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瞧见宋奕吃瘪,计云舒憋闷极了,作势准备挣开他的手,却被他当作是瞧不见花使小性子。
“云儿想瞧倒也不难,只待时机一到,朕定将整个楼兰的楼兰美人,尽数搬来你面前,供你赏玩。”
宋奕含笑捏了捏她柔嫩的手心以作安慰,目光缱绻地向她作出承诺。
计云舒心间一怔,愕然地瞧着他。
这人,估摸着是怕在自己面前丢了脸面,吹牛拍马的罢?
花长在北狄的都城境内,难不成他要为了几朵花对北狄开战?
太可笑,太荒谬了。
计云舒兀自想着,只当宋奕是好面子嘴硬,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用完膳,宋奕去沐浴了,她便窝上床榻,脱了鞋袜去瞧自己的小腿上的伤口。
伤处已经愈合,只是当时箭射得太深,难免留了狰狞泛白的疤痕,那隐隐的刺痛便是从疤痕深处传来的。
“琳琅,替我取些舒痕胶来。”她扬声道。
接过舒痕胶,她用指尖捻起一些在疤痕上打磨揉捻,促进吸收。
不知埋头揉了多久,一只冷白劲瘦的手倏然出现在视线中,握住了她的小腿。
宋奕披着微湿的墨发,中衣半敞,露出了一小片劲实光洁的胸膛,轻握着那瓷白的脚腕,目露担忧不解。
“过了这许久,朕怎么瞧着这疤一点儿没消呢?”
计云舒抬眸瞧他一眼,心道这寒冬腊月的,他也不嫌冻得慌。
“暂且养着罢,哪儿有这么快。”
说罢,她拂开他的手,继续抹着药。
宋奕也不恼,倨矜地勾了勾唇,径直上了榻。
在计云舒狐疑地目光下,他慢条斯理地敞开了中衣,露出了贲肌流畅的肩背,以及胸膛处那狰狞骇人的剑伤,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朕的伤疤可比云儿的丑多了,云儿也可怜可怜朕,替朕搽搽罢。”
计云舒唇角抽了抽,她就没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
“陛下的伤在前胸,还是自个儿擦罢。”
宋奕俊眉一挑:“云儿忘了?后背也有块呢。”
计云舒指尖稍顿,终究还是瞧在他替自己挡了一剑的份上妥协了。
室内温暖胜春,又寂静无声,只有一深一浅的两道呼吸声,以及鼎炉内银骨炭燃出火花的噼啪声。
冰凉柔嫩的指尖触上疤痕处那粉白新肉的一瞬,宋奕不自觉地喟叹了一声。
后背上断断续续地传来酥麻轻痒的感触,时轻时重,撩得他好生难捱。
待后背抹完,计云舒坐在身前替他搽前胸时,那酥痒难耐的触感越发清晰,配合着眼前那张清丽秀婉的脸庞,宋奕的眸色蓦然转暗。
他垂眸,炽热的视线自她葱白的指尖游移到那轻颤的羽睫,最后落在那莹润的朱唇上。
计云舒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替他搽着药,待逐渐收尾时,她的眼角余光才瞥见那人小腹处的异样。
她缓缓收了手,绷着脸色与那神情恶劣的人对视。
在瞧见他厚着脸朝自己扬眉时,她险些没将手里的膏药盒子砸他脸上。
他那脑子里就没别的事可想了?
宋奕半支着身子倚在软枕上,明亮的烛光映着他墨画般的眉眼,愈发显得难描难刻。
他赤着肌理流畅的上身,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一脸羞恼的女子,眼波流转间,光华乍现。
“怎么了?”
见他明知故问,计云舒愈发恼了,啪的一声盖上药盒顺手砸向他,而后转身钻进了被窝,闷头窝着。
冷硬的香木药盒自宋奕精瘦的腰腹间滚落,他笑意更甚,随手将其扔下榻后,也掀开被衾钻了进去。
床幔晃晃悠悠地落下,一声怒斥自帐内传来。
“走开!”
宋奕清声朗笑,伸手去捉计云舒乱蹬的脚:“夜里总是喊脚冷,朕替你捂捂。”
“不需要!我有汤婆子!”
“汤婆子哪有朕暖和?不信你来摸摸……”
翌日,待计云舒幽幽转醒时,身旁人早不见了踪影,她唤来琳琅,才知宋奕卯时便去了御书房。
这家伙挺拼啊,夜里才睡了几个时辰,天不亮便起了,他也不怕猝死。
计云舒缩在暖和的被窝里诽腹宋奕,但不得不承认,那家伙走了,被窝里确实不如昨夜暖和。
她叹了口气,唤琳琅给她灌了个汤婆子,又翻个身接着睡了。
冬日里日头出得晚,待暖洋洋的日光透过菱花窗照进床幔时,已将近午时了。
待计云舒下榻洗漱完,宋奕也恰好从太和殿回来了,见计云舒此时才梳妆,他也并不诧异,自顾自地唤宫人传膳。
席间,宋奕问起计云舒的腿伤。
“今日腿可还疼?”
见计云舒摇头,他眉心的忧色舒散,伸手盛了碗金齑鲈鱼脍递给她。
静静地盯了会儿她用膳,他眼含不舍道:“待开了春朕便率军亲征北狄,你乖乖地呆在宫里,等朕回来。”
这话宋奕说得云淡风轻,可在计云舒听来不亚于平地惊雷,震得她懵了许久。
她呆愕地捧着那碗鲈鱼脍,愣愣地瞧着宋奕:“什,什么?亲征北狄?”
联想到昨日自己随口编的话,她心下慌乱起来。
他莫不是真为了那几朵花要开战罢?这也太儿戏,太荒谬了。
宋奕见她板着脸,自以为她是不舍自己,暖心之际,温言哄道:“云儿莫愁,此去长则两年,短则半年朕便回来了,不会耽误太久的。”
计云舒紧紧地攥着锦帕,凝眉发问:“陛下此举,是因为我昨日说的那番话么?”
“是,也不是。”
宋奕含笑瞧她,星眸中映出她疑惑的脸,解释道:“攻打楼兰的谋划是朕一早便布下的,那时因故搁置了,眼下不过是重新拾起来罢了。”
原来如此。
计云舒稍稍松了口气,低头抚平锦帕上被捏出的褶皱,若有所思地搅着碗里的鲈鱼脍。
“开春便走么?是否太仓促了些?”
行军打仗的事她虽不懂,却也觉着仅用两月的时间来点兵备马着实太赶了些。
宋奕宠溺地勾了勾唇角,伸手轻轻弹她脑门,嗓音清润含笑。
“原本是定在两年后再战的,可云儿说想瞧瞧那楼兰美人,眼下兵力又尚且充足,朕便提前去灭了那怀阙,将他都城的楼兰美人尽数摘来供云儿赏玩。”
说罢,不知想起什么,他冷冽的眸底一丝杀意浮现,嗓音似结了一层寒冰。
“届时,小苍山冬猎云儿受的那一箭,便用他怀阙的项上人头来还罢。”
计云舒抬眸瞧了眼他泛着寒意的侧脸,心道他原还憋着股气要去北狄寻仇。
“听陛下的意思,是已经同朝中官员商量好了?”
“正是,朕已派人去赵府请了赵太傅,朕不在朝中的日子,便由他来监国。”
见他心意已决,她便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想到赵太傅那时是被他气走的,不免又忧思起来。
太傅他,愿意回朝么?
事实证明,计云舒多虑了。
赵太傅原本确实不愿回来监国,可一听宋奕是为了拓展大渊的疆域而御驾亲征去了,是以即便对他再有不满,也板着一张脸回朝稳政了。
之后的两月,除去早朝和在御书房议政的时间,宋奕每日都同计云舒歪缠在一处,用琳琅的话说,便是拿刀锯都锯不开。
这话虽有些她同小宫娥们私下调侃的夸大其词,但却十分贴切他二人的状态。
就好比此时,水雾氲氤的盥洗室内春色撩人,宽大的浴桶中,两俱身形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水波激荡碰撞间,偶有男子的情动的低喘和女子细碎的呻吟溢出。
风停雨歇,宋奕却仍未抽身,而是抵在她身后,轻吻她发颤的肩背,嗓音喑哑而畅快。
“朕走了,云儿可会想朕?”
计云舒无力地伏在浴桶边沿,昏昏沉沉的脑中涌进这句话,她并未应答。
她觉着,大抵是不会想的。
她默了这许久,宋奕自是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不满,有意惩罚她,攻势狠了些,语气却委屈得紧。
“没良心的,朕就不该问……”
“你!停下!”
计云舒实在受不住了,恐他来个没完,忙妥协道:“想!我会想的!”
可她妥协得晚了,烈火烹油,眼下这紧要关头,给宋奕两刀他都停不下来。
到最后,计云舒已然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到榻上去的了。
昏昏沉沉间,只感觉有人在替她净身穿衣,还有脖子下那硬实的枕头硌得她有些不适。
闭上眼缓了小半会儿,脑子才终于清醒些,睁眼一瞧,宋奕那张俊俦如玉的脸映入眼帘。
此时他正一丝不苟地替她擦着湿发,动作轻柔,眉眼温润,面颊被暖炭熏得微红,似醉了酒。
见她醒了,他挑眉粲然一笑:“缓过来了?”
计云舒微怔,这才发觉自己枕在他的大腿上,原来那硬实的东西不是枕头啊。
“又恼了?”见她不说话,宋奕含笑调侃。
计云舒白他:“日也恼夜也恼,我哪有那么多气恼。”
宋奕未置可否,心道她的气性有多大他可深有体会,只是不介意罢了。
“好了,头发干了,快进被衾里去,当心冻着。”
计云舒没力气再同他扯皮,乖乖地窝进了被窝里休养生息。
下一瞬,收拾好的宋奕也钻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将她揽入怀中,将她微凉的双脚夹在腿弯,嗅着那令他心安的气息,沉沉睡去。
两个月很快便过去了,转眼来到了大军出征的前一夜。
在这一夜,宋奕心中的不舍与眷恋攀至顶峰,愣是揽着怀中人不合眼,似乎怎么都瞧不够。
此刻,他突然有些后悔决定亲征了。
可楼兰难破,要想速战速决,在最短的日子里将楼兰美人带给云儿,他非去不可。
最后,还是计云舒忍不住了。
“陛下,明日便要出征了,你这副架势是准备明日在马上睡么?”
宋奕沉闷不舍的心绪却并未因她的调侃而有所缓解,反倒愈发郁闷了起来。
他低头去轻蹭她微凉的脸颊,嗓音落寞:“云儿,朕舍不下你。”
计云舒无奈叹气,半开玩笑道:“既如此,陛下便我一起带去罢。”
宋奕倏然闷嗤了一声,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了。
“净出馊主意,北狄危险重重,你若去了,那朕哪能专心打仗?”
还是好好待在宫里,才最能安他心。
计云舒瞥向他,侃侃而谈起来。
“常言道,温柔乡是英雄冢,陛下若想做那开疆拓土青史留名的豪杰,便该舍下我这温柔乡才是。”
“万不该学那等昏聩之辈,因儿女情长而误了家国大事。”
宋奕伏在她肩头低低闷笑,万没有想到自己被自己的温柔乡教导了一回。
“是,云儿说得对。”
“那朕便依你所言,做一回那青史留名的英雄豪杰。”
笑着说完,他轻轻在计云舒额前印下一吻,揽着她温存地睡去。
初春的夜风仍旧寒凉,窗外的垂丝海棠已抽出了新芽,在枝头随风摇曳。
薄雾般的云层渐渐被风刮散,莹白的月光再无遮挡,透过菱花窗纱洒在榻上依偎酣睡的两道身影上,好似替二人罩上了一层天然屏障,将他们隔绝在自己的世外桃源中,再无世间的纷纷扰扰。
屋檐上滴了一夜的露水声终于停了,月换新日,天光大亮。
待计云舒醒来时,宋奕已然洗漱穿戴好,立在榻前含笑瞧她。
他身覆玄金甲胄,肩兽龙纹图案,臂甲臂禳皆泛着幽幽寒光,英气逼人。
与那冰冷森然的甲胄相反,此时宋奕周身的气息却格外柔和近人。
在瞧见从被衾里探出的那张迷糊茫然的脸时,他更是俊眉轻扬,眼角眉梢间的宠溺之色几近溢出,瞧上去人畜无害的模样。
二人一躺一立地对视了会儿,他率先开口。
“醒了?”
一贯清冷的嗓音此时带了些谑笑,计云舒定了定神,抱着被窝坐起了身。
“几时了?”
宋奕无奈轻笑,坐上榻轻柔地替她理着糟乱的头发,回道:“辰时二刻了。”
“那陛下还不动身么?”她疑惑。
宋奕缓缓收了手,眸色暗伤,似乎有些失望。
“朕这一去,再相见恐要到明年了,云儿不去送送朕么?”
计云舒怔愕了一瞬,心道原来他是在等自己起床送他。
哦,也对,为国征战,是该去送一送。
她一拍脑门,佯装懊恼道:“对对对!瞧我都睡迷糊了,琳琅,快去打热水来!”
宋奕眸色微亮,眉心舒缓了些,忙扶着她下榻洗漱,心道她心里多少还是念着自己的。
“你慢些。”他跟在她身后叮嘱。
兵荒马乱地梳了妆用了膳,计云舒随着宋奕来到了承天门外。
冗长宽广的宫道上,乌压压的黑甲兵一眼望不到头。
精兵列阵,长戈森森,玄底白字的宋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威严不可侵犯。
列阵最前方有一架五爪金龙嵌顶的玄黑銮驾,想来是供宋奕行军歇息的。
銮驾两侧的战马上分别坐了两黑一白三道身影,穿黑色甲胄的是凌煜和车勇,而穿白色甲胄的则是刚被加封为左将军的寒鸦。
计云舒蹙眉,抬头问宋奕:“寒鸦才刚加封,没有任何行军打仗的经验,陛下便要带她上那凶险的战场么?”
“她向朕主动请缨的。”宋奕解释道。
原来如此。
计云舒悻悻闭了嘴,恰在此时,身后传来一阵哭声,是太后扶着宫人的手踉踉跄跄地来了。
她二话不说扑到宋奕身上便大哭起来,计云舒适时从宋奕手中抽回了手,识趣地立在一旁。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宋奕是上战场,瞧着罢,太后且不知要哭多久呢。
宋奕瞧了眼倏然远离的计云舒,有些无奈,只得轻拍他母后的后背以作安抚。
待自己离宫后,她二人之间尚不知是何等情形呢。
云儿性子冷淡又不喜他母后,定是不会去主动寻麻烦,可却不知他母后会不会折腾云儿了。
虽说留了高裕和影卫在宫里时刻关注着,他却仍旧放下不下。
太后从他胸前抬起头,哽咽道:“奕儿,北狄是咱们多少年的死敌了,若一时攻不下是不打紧的,你切莫贪功恋战,母后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明白了么?”
宋奕伸手替太后拂去泪珠,薄唇微抿:“儿臣记下了,可母后也得应儿臣一件事,否则战场上儿臣不能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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