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
二人刚回殿中,大雨随后而至。
雨幕蒙眼,甚至连院中花草都看不清楚。
各宫排出的雨水往宫外而去,与外街流水一同经过大街直至京郊,冲倒了不少刚出抽穗的麦子,也淹倒了许多百姓的房屋。
京郊百姓无家可归,皇帝下令贵妃所出的五皇子与户部,工部一同赈灾。
五皇子虽初办此等大事,却临危不乱,不过几日便疏通流水,带领百姓重建房屋。回宫之后,皇帝于朝堂之上夸赞赏赐五皇子,连带着贵妃升位,成为皇贵妃。
这是自从萧禹的生母,孝慈皇后薨逝后,皇帝首次将这等事教于别的皇子,也是首次为后宫嫔妃升位。
皇家事乃事天下事,朝堂众人见此情形,不禁议论如今太子禁足,皇帝怕是动了改立储君的心思,一时间五皇子的宫门险些被人踩烂,皇贵妃母家也是风头无两。
然,五皇子与皇贵妃还未能高兴多久,便有人在大朝会上参奏五皇子在救灾时贪墨赈灾银两,五皇子不认。
皇帝下令大理寺彻查此事,大理寺在五皇子寝殿床下搜出带有官印的银子后,皇帝大怒,收回前些日子给五皇子的赏赐,并下令五皇子禁足不得出宫。
皇贵妃虽并未被牵连降位,与其母家亦是不敢再招摇。
风雨飘摇中转瞬一月,东宫之外的吵闹并未传到东宫之内,东宫之中倒是一片安宁。
这日午后,下了一月的雨终于停歇,天边挂着断虹,久不见人的日头也露出了面。
沈扶抱着书卷坐在廊下,仰头看着萧禹问:“缘何非要我坐这里?”
萧禹手中拿着长剑,指了指桌前的茶具道:“听闻阿扶近来研究泡茶之道,你不爱出殿门,我又不能冒然进女儿家闺阁。是以想喝阿扶泡的茶,只能唤你出来了。”
沈扶却是不爱在雨天出门,但萧禹日日唤她出殿,不是教她练剑便是送她些占卜之物,缠着她讲有关占卜之事。
且她只有昨日一日未出殿,闻萧禹所说,似是她从未踏出西殿似的。
沈扶摊开书卷,这泡茶的书是她随意翻出来看的,还不精通,“并未研究,泡出来的味道当也不会太好。”
萧禹笑道:“无事,不论茶叶好坏,一个手法泡出来的总是一个味。阿扶且先泡着,等我练完一套剑法就来喝。”
沈扶拿起茶具道:“好。”
宫中泡茶讲究很多,茶具摆满了桌子,沈扶跟着书上步骤煮茶煎茶,最后放在茶具之中等待萧禹品茗。
廊下日头很足,看书有些晃眼睛,沈扶索性合上书,抬头看着萧禹练剑。
萧禹身高八尺有余,面貌俊美,练剑时的姿态与平日大不一样。
他周身环绕着一股凌厉气质,书中握着的长剑势如破竹,破风斩叶于无形之中,身后高树为他气势所镇,嫩绿树叶哗哗掉落。
萧禹在数片绿叶中接住一朵鲜花,收剑之时,他的剑尖正好指着东宫大门,面上表情也似是要把那门破开。
沈扶看着萧禹的动作,微微皱起眉头。
“阿扶。”萧禹收剑,一手拿花,一手执剑,站在树下道:“让你身旁的婢女端茶给我罢。”
沈扶转身看去,见身后之人是那夜萧禹问话,出自绣局的宫女。
“去吧。”
宫女明显愣了下,接过沈扶手中茶,向着着萧禹走去。
沈扶心中顿时生出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自觉站起身,紧盯着萧禹和那宫女。
宫女走到萧禹面前,萧禹看着她的脸,接过她手中茶一饮而尽。
茶略有苦,萧禹递出手中杯子,宫女将要接住之时,手掌之中却突现一把弯勾短刀。
茶杯落地四分五裂,宫女高高举起手中短刀,插入萧禹心间道:“你去死吧!”
“殿下当心!”
“殿下!”
萧禹周围并无侍卫,一时间众人惊慌着都往那处跑去。
沈扶也大步跨下台阶,跑到萧禹身侧。
萧禹心间鲜血已经红透衣衫,他抓着沈扶的胳膊缓缓倒在地上,沈扶跪坐在他身侧,因愤怒有些红的眼睛波光粼粼。
“阿扶――”
“唤太医来!”
沈扶说完后,站起身抓住萧禹那把将近五十斤的剑,一剑捅在被压制的宫女左肩上。
“啊――!”
剑自肩骨之下从前穿到后,宫女痛苦大喊,沈扶抽出剑,又以同样的方式捅在宫女右肩上。
这次她并未抽出剑,几十斤的剑压得宫女几乎昏厥,沈扶道:“他若有事,我不会放过你!就算你死,我也会将你挖出来鞭尸,让你永世不得安息!”
沈扶大仇未报,如今在深宫之中,她只相信萧禹。此时若谁伤了萧禹,阻她复仇之路,她定要那人百死!
萧禹背靠安顺,看着眼前情景,忍着胸口剧痛唤道:“阿扶……”
沈扶回身,见萧禹似是有话要说,她送耳到萧禹嘴边,问道:“什么?”
“让人去报我父皇,说我被刺杀,险些丧命――”
沈扶转头,在呼吸之间与萧禹对视,她看着萧禹近在咫尺的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是故意……”
萧禹勾了下唇。
沈扶怒气再次上涌,她闭了闭眼,对门口跑进来的侍卫说道:“去报皇帝,就说太子快死了!”
“啊?是!”阖宫上下都知太子是皇帝最疼爱的人,侍卫见状大惊,连忙跑走。
“阿扶……”
萧禹看出沈扶的怒火,刚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就疼昏了过去。
第5章 入狱审问
沈扶并不知道萧禹胸口的弯刀到多深,有无伤及心内。且看萧禹胸口一直往外流的血,便无人敢动他,只得等太医来。
太医久不见人影,安顺抱着萧禹眼泪哗哗掉落,沈扶皱眉看着那小太监,唤了一声,“殿下。”
萧禹昏迷之中皱了皱眉,并未醒来。
身后下人跪在地上,不知谁的抽泣声传到了沈扶耳中,沈扶不禁也有些担心。
“拿把剪子。”沈扶吩咐道,她要看看那刀扎到何处。
“是。”
西殿的婢女来回不过片刻,沈扶接过剪子,利索地沿着萧禹胸口剪开了那衣裳,但看见那衣下之物时,沈扶怔住了。
“这是?”
萧禹胸口处有一圆形铁片,弯勾短刀插入时被这铁片挡了下,刀尖偏移划到胸口中间,斜插入皮肉不过一寸半。
这样的伤口对于常年习武之人,不过是皮肉伤。断不会流出这么多血,更不会疼昏人。
沈扶取出那铁片,稍稍安心些,意识到自己被骗后,她把剪刀递给身后婢女,起身想走。
萧禹连忙伸手抓住沈扶的手腕道:“阿扶。”
动作之间有一股血腥气飘到沈扶鼻尖,沈扶到底没用力,只抬眼看着萧禹。
萧禹扯了下嘴角道:“可否扶我回屋?”
弯刀还插在胸口,到底是真的受了伤,沈扶沉默着把萧禹扶回正殿。
萧禹刚躺下,太医便到了。
安顺引着太医进来道:“方太医,殿下被刺客的短刀刺进胸口,血直流,严重得很,你快看看吧。”
沈扶让开床边,太医看过之后,跪在床边准备拔刀,沈扶便走出去站在寝殿外。
“皇上驾到,皇贵妃驾到――”
皇帝身后跟着皇贵妃,从外面走进来,看到树下的血后,皇帝上台阶的脚步都快了些。
沈扶跟在众人身后行礼,“参见陛下,参见皇贵妃。”
“起。”皇帝站在外殿问:“太子如何了?”
还不待安顺回话,内殿忽然传来萧禹的闷哼,皇帝当即脸色沉下,皇贵妃在旁道:“陛下莫忧,太子福大命大,定不会有事。”
皇帝不言,抬步走进殿内。
皇贵妃脸色有些挂不住,安顺上前道:“娘娘请上座。”
皇贵妃转身坐在正殿椅子上,环视屋中一圈后,她指着沈扶问道:“你便是那日在殿前,放言监正不会占卜的婢女吗?”
沈扶抬头看去,跪地回话道:“回娘娘,是,奴婢是实话实说而已。”
“好个不卑不亢,难怪能入太子的眼。”
“娘娘谬赞。”皇贵妃不发话,沈扶便在地上垂头跪着。
片刻后,内殿再无声音。
皇帝从殿内出,坐在正殿椅子上,面上明显带着怒气。
跟在皇帝身边的太监道:“是何人胆敢在东宫刺杀太子殿下?带上来!”
沈扶起身站在一旁,看着高力和另一侍卫将那肩膀插刀的宫女拉上来。
那宫女面色惨白,半边衣衫都被血浸透。
进来正殿后,高力和侍卫把她仍在地上,剑压得那宫女直接趴下。
皇帝居高,垂眼看着那宫女问道:“何人指使你刺杀太子?”
“无人……指使!”
皇帝最不耐这等人,他声音中明显带着怒气,“拖去慎行司,死也得给朕问出来是何人指使!”
“是。”
殿内安静下来,皇帝向后靠在椅背,无人敢言,直到方太医从内殿出来。
“陛下,老臣已将弯刀取下,为殿下包扎过了。殿下的伤触及内里筋脉,百日内不可动舞,不可颠簸,百日后便无事了。”
皇帝道:“那点小伤,值得休养百日?”
众人不敢言,皇贵妃连忙道:“陛下是对太子寄予厚望,可到底是太子身子要紧。都怪那监正胡言乱语,才害得太子被禁足,今日臣妾观太子惨状,内心十分难过。世人皆知太子武艺高强,师出陛下,怕是太子时时惦记着陛下如何让陛下消气,才一时不慎,被那宫女刺伤罢。”
皇帝看向皇贵妃,皇贵妃以帕掩面,软声道:“臣妾不禁想起我那小五,他也是遭人陷害……陛下明鉴啊。”
沈扶微微皱眉,看向皇帝。
只见皇帝转着手中珠子,沉默过后道:“既如此,太子即日解禁,伤好之后,前去彻查钦天监监正假传天意之事。”
“谢陛下恩赐!”
东宫之人都是太子一手拔起来的亲信,自然真心实意欢喜,沈扶也微微抬起嘴角,心道总算是能出这东宫了。
皇贵妃道:“陛下,那小五……”
她今日跟着来,可不是为太子求情的。
“朕为何罚他,你清清楚楚。若再求情,他便不必出来了。”
“陛下!”皇贵妃吓到跪地。
皇帝站起身看了眼内殿,到底没再进去,他垂头道:“你回宫去,好好反省反省。”
“恭送陛下。”
竟是要软禁她么,皇贵妃花容失色,连忙追上皇帝。
“陛下恕罪,臣妾再也不提了――”
东宫大门并未再关,不多时,御前侍卫前来东宫彻查一番,将每个下人都记录在册。
宫中因此也彻底清查一番,将来历不明之人通通放逐,众人观皇帝动作,不敢再胡乱言语。
萧禹重回朝堂之后,打破了改立储君的谣言。
众人心下彻底明了,在皇帝这二十一个皇子公主中,到底是只有太子在皇帝心尖上,除皇帝外,无人动得。
这日,院内花草随风摇摆,天又阴沉似要落雨。
沈扶手执团扇坐在窗边榻上,翻看着桌上的书,书堆旁还放着一叠萧禹送来的荔枝。
守在一旁的宫女阿蝶见沈扶不吃,剥开送到沈扶面前道:“沈姑娘吃些荔枝吧,这可是才从岭南快马加鞭送来京城的,新鲜着呢。”
沈扶抬头看了一眼道:“不必,你吃吧。”
阿蝶道:“陛下赏给殿下,殿下又亲自送来给姑娘的,奴婢哪能吃得。”
沈扶翻过一页书,接过那白嫩的果肉道:“我也是奴婢,你我是一样的,不必伺候我。”
萧禹虽未明说沈扶的身份,但看他将好地方,好东西都送来沈扶面前的样子,众人也不敢怠慢沈扶。
阿蝶只笑笑,不再多言。
沈扶吃完一颗后,净过手又重新低下头看书。
窗外忽然起了大风,天上有朵黑云停下,沈扶看了眼宫门问道:“殿下还未回来么?”
阿蝶笑道:“今日初一,有大朝会,下朝之后,陛下大概还会带着殿下去降福宫一趟。”
沈扶问道:“那是何处?”
“是皇后娘娘生前所居之处。”阿蝶道。
沈扶道:“嗯。”
这厢二人话音刚落,萧禹就从外走了进来。他去正殿换了身衣裳后,脸上挂着笑趴在了沈扶窗边。
阿蝶道:“沈姑娘方才问过殿下,殿下这就回来了。”
萧禹挑挑眉,笑问:“阿扶问我什么了?”
“天要下雨,姑娘问殿下何时归。”
沈扶抬头看向萧禹,这才不过短短几日,此人就又能生龙活虎了,她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不打算多言。
偏萧禹在旁作怪,抽走了她的书。
“作甚?”
那日刺杀已过六日,沈扶亦有六日未曾理萧禹。
前几日萧禹躺在榻上唤沈扶,沈扶还过去后依他所言做事,就是不肯与他搭话。
后几日萧禹能下床后,连叫沈扶都叫不出西殿了。
沈扶面色冰冷,萧禹闻言欢喜得很,“阿扶可还气我瞒着你吗?”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启唇道:“殿下从前多见宫中女子,突见我一从未入世之人新奇,爱如何作弄,我都可陪着殿下。但殿下莫要忘了,我因何而跟你入东宫。”
萧禹一愣,笑容僵在脸上。
“沈扶如今在世,只为一事而活,偏此事非我一人靠自身本事能做,是以只能与殿下合作而成。殿下心思玲珑,行事手段狠辣,连自己都可利用,但我在宫中如今只信殿下。只求殿下日后爱惜自己,莫要玩火,未等报仇便自焚,让那背后之人逍遥大笑。”
廊下有混杂着闷热之气的风吹过,萧禹听完沈扶的话后站直了身子。
如沈扶所说,自从那日被她救下后醒来,萧禹便觉得沈扶与寻常女子不同。
一路同行到京中,到如今相处两月有余,萧禹越发喜欢在沈扶面前晃悠。
萧禹睚眦必报,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沈扶这样,亦没有忘记过派人去查那手持令牌的两个组织。
偏要说的话,萧禹并不想与沈扶之间只谈那打打杀杀之事。
萧禹看着窗内女子脸上那倔强的表情,将书递回去,点点头道:“我知,日后我行事会万分谨慎。令牌之事,我亦一直让人查探,有消息会来告诉你的。”
沈扶点头,接过萧禹手中的书道:“我失礼了,多谢殿下宽恕。”
“无事。”
大雨瓢泼而至,萧禹转身靠在沈扶窗子边上,沈扶亦并未看书,二人一同沉默看着廊外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的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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