗,那里隐约能够看见一道身影,深秋萧瑟,荣蓁转身进了马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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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有了身孕,姬恒总觉困倦,傍晚时歇下的,那时他还问了荣蓁一句,府里人说荣蓁午后回来过一次,换了身衣袍又离开了,荣蓁近来事忙,先前也同他说过,姬恒没有放在心上。
他慢慢睁开眼,才察觉荣蓁坐在榻边,背对着他,落下一片阴影,她身上的外袍还未换下,姬恒从背后拥住她时只觉得有些冷,不知这寒意是从衣袍上浸出还是她整个人,荣蓁慢慢转过头来,“醒了?”
刚刚醒来,姬恒声音里有些慵然,“回来了怎么不唤醒我?”
荣蓁的声音一如往常那般体贴,“听侍人说你未用晚膳,现下可觉得饿了?”
他靠在荣蓁肩头,外面似乎起了寒风,“本来只想歇歇,谁知睡了这么久。”
荣蓁道:“我去让人送些汤羹来,胃里空着,夜里怕是睡不安稳。”
姬恒拉住她的手,“别去,白日里积食了,现在不饿。”
荣蓁伸手摸了摸他的腹部,姬恒轻声笑了笑,“也不知这一胎是女儿还是儿子?”
荣蓁的手有些颤抖,不自觉抓紧了他素白的里衣,姬恒看着她,“你……”
荣蓁忽然开口,像是怕自己会迟疑,“你从前问我可有事瞒了你,那时我说没有,其实我骗了你。”
不知为何,姬恒心头生出一丝恐慌,他努力让 自己的语气平常些,“是吗?若是不重要的事便算了。”
荣蓁不忍去看他的眼睛,“……我和慕容霄,有一个女儿。”
姬恒脸上的血色渐渐退去,自从在她口中听到慕容霄的名字,他脑海中已经空白一片,荣蓁没有看他,可却握紧了他的手,姬恒只觉自己像是失了声音,他许久才开口,“是我们从襄阳回京之后,皇姐让你去姑苏那次?你们是喝醉了?”
姬恒看着她翕动的嘴唇,他竟然想自欺欺人,为她寻一些借口。
荣蓁摇了摇头,“不是。当年分开之后,我们便再未有过。”
可这样的答案却比姬恒的猜测更伤人,姬恒眼眸里的泪倏地坠落,艰涩道:“是在襄阳,他当年怀了你的孩子?因为我和璇儿,让你们母女分离?”
“我当年并不知道……”
她的手还握着自己,可姬恒已经感觉不到温度,他只觉遍身寒冷,比起荣蓁负他,他更怕的是荣蓁会怨他,明明已经和离,昭告天下,因为他生下璇儿,拆散了她和慕容霄,“你是什么时候知晓的?”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遮掩,荣蓁低声道:“那年再去姑苏时,我一瞧见澜儿,便都明白了。澜儿她长在慕容家,便是慕容家的孩子,所以我选择瞒下这桩事,我不想让你……”
姬恒苍白的面容上扯出一抹笑来,“那你如今怎么又肯说了?”
因为在这样萧瑟的夜里,在寒风之中,将她彻底吹醒,她瞒着澜儿的身世,既对不起姬恒,也对慕容霄和澜儿有愧。
但有些时候,姬恒怨恼自己的直觉,就像当初仅凭陆嘉的那丝敌意,他便猜到陆嘉对荣蓁的心思,而现在,他道:“你见了慕容霄?”
“……是。”
姬恒靠坐在床边,他无力道:“若是当年在襄阳时你便知道了,会选择他吧。因果报应,当年那道赐婚的圣旨分开了你和颜佑安,上苍却让一个慕容霄闯入我们之间,你们没有做错什么,和离之后,你原本就是要向前走的。如今的我,已经无法再约束你任何,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荣蓁看着自己虚张的手,“你以为我想做什么?”
姬恒仰着头,望着榻顶,努力维持着,“澜儿的事,我很抱歉,即便得知这个孩子的存在我心如刀绞。但我更不想你恨我,怨我……”
荣蓁将他抱住,“错的是我。”
姬恒靠在她肩头,苦笑道:“荣蓁,你好狠的心,你想让我来惩罚你,是不是?以此让自己好过一些。”
荣蓁的泪滴在他肩窝里,竟觉灼烫,姬恒道:“我没有资格罚你,那样我也不会快活。时辰不早了,我有些累,今夜你去沁园歇下吧,有人在,我睡不安稳。”
荣蓁却没有放开他,她的声音轻微,却字字句句烙在他心上,“阿恒,我知道你在难过,一切都是我的错,不论你怎么恼我,这一生你都是我荣蓁的夫郎,我不会放手,也不容许你放手。我会等你原谅我的那日。”
她扶着姬恒躺下,坐在榻沿上陪着他,姬恒缓缓侧过身去,越过肩膀,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过了许久,荣蓁以为他睡着了,姬恒却喃喃道了句:“在你心里,我和他谁更重呢?”
荣蓁鼻间酸楚,她们三个人,都不过是被命运捉弄的可怜之人,“你说过的,我这样的人从不回头看,和你在一起,便不会有别人。阴差阳错,可错过就是错过了,我没想过重温旧梦,对你,对他,都不公平。”
她和慕容霄之间,阻隔的不是南北的距离,而是在心中竖下界线,即便相见,也无法逾越。
第183章 许诺
随后的几日, 荣蓁去到郑府时或早或晚,直到有一日清晨被毒医堵在郑府院中,身后侍人提着他的药箱, 毒医凉声道:“摄政王不必避着了,慕容家主这个时候恐怕已经离开都城了。我还要在都城留些时日,想来还有劳烦摄政王之处。”
荣蓁怔在原地,许久才道:“他的伤好了?”
毒医看着荣蓁道:“他伤刚好便等不及离开。我与他相识不久, 但即便是拿匕首取心头血时, 他都没有过一丝失态。可到了这都城里,我倒是见了不一样的慕容家主。我见过他从容镇定, 也见过他漠然,但今日的他, 竟让我想到‘狼狈’二字, 我不懂,摄政王殿下,你懂吗?”
荣蓁面上的伪装层层碎裂,直到从他二人身边擦肩而过, 她步伐很快, 毒医侧过身去,低叹一声:“但愿来得及。”
荣蓁策马而去,可等她到了城门外,远处空空荡荡,她的心也一下空了,她想告诉慕容霄,她并非有意避着他, 只是不想让她们彼此更难过。慕容霄与她的过往,从来都不是她不想提及的存在。
直到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 荣蓁调转马头,她停在那里,望着那愈来愈近的马车,她怕,怕这辆马车不属于他。直到马车停下,车帘掀起,露出慕容霄的面容。
城门外,行人匆匆,荣蓁与慕容霄对视许久,荣蓁声音微哽,道:“又要不辞而别吗?”
一句话将慕容霄的自持击碎,他颓然一笑,“现在不算了。”
在房州时她曾许多次守在城门处等他,相送却是不多,因为那时她们都知道,慕容霄会很快回来。
荣蓁微微仰头,将眸中的泪逼退,她平复许久,道:“那年在襄阳,我去找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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