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吴老翰林不解发问:“我说蒋御史,被你闺女骂了个狗血淋头,你还乐呵呢?”
蒋函瞥了他一眼,摇头晃脑:“你懂什么?我闺女这样才叫刚正不阿,文人傲骨呢!”
“金銮殿前,天子阶下,大骂百官,多气派啊!你老吴家有这样厉害的闺女?没有罢?”
吴翰林见他那得瑟样有些不满,余光瞥见两个相谈甚欢的身影,他哈哈一笑,似乎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抚了抚花白的胡子,幸灾乐祸道:“我家有没厉害的闺女我尚且不知,不过我知道,你家闺女怕马上要被人给拱了哈哈哈……”
蒋函笑容一僵,顺着他指的方向瞧去。
见一高一矮两个穿绯色官服的身影正有说有笑的认出那矮些的是自己的闺女后,他脸色骤变,暗道大事不好,他家小白菜要被拱了!
广阔的宫道上,蒋轻舟和卫苏隔着一段得体的距离并排走着,偶尔谈到志趣相投之事,二人都不自觉地浅笑。
“蒋大人心细,上次扬州私盐一案若不是大人发觉异常,此案怕断不能半月便了结。”
卫苏诚心赞道。
“卫大人过誉了,我不过是闲来无事,多瞧了眼案宗,这才发觉那人的供词有异。”
“轻舟!轻舟!”
蒋轻舟话音方落,忽听得她爹在身后喊她,她忙停了步子。
蒋函匆匆跑来,走到二人中间,皮笑肉不笑地朝卫苏见礼。
卫苏忙垂首作揖,温声回道:“蒋大人客气了。”
“爹,怎么了?”蒋轻舟问。
蒋函二话不说,拉着她便走。
“到底怎么了?”
“走走走,回家!爹头风犯了!”
卫苏瞧着二人匆匆离去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蒋大人,貌似对他有些敌意?
第137章 送送朕
又是一个暖香醉人的春日午后,计云舒倚在菱花窗下的贵妃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手里的西厢记。
昏昏欲睡之际,琳琅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一脸神秘地凑近她。
“娘娘,我方才瞧见寒鸦躲在暖阁里头瞧兵书呢!”
计云舒睁了眼,眸底闪过一丝讶然:“兵书?”
琳琅咧嘴傻笑,连连点头:“正是呢,每日这个时辰咱们午憩,她便夹着几本兵书偷摸跑去偏殿暖阁,被我瞧见好几日了。”
计云舒沉吟一瞬,忙问琳琅新科女状元游街那日,她俩出去瞧热闹时寒鸦有什么异常。
琳琅回忆了下那日的场景,如实道:“那日虽是女状元游街,但奴婢还是奔着外头好吃的和小玩意儿去的。”
“可寒鸦见了御马上的女状元似乎走不动路,眼睛黏人家身上不肯移开,若不是奴婢将她拉回宫,估摸着她还能在哪儿瞧一整日呢!”
计云舒了然一笑,立时明白了寒鸦的心思。
这丫头迟钝了些,到如今才真正认清自己的心思,好在也不算太晚。
武举立夏会试,立秋殿试,估摸着用不了多久,寒鸦便会找上她了。
如她所料,仅仅过了两日寒鸦便找上了她,支支吾吾地吐露了自己的心意。
计云舒嗔了她一眼:“傻丫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高兴还不及呢,怎会责怪你。”
“那,那陛下那边……”
寒鸦心里有些没底,计云舒却劝她不用担心。
“你安心,我自会去说的。况且你是考武举做将军,又不是不做暗卫了,陛下自然不会拦着。”
瞧着她笃定的模样,寒鸦轻轻颔首,心下多少有了底。
待午时宋奕从太和殿回宫陪她用膳,计云舒同他说了这件事。
宋奕夹菜的手一顿,下意识看向立在一旁的寒鸦,眸光轻淡,让人瞧不出情绪。
计云舒眼波流转,瞧了瞧寒鸦,又瞧了瞧宋奕,语气松快道:“我瞧着,这对陛下来说可是件大好事。”
“是么?那云儿说说,好在哪儿?”宋奕盛了碗参汤递给她,挑眉扬唇。
“陛下不是总抱怨朝中可用的武将少之又少么?寒鸦的武功可不差,陛下将她塞到宫里来,岂不是埋没了她?倒不如允她试上一试,若她真能成事,那陛下岂不是白捡一位女将军?”
“这样好的事,陛下岂有不应的道理?”
宋奕静静地瞧着她舌灿莲花,倏然朗笑出声。
“罢了罢了,你总是有理,那便让她试一试罢。”
寒鸦神色一振,与计云舒对视一眼,忙下跪谢恩。
“起来罢。”
宋奕朝她扬手,又叮嘱道:“武举归武举,你自己分内的事也该做好,若考不中,便老老实实地回宫来陪贵妃。”
“是,寒鸦明白。”
计云舒抬眸瞧了眼罕见地露出笑容的寒鸦,也不自觉弯唇浅笑。
届时她还真想瞧瞧,这沉闷内敛的寒鸦穿上大红袍打马游街,是何种模样了。
之后的日子里,计云舒有意不让寒鸦进内殿伺候,还在偏殿辟出了一间安静空旷的阁室给她念书练武。
琳琅就憋屈了,计云舒不让她去打扰寒鸦,她便只能逗屋檐下的鹦鹉解闷。
宋奕忙着批折子时,计云舒偶尔也会带她去马场跑跑马。
这样平淡沉静的日子持续了近六个月,最终在立秋这日,被金銮殿上的那声尖细昂长的传诏声打破。
寒鸦不负众望,一举夺魁,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武状元。
永安街上,一样的茶楼,一样的雅间,计云舒仍旧倚在木窗边瞧状元游街,只不过游街的人从蒋轻舟变成了寒鸦。
她身着大红袍,脚踩红鬃马,腰间挂着柄御赐的宝剑,打马行进在簇拥载道的永安街上。
脸上仍旧是一副寡淡的神情,可眉眼间隐隐流露的意气与欢畅还是显现了她真正的内心。
计云舒浅笑着收回了目光,将手中的热茶一饮而尽,肩上倏地一重,一件鹤羽披风压在了身上。
“入秋了,风大。”
宋奕替她系好披风,顺势从身后环抱住了她,同她一起倚在窗边望着人潮涌动的街道。
“自女子科举开考后,状元游街似乎比往年都热闹些。”他嗓音清冽道。
计云舒了然一笑:“往年都是男状元游街,而今换了女状元,自是稀罕些。”
“不过照如今的势头,再过几年,女状元游街也只道是寻常了。”
宋奕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计云舒笑意更甚:“越寻常越好啊。”
如此,那便正如她的意了。
宋奕垂眸瞧她,轻轻啄吻她微凉的侧脸:“盛世如此,云儿可还有想要的?”
计云舒眸光一滞,内心衡量了片刻,轻轻摇头。
她想要的他断不会给,说出来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宋奕眉目舒缓,下颚轻轻抵在她的发顶,目光遥望着蔚蓝的天际,语气餍然。
“朕亦别无他求。”
秋去冬来,转眼又到了计云舒的生辰。
宋奕早早地便从宫外传了戏班子来做戏贺寿,可计云舒嫌无聊,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瞧。
“那烟花呢?云儿可想看?”宋奕又问。
见计云舒仍旧摆手,他又提议去跑马。
计云舒抱着汤媪窝在贵妃榻上,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北风刮得脸生疼,我可不愿去受这罪。”
宋奕轻笑,坐上榻劝她:“今日风不大,穿得厚实些便成了,自入了冬你便整日窝在房里,也该出去走走了。”
计云舒拢了拢狐毛袖口,沉吟了一瞬,复又抬眸瞧他。
“今日不想跑马,陛下教我射箭罢。”
宋奕微诧,目露不解:“云儿为何想学这个?”
“不是想学,只是无聊,想玩玩解闷罢了。”
“云儿,这可不是用来玩儿的。”宋奕颇有些无奈。
虽这般说了,可他还是依计云舒所言,带她去了射箭场。
凌煜眼见着他们陛下蹙着眉在弓箭库里挑了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弓,有意提醒:“陛下咱们的弓箭都硕大且赘重,怕是寻不到娘娘能拿的。”
宋奕也是愁着这个呢,忽而想起寒鸦有一把梨木做的弓,轻便又趁手,忙遣了凌煜去取来。
“来,试试这把弓,可拿得稳?”宋奕将那把轻弓递给计云舒,含笑瞧她。
计云舒顺手接过,轻轻掂了掂,满意地颔首。
她立时抽出一只箭,将其搭上弦,虽有些吃力,但到底还是拉开了。
宋奕略显惊诧,唇边缓缓绽放出一抹笑意,然而还未等他开口夸赞,那箭尖便对准了他。
“娘娘!”凌煜等人大惊,他忙箭步冲到宋奕身前挡着。
而宋奕却是不动如松,唇边的笑愈发恣意,只是眸底浮上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与悲凉。
他伸臂推开凌煜,不退反进,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缓缓将自己的胸膛抵上了那只箭尖。
“松手啊云儿,这样近,即便再不准,你也能一箭射穿朕的胸膛。”
他语气平静得近乎诡谲,笑中含悲的目光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计云舒。
计云舒捏着箭尾的指节渐渐泛白,鸦色的眼睫不住地轻颤,目光紧紧地盯着与箭尖一寸之隔的胸膛。
杀了他,她便能自由了么?
不,她会给他陪葬。
理智在一瞬间回笼,她倏地莞尔一笑,朝宋奕挑眉。
“别紧张,我不过试试这弦紧不紧罢了。”
说罢,她调转箭尖,对准草靶。
可箭方离弦,便因力度不够在空中划了个极小的弧度,潦草地射在了地上。
众人皆松了口气,心道原来是个假把式。
就连计云舒也忍不住嘲笑自己。
瞧罢,就她这样的,指不定人没杀死,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众人都在憋笑,唯有宋奕神情不明,只是一语不发地捡起掉落在地的箭矢,缓步行至计云舒身后。
他覆着计云舒的手背握住弓身,搭箭上弦,又覆住她另一只手,帮她将弓拉满。
“云儿,你想要朕的命,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只需知会一声,朕便会亲手将刀递到你手中。”
他抵在她耳侧呢喃,眸光晦涩,温热的气息随着凄然落寞的嗓音齐齐涌入她耳中。
“松手。”
话音落,有了他力量加持的箭矢迅猛离弦,瞬间划破长空,裹挟着劲风直直地没入靶身,力透靶心。
计云舒心神一震,不自觉地缩回了手,好似那利剑射穿的不是靶子,而是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警告她不要痴心妄想么?
宋奕见状,敛去眸底的涩然,故作轻松地玩笑道:“这便怕了么?方才云儿拿箭指着朕时,可不是这副瑟缩模样。”
计云舒自知理亏,转身欲走却被他拦腰桎梏住,清朗的笑声自耳边传来。
“才来便走么?云儿不打算自己试试?”
说罢,他将一支箭递到她手中,朝她扬眉示意:“来,试试罢。”
计云舒静默一瞬,还是接过了箭,照着宋奕手把手的教导,成功射出了第一支箭。
当然,也仅仅是射出去了一段距离,离草靶还差得远呢。
宋奕却有耐心得很,不厌其烦地一次次重复,一次次指正她的姿势。
箭一支支射出,却始终近不了靶子,计云舒率先放弃了,将弓箭还给了宋奕。
“罢了罢了,我不是这块料。”
在宋奕谑笑的目光下,她不断揉着自己酸胀的的手臂,喘息不止。
转身方迈出两步,小腿处的旧伤隐隐刺痛,她身形晃了晃,好在宋奕及时冲上来扶住了她。
“怎么了云儿?可是伤口又疼了?”
他紧揽着计云舒的腰,目露担忧。
转身欲唤人搬来椅子,忽又想起这是在射箭场,便索性单膝半跪于地,将她扶坐上了他屈直的那条腿。
身子有了支撑,计云舒那刺痛的小腿才解放了出来。
“许是伤着了骨头,一到冬日里便隐隐作痛,回去用刘太医开的药方泡一泡也许会好些。”
她攀着宋奕的脖颈,低头瞧着自己的小腿叹气,下一瞬身子蓦然悬空,是宋奕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走,回去上药。”
宋奕紧了紧手上的力道,不容置喙地抱着她回了关雎宫。
待泡脚上药这一通忙活下来,天已擦黑,宫人适时传了晚膳来。
下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箭,计云舒累极,胃口好得很,嘴巴塞得圆鼓鼓的。
宋奕瞧了眼,不自觉弯唇,而后不停地替她布菜。
“今日可是你的生辰,就没什么想要的生辰礼么?”他眉眼含笑,宠溺道。
计云舒将口中的食物咽下,端起药膳汤来喝了几口,才敷衍地回他。
“我没什么想要的礼,陛下莫折腾了。”
“那贺礼不想要,其他的东西呢?云儿当真无欲无求了么?”
计云舒秀眉微蹙,已然对宋奕的刨根问底有些不耐,语气也冲了些。
“真没有想要的,我只想好好用膳!陛下快些吃罢!”
连吃饭都堵不住他的嘴。
计云舒不耐诽腹着,宋奕却执着得很,见她当真没有想要的贺礼,便自顾自一厢情愿地说着。
“既云儿没有想要的东西,那便依朕的意思,将皇后之位当作你的生辰礼,如何?”
计云舒夹菜的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抬眸瞧他,恰巧对上了那双满含期待的黑眸。
意识到他是认真的,她果断沉了脸,吃饭的心思也没了。
这人,作践完她还不够,又来作践皇后娘娘了。
宋奕细细地端详着她的神情,心下有些忐忑:“怎么?云儿不愿么?”
他本以为,这样一份厚礼,她多少该有些欢喜才是。
计云舒没急着回他,低头拭了拭嘴,又抿了几口热茶,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
“陛下既这般说了,那我倒是有个比皇后之位更想要的东西,不知陛下可愿意替我寻来?”
他既这般喜欢折腾,那她便如了他的意,也折腾折腾他。
“哦?是何物?”
宋奕来了兴致,忙牵着她的手发问,眸光晶亮。
计云舒眨了眨鸦羽般的眼睫,对上他的饶有兴致的目光,缓缓道来。
“听闻有一种花名叫楼兰美人,花瓣蓝中带紫,花蕊呈粉蓝色,白日无香,到了夜里却是花香弥漫,我极想瞧上一瞧。”
她故作憧憬地说完,斜眸去瞥宋奕的反应,却未如她所料那般,瞧见他露出为难的神情。
宋奕清声朗笑,向她解释:“确有此花,只是生长在北狄都城楼兰境内,花开时明艳动人,才得了楼兰美人这个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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