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失重感吓了沈扶一跳,她从来抗拒与人这般近的距离,没忍住推了推萧禹道:“我自己可以走。”
“我抱你往山顶。”萧禹低头看着沈扶道:“莫动了。”
沈扶双手抵在萧禹身前,抬头对上他漆黑的双眸,便真的没有再动。
“殿下怎得了?”沈扶问道。
萧禹的眼睛细长微挑,平日看向沈扶之时,这双暗夜般的眸子中总有星光在闪,少有现下这般阴沉过。
萧禹不言,沈扶一时有些无措。
上山之路泥泞颠簸,萧禹走得小心,一路稳稳当当走到山顶之时,沈扶再次问道:“殿下是在怪我方才推开你吗?”
萧禹胳膊动了动,低头看着沈扶不言。
沈扶莫名在萧禹的表情里看出一丝埋怨来,她没忍住笑出了声,“殿下像个姑娘一般。”
萧禹也抬了抬唇角,无奈唤道:“阿扶。”
“个人遇到危险之时,首次反应是求生的最关键之处,这般反应是他人无法给予的。”沈扶道:“我感谢方才危险来临之时,殿下不顾自己想要救我,但殿下下次遇到危险时,还是要记得以自保为上。殿下放我下来吧。”
萧禹愣在原地。
是他忘了,从初次见面,沈扶便是这般独立的,她从灭族的那日起,就在天地间孑然一身。复仇之前,沈扶最在乎的是自己的性命。
萧禹嗓子干涩,他俯身小心地把沈扶放在地上,起身之时,还拍了拍她裙摆粘上的泥土。
“多谢殿下,我们……”
沈扶话未说完,便被萧禹抱在了怀中。
萧禹身材高大,沈扶被他抱得密不透风,她整过后想推开萧禹,但耳边衣衫下,心跳的声音震耳欲聋,沈扶便没动。
“我知阿扶是可顶天立地的女子,我很钦佩,面对危险时,也想与你站在一处。”萧禹说道:“阿扶,日后不管如何,遇到什么,都不要推开我,好吗?”
沈扶在萧禹怀中抬起头,她看着萧禹颤抖的喉结,后知后觉意识到,萧禹也很在乎自己的性命。
毕竟伤他的刺客还未找到,自己占卜术于他而言还有用处。
“我知道了,多谢殿下。”
沈扶边说着,边伸手虚虚地拍了拍萧禹的后背,想让他松开自己。
谁知萧禹感觉到沈扶的动作,抱得沈扶更紧了。
“殿下?
飘扬的发丝拂过萧禹的手臂,萧禹深深地嗅着沈扶身上温暖的味道。
他是众皇子之首,年岁也是最大的,因着幼时丧母,无心婚娶,皇帝也不曾给自己婚许,是以在初见沈扶之时,将对她的另眼认作无知,后知后觉知晓对沈扶的不同,是心悦。
可现下他不能直白将心意对沈扶说出,一来沈扶心中如今只有为族人复仇之事,二来就算说出,沈扶也不一定会懂他是何意。
萧禹本不是那良善之辈,按照他的性子,定是那看上谁家女子,也不会问人家同不同意,直接将人虏来东宫之人。但沈扶不是寻常女子,她生于深山之间,如同上空翱翔的鹰,能有片刻停留在东宫,已经是对萧禹莫大的恩赐。
是以,为了沈扶能继续留在他身边,或者有朝一日,他能与沈扶并肩翱翔之时,才可无所顾忌。
现下的他只有默默陪伴,才是最好。
“嗯。”萧禹又深深地抱了沈扶一下,才松手道:“走吧。”
沈扶点了点头,二人一同下山。
回到破屋之时,天已将黑,上空白云朵朵,于黑幕之下看着格外喜人。
“这招雨符取下之后,便不会再有雨了吧?”萧禹问答。
沈扶点点头,“应当是,且再看一晚。”
“好。”
他们回来后不久,何烨几人也回来了,他们带回了一些野果,众人分着吃了后就准备歇下。
屋中只有一张床,何烨帮萧禹铺好床后,唤沈扶与他一同在床上睡,其余人在椅子上。沈扶在山下时,顾及着萧禹的身份,不愿与萧禹同睡一张床,怕委屈了他。现下这般,倒也没什么讲究了。
萧禹躺在床内,沈扶躺在床外,一人守在屋外,其余二人坐在桌前,几人便这般入睡了。
夜里,沈扶忽然被一声雷声惊醒,她快速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沈大人。”守在门外的何烨连忙唤道:“您要去何处吗?”
沈扶摇摇头,看向夜空,空中安静无比,周遭亦是,并未出现雷声。
“方才打雷了吗?”
何烨看看天,又摇摇头道:“属下一直醒着,并未听见雷声。”
梦中的雷声很是响亮,沈扶说:“不对。”
“何处不对劲吗?”
沈扶走到院中,面朝着那棵树的方向,不一会儿后,天上闪过一丝闪电,直直劈向白日那棵树所在之地。
雷声又响在沈扶而中。
沈扶指着树的方向,问身后的何烨道:“景山之上的树,可有主人?”
“那个方向有一棵树,是先帝爷所种,是以整个景山的树,陛下都派了专人来管。属下并不知是谁。”
沈扶回身看了看破屋,此处应当就是看管树木之人所睡的地方,此人现下应当已丧命于洪水之中。
又是一道闪电,沈扶重新看向天边,听着只有她一人能听到的雷声。
圣人所留世间之物,乃是圣人成仙之后,留在人世的眼睛。现下胆敢有人借圣人之物作乱世间,圣人自然发怒。
雷声终于停歇,天边再无闪电,沈扶看着夜空,掐指一算道:“小雨落,山体塌,困于高山,两日不可下,可破局。”
沈扶吩咐道:“你立即传信给长风和高力哥,告诉他们落雨之时,不可在山下疏通道路,山可能还会再塌。”
何烨一愣,“是。”
沈扶从前并未见过宫中之人如何传信,她问道:“你如何传信下去?”
“每个皇子都有陛下恩赐的鹰隼,他们是空中之王,上佳的传信之物。太子殿下的鹰隼,乃是陛下亲自驯化的,比其余皇子都好。”
何烨说着,朝着天空吹了个悠长婉转的哨子,一只鹰隼随之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解开鹰隼之下信筒,抽出纸笔递给沈扶。
沈扶写好之后,看着何烨把信放入信筒,不免想起那夜给宋子伦送过信的鹰隼,那只鹰隼看上去虽然不如萧禹的这只大,但也是个训练有素的,它会不会也皇宫之中哪位皇子的呢?
“京城之中的鹰隼只有皇家人才能有吗?”
何烨送走鹰隼,收回胳膊道:“回沈大人,是看品种的。”
沈扶不认识这些,点了点头进屋中去了。
她走回床边,刚躺下,便被萧禹抓住了手腕。
沈扶转头看去,萧禹并未醒来,她只当萧禹是在做不安的梦,并未抽出手腕,就这般睡到凌晨。
凌晨的大雨砸在地上,又一次吵醒了沈扶,沈扶睁开眼睛,只见萧禹坐在床边看着她。
“下雨了吗?”
“嗯,山上又发洪水了。”
沈扶坐起身,听着门外的水流轰鸣的声音,微微皱起了眉。
昨日已将招雨符取下,昨夜沈扶占卜之时,显示今日天降小雨,怎会又引发洪水。
“他们呢?”
“长风让白雪给我们送来吃食,他们在廊下等。”
“白雪是你的鹰隼吗?”
“是。”萧禹说道:“去吃些东西吧?”
“好。”
一连两日,雨都未停,长风传回来的信上写道山又坍塌,因着一直下雨,他们遵着沈扶的命令,没有前去疏通。
门前洪水愈发大,几次经过屋子门口,屋内也进来不少水,沈扶和萧禹跟几人一同将水赶去屋外之后,她站前门前心道再这般下去,他们可能过会在山上遭灾。
萧禹在旁看着沈扶苍白的脸和眼下的乌青道:“阿扶再去睡会吧。”
沈扶这几日夜间都未睡安稳,更不说白日。但现下她胸口有些闷,头也很重,闻言她点了点头,回床边躺进了被子里。
窗外雨声渐渐远去,沈扶入了梦。
在梦中,沈扶回了神寨,她自寨门口一路走到祠堂中,爹爹正在祠堂里面授课,沈扶看见了幼时的自己和高力。
“天有命数,凡事应顺应自然,不可强行逆势而为。如占卜个人的吉凶,改凶为吉。若强行破坏自然规律,定会遭到天谴。若想补救,便要学会拨乱反正,填补空虚。”
沈扶喃喃,“填补空虚……”
梦中场景倏地散去,沈父在几步之外看着沈扶笑道:“先帝的树倒下了,总要有另一物代替树,重新站在景山之上,庇佑万民。”
沈扶双眼微微睁大,“我明白爹的意思了!爹……”
梦中的爹爹忽然不见了,沈扶的脚却似生了根,在原地动也不动得。
“爹!不要走――”
“阿扶。”萧禹看着挣扎的沈扶,俯身拍了拍她的肩膀道:“阿扶醒醒。”
沈扶在轻唤中醒来,她眨眨眼,坐起身看了看外面的雨,又看着萧禹道:“殿下,要想洪水彻底停下,便要在山上建起镇天五行柱。”
萧禹一愣,“镇天五行柱?”
第20章 山边火药
“何物为镇天五行柱?”萧禹不解地看着沈扶。
“在大庄境内,寻金木水火土之地,建立对应的五行柱,这镇天五行柱可保大庄抵御天灾。”
沈扶坐起身,下床拉着萧禹走去桌边坐下,她拿起桌上的纸笔,画图给萧禹看。
沈扶把纸放在萧禹面前道:“殿下看,这是大庄舆图的轮廓,图中的五个点对应着国土之中的五行,就是最适合建立镇天五行柱的地方。如景山此地属水,且多发洪灾,在此地建立镇天五行柱里的水柱,方可止住洪灾,抵御招雨符带来的厄运。”
萧禹看过后,指着京城之处的一点问:“皇宫的两点代表什么?”
沈扶在纸上边画边道:“帝王所在之处,就是万物气运尽归之处。以此为始,以此为终。建镇天五行柱之前,首先要在宫门西侧建立一处镇山石柱,石柱建好,方可开始建立五行柱。五行柱自景山起开始建立,逐渐在五行之处各自建立之后,最终还要回到皇宫,在宫门东侧建起另一根镇山石柱。”
自西处起,穿越五行,回到东处,方能圆满。
萧禹看着沈扶道:“我明白阿扶的意思。只是有一问,这七根镇天柱是否要顺序所建,可能中途停滞?”
沈扶摇摇头,在纸上画了一笔道:“不可逆,不可停。且建立之前,还要陛下问天意,钦天监占吉时,方可开始。”
“好。”萧禹道:“何烨。”
守在门口的何烨进来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禹拿起笔,亲书一封信,连带着沈扶画的草图递给何烨道:“你将白雪召来,把这些一并送给父皇。”
“是,殿下!”
何烨下去后,沈扶又抽出一张纸,算过之后,她道:“招雨符已去,这雨就快停了。”
萧禹看这外面乌云之后,隐隐约约出现的日头,点了点头。
在山上这些日子,虽不能出屋,还有随时会被淹住的危险,但萧禹一整日都能看见沈扶,让他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沈扶也看着远处的天空,问道:“殿下,这几日的洪水,可有下游的百姓受灾?”
她知道萧禹虽在山上,但也在时时与州牧府中的人通信,时刻调度人手,帮助百姓。
“并无。”萧禹知道她心系百姓,笑道:“高力早早带人前去疏散百姓,洪水到时,只冲垮了房屋,并无人伤亡。”
沈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她放松地靠在椅背里点了点头,“多亏殿下。”
“不,阿扶。”萧禹说道:“这些都是托你的福。”
她自远山而来,懵懂入世,不懂官场纠纷,人心险恶。哪怕身负灭族之恨,也怀揣着满心善意,尽自身之力出入险地,帮助百姓。
沈扶不知萧禹此言为何意,她也想不明白。多年之后若问起此事,沈扶也只会用应该二字回答罢了。
-
隔日,雨停日出,皇帝的信也从皇宫传了过来。
自萧禹被困在山上时,他就命人封锁消息,不可大肆宣扬引起民众恐慌,是以自然也无人报皇帝。
此次白雪下山之时,口中咬了一块只景山之巅才有的石头,皇帝亲自将这鸟儿养大,他一看便知白雪的意思,在送来的信中将萧禹狠狠骂了一顿。
皇帝虽是天子,骂人的话倒是一点不逊于市井糙汉。
偏萧禹看信的时候,沈扶也在他身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信中内容。
萧禹捏着信的那只手微微颤抖,尴尬之意从脚底起。
“阿扶……”
“嗯。”沈扶正疑惑皇帝的字为何如此潦草,还凑近了些看,“混账,不知天高地厚,瞒君不报,尔属中山狼,当诛……”
沈扶念出不对劲,抬头便看见其余三人面上难言的表情。
“殿下,陛下这是在骂你?”沈扶道:“你并未禀告陛下我们在山上?”
萧禹脸侧抽动,一脸淡定地收信进怀中,他道:“无妨,我早已习惯了。”
沈扶后退半步,安慰道:“陛下爱子,忧心甚矣,殿下莫伤心。”
萧禹哭笑不得,“阿扶,我没……罢,你拆这封信吧。”
皇帝时而疏远,时而亲近,时而恨铁不成钢,时而大加夸赞的样子,萧禹早就习惯了。
沈扶接过手,拆出那封信,皇帝言已问过天意,天意答可建,钦天监的吉时也已经占出,皇帝已经命工部在宫门之前的建立镇山石柱。
景山之上的水柱建立之地,届时还要沈扶占卜。
沈扶松了口气,看完下一页纸后道:“陛下说又派出一批人前来景山,帮助赈灾和疏通山路了。”
“好。”
二人这厢刚说完话,白雪又自天上盘旋而下,鸣叫响彻山巅,白雪落在了沈扶面前的窗棂上。
它头歪歪,蹭了蹭沈扶的衣带,沈扶从白雪脚底拿出了信件。
沈扶看信之时,萧禹在旁伸手敲两下白雪的头道:“你个傻鸟,才几日便不认生了。”
白雪头摆向一旁,不看萧禹。
沈扶看完信后,摸着白雪的头对萧禹说道:“长风说山下疏通,他们已经命人上山过来接我们了。”
“嗯。”
“殿下,我们这就下山去吧。”
“好。”
天大好,暑热的黏腻在山风之下变得不那么难受,下山之路还有些滑,沈扶便和萧禹一同慢慢向下走去。
景山之上的树木花草被洪水冲过,多数露出根部,变得东倒西歪。沈扶路过之时,顺手扶起了一朵花儿。
萧禹在她身侧,听着沈扶念了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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