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他,他竟还派人监视你?”
见计云舒点头,他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拳头,眼中满是怒火,当真是无法无天!
“眼下你快些该告诉我这鸣冤鼓的规矩,我敲了它能不能见到陛下?”计云舒同样放轻了声音,担心地问道。
“没什么规矩,只是陛下为了防止鸣冤鼓被滥用,设下了敲鼓之人需受二十脊杖的规矩,若能熬过去便会有禁卫军带进殿。”
姚文卿担忧的目光望向她,她穿过来不久应当不清楚二十脊杖是何种程度,男子受一回都要去半条命,更何况她一个弱女子。
“好。”计云舒点了点头,二十脊杖,看来这两日她得好好养养身体。
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姚文卿面色凝重了些。
不怪她不知天高地厚,毕竟那人是当朝太子,唯一能替她申冤的只有陛下了,哪怕是刀山火海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他不会阻拦她为自己争取公道,他要做的,是保住她的命。
太子党羽众多,一旦她成功,便会招来那些人的疯狂报复,虽然他并不想把她卷入党争,但只有祖父,能在太子的势力下护她性命。
计云舒离开后,姚文卿独自在茶室坐了很久,他在想如何帮她过了脊杖这关,否则莫说去见陛下了,她怕是会死在行刑台上。
以他的官职和资历自然不够打点禁卫军,倒是祖父有位学生在禁军中任职,貌似还是个指挥佥事。
看来无论如何,此事都得先告知祖父。
回到府上,姚文卿直奔他祖父书房,屏退下人后,他简明扼要地说了这件事,把他祖父震得久久不能回神。
“卿儿,那女子的身份你可有调查过?莫不是宋奕给我们下的套罢?”
良久,姚鸿祯抚着胡子问了一句,他屹立朝堂多年不倒,靠的就是这份谨慎劲儿。
虽说他向来知晓那宋奕不是什么善茬,可若说以他的身份去强迫一个民女,他是不大相信的。
姚文卿自然不能说出他们认识真实原因,只说是他偶然逛画坊结识的女子,今日碰见才得知她的遭遇。
“有些过于巧合了。”姚鸿祯喃喃地说着。
他不是不相信他孙儿,这么个能扳倒宋奕的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如何能不动心?
只是那宋奕阴险狡诈,以往他费尽心思都寻不到他的错处,现下反倒突然来了个这么大的把柄,让他怎能不疑心?
姚文卿自知他祖父谨慎多疑的性子,要想让他完全放心现下不大可能,唯有到计云舒上金銮殿掏出诉状之时,他才能相信。
“依孙儿之见,先让她上了金銮殿,在她未拿出证据之前,咱们只作壁上观即可。”
“这倒是,咱们静观其变,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姚鸿祯老神在在地眯着眼,民女御前告太子,这么个稀奇事儿,他如何能不凑凑热闹呢?
姚文卿打量着他祖父的神色,试探道:“祖父,那鸣冤鼓一关……”
“这好办,我修书一封你送去禁卫军的梅佥事府上,不过这二十脊杖不能全免,若她一点儿油皮没破便上了金銮殿,明眼人一看便知她与人勾结,背后有官员势力。”
姚文卿倒是没想到这层,连忙应声,幸亏他知会了祖父,否则若他冒然去打点,怕是会害了她。
第34章 鸣冤鼓
太阳还未落山,计云舒挎着竹篮在院子里摘葡萄,冷不丁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她急忙回头,宋奕已然面色不善地走到了她身前。
“殿下来了,可要吃葡萄?”不等他兴师问罪,计云舒率先开口稳住他,这最后关头,万不能再出差错。
宋奕看着递过来得篮子愣了一瞬,脸色稍霁,视线落在她包扎的食指上,又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剪葡萄不慎剪到手了。”计云舒垂眸,淡淡道。
宋奕接过篮子,拉着她的手进了正房,拽过她受伤的手就要揭开纱布查看,计云舒连忙按着他的手,镇定道:“已经上过药了。”
宋奕的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半晌才抬眸看向计云舒,声音不辨喜怒:“你又去见了姚文卿?”
“是。”
计云舒坦然地回看他,她就知道过不了这关,说出了早已想好的措辞。
“明日便要入宫,我去同他告个别,仅此而已。”
宋奕不咸不淡地盯着她,似笑非笑道:“看来你同他交情不错。”
一见他这表情,计云舒便知这是他要发怒的前兆,连忙稳住他。
“不瞒殿下,从前是有些交情,自今日之后,便再没有了。”
这撇清干系的话着实取悦了宋奕,可联想到她从前,现在这副乖顺的模样,他怎么瞧怎么觉着不对劲。
“是在憋着坏,琢磨着往孤身上使罢?”宋奕含笑着弯腰迫近她,意有所指道。
迫人的气息压近,计云舒不自觉侧头躲避,不经意瞥见了他腰间的麒麟玉佩,眸光微动。
“殿下说笑了,云荷不敢。”
“你不敢?依孤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
宋奕朗笑出声,又揽住她的腰,伏在她耳边道:“日后,该自称妾身了。”
计云舒内心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是。”
宋奕难得见她这和顺模样,虽心存疑虑,却受用非常,手不自觉地移上了她白皙的脖颈,抚了抚那颗妖冶的朱砂痣,眸色渐暗。
随着一声男子舒畅的低喘,室内的情潮渐渐退去,计云舒累极,阖眸假寐。
宋奕轻笑了一声,起身穿衣,却发现自己的玉佩被她攥在手里。
他心绪极佳,调侃道:“怎么?瞧上孤的玉佩了?”
见计云舒似乎已经昏睡,他伸手稍稍扯了扯穗子,却没成功。
“罢了,孤赏你了。”宋奕忍俊不禁,语气颇有些宠溺。
脚步声渐渐远去,计云舒缓缓睁开了眼,这枚贴身玉佩用来做证据,再好不过了。
建渊二十三年,农历八月初二,惠风和畅,万里无云。
伴着晨曦的第一缕阳光,计云舒坐着雇来的马车,直奔皇宫方向而去。
承天门左侧,有一面长为三尺高为四尺的牛皮鼓,木质鼓身,铜质鼓架,左右两侧各一位禁军看守,庄严肃穆。
计云舒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走了过去。
“二位大人,民女要击鼓鸣冤。”
一路跟随而来的霍临几人看见这一幕皆是愕然,一向杀伐果断的他们,此时却被那离经叛道的女子震得手足无措。
“大人,殿下这个时辰恐怕在上朝,这要如何传消息进去?”
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霍临,他还是头一次见这般胆大妄为的女子。
“传了也无用,已经来不及了。”
霍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正在受杖刑的身影,脑海中又浮现那张惶恐怯懦的脸,他如何也不能将她与这敢直谏天子的奇女子联系在一起。
杖刑受到第六下,计云嘴角已经渗出血迹,她承认,此前的自己着实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受完这二十杖,别说上金銮殿,她怕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紧咬牙关,强迫自己不要昏迷,站不起来有什么要紧?她就是爬,也要爬进金銮殿!
“二十脊杖已打完,取鼓桴。”
禁军的洪亮的声音传进耳中,计云舒脑中空白了一瞬。
打,打完了?她如果没数错的话,这不是才第十杖么?
她半信半疑地起身,行刑的那名禁军不由分说地把两根鼓桴塞到了她手里,随后面无表情地站回了鸣冤鼓旁。
不管是哪里出了差错,于她而言总归是好事。
计云舒压下心中疑虑,深深地缓了口气,随即扬起手中的鼓槌,重重地敲在了鼓面上,一下更比一下用力,仿佛要把这些日子遭受的不公与委屈通通发泄出来。
金銮殿上,众朝臣正有序地奏报各处事宜,忽听得从殿外传来一阵沉闷悠远的鼓声。
殿内众人,除了姚鸿祯和姚文卿,其余皆未反应过来是鸣冤鼓,只因能撑过二十脊杖顺利击鼓的人实在是寥寥无几,倒是那大理寺卿听出来了。
“陛下,是鸣冤鼓。”
此言一出,满朝窃窃私语,大多是觉着稀奇新鲜。
唯有皇帝宋英,默默地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缓缓地叹了口气。
他从前总觉自己吏治清明,大渊百姓安居乐业,而今竟有百姓冒死申冤,可见是多大的冤案。
他放下了手中的折子,朝内侍抬了抬手:“传进来。”
第35章 告御状
计云舒跟着两位禁军和那名内侍进殿,甫一踏入殿中,抽气声此起彼伏,她恍若未闻,清明坚毅的眸子里,只有御座那位能帮她申冤的人。
“这?竟是名女子?”
身后大臣的窃窃私语声传进宋奕耳中,他也甚为新奇地侧了侧目,只这一眼,便让他彻底僵在原地。
同样神情的还有宸王宋池。
“民女云荷,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女子清泠泠的声音将宋奕的思绪拉回神,他绷紧了下颚,阴翳的目光紧紧锁住那面色苍白,衣裙带血的女子。
聪明如他,怎会不知道她的意图?原来她昨日的反常,全都是有迹可循。
宋奕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手背上的青筋隐隐凸显。
鸣冤鼓……
好,好得很!他当真是小看她了!
左相姚鸿祯隐晦地瞟了眼宋奕的反应,便知此事十有八九是真的,心下暗自得意起来,想不到他宋奕也有今日。
“起来说话罢,你有何冤情要诉?”
皇帝宋英看着堂下那虚弱单薄的女子,不免起了恻隐之心。
和善的声音让计云舒一怔,她应声而起,从袖中取出诉状举于头顶,一字一句道:“民女要状告当朝太子宋奕,私德败坏,强占民女将近两月,威胁恐吓,监视下药,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一语毕,满堂惊。
文武百官齐齐震惊地望向那队列最前方的清贵男子,怎么瞧怎么不像那女子口中的无耻下流之辈。
而那男子始终站立如松,半垂着眼眸,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奕一党坐不住了,按理说遇见这种事,殿下第一反应便该反驳不是?迟迟不开口岂不是让那女子更肆无忌惮地攀诬?
“满口胡言!哪来的刁女子,竟敢污蔑太子殿下!合该拖下去乱棍打死!”
姚鸿祯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车勇,幽幽开口:“车将军,人家姑娘生生受了二十脊杖,好不容易上了金銮殿,话还未说完,你这么急着堵人家嘴做什么?”
御座上,宋英细细看完诉状,不理会堂下针锋相对的二人,直直地看向计云舒,道:“可有证据?”
朝臣们纷纷交头接耳,是啊,这么大的事儿,她总得拿出个证据来罢?
闻言,计云舒在众目睽睽之下,掏出了宋奕的贴身玉佩,双手奉上。
众臣惊讶地看着那枚玉佩,这正是太子专有的麒麟玉佩,竟会在那女子手里?难不成她说的都是真的?
宋英瞳孔猛地一缩,立时接过内侍递过来的玉佩,细细地抚摸,手指微微发颤。
这是他在立宋奕为太子那年,亲自赐给他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没有想到,他最器重,最喜爱的长子,竟会做出这等事。
他愠怒的目光落在下方那从始至终沉默不语的人身上,将玉佩扔在了他身前,语气罕见的冰冷。
“太子,你来看看,这是不是你的东西?”
宋奕终于掀了眼皮,凉薄的眼眸瞥了眼地上的玉佩,脑海中想的却是昨夜她死死抓着玉佩的情形。
他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难怪世人皆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自诩不是什么英雄,如今却也栽在了这儿。
“是。”他微微启唇,冷冷吐出一字。
这,太子殿下这是承认了么?
天爷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儿?这还是他们心目中那个秉节持重,云中白鹤的太子殿下么?!
朝臣心下惊涛骇浪,却纷纷噤若寒蝉,这等骇人听闻之事,陛下怕是要发大怒了!
“太子殿下倒是敢做敢当……”姚鸿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把车勇等人气得不行。
“左相慎言!一个玉佩能说明什么?是这女子偷来的也未可知!”
姚鸿祯大笑不止,跟这等蠢货争辩简直是侮辱他。
“车将军的意思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潜入皇宫,偷了太子殿下的贴身玉佩,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儿?”
车勇被堵得哑口无言,偏偏他不善口舌之辩,白白让那老匹夫嘲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计云舒听他二人争吵的话语,怀疑光靠玉佩怕是不足以扳倒宋奕,虽然有些证据难以启齿,但她现下却不得不说了。
“回陛下,宋…太子殿下左肩与胸口处皆有伤疤,一验便知民女是否是……”
“住口!”
话音未落,计云舒便被人重重扇倒在地,右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宋奕骤然阴沉地看向车勇,下意识便想冲上前扶起被扇倒在地的计云舒,却生生忍住了。
“放肆!来人!把车勇给朕拿下!”
宋英气得拍案而起,霎时间几名禁卫军冲了进来,将车勇按押在地上。
计云舒艰难地站起身,冷冷地看着那还想扑过来打她的人。
这一巴掌,她记下了。
姚鸿祯适时出列,道:“陛下,骠骑将军车勇目无君上,嚣张跋扈,实为大不敬。”
说罢,他余光瞥了眼宋奕,又接着开口:“太子殿下私德有失,目无国法,人证物证俱在,还请陛下秉公处置。”
“臣附议。”
“臣附议……”
什么叫人算不如天算,姚鸿祯这下算是明白了。
他一茬一茬的细作派进东宫想揪住宋奕的小辫子,却从来激不起水花。
现如今一个如此大的把柄白白送上门来,他若是不扒掉他宋奕一层皮,难消他心头之恨!
“父皇!”
宸王听见左相的弹劾急忙出列,他想替宋奕求情,可看着地上的玉佩和计云舒那悲愤的神情,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
皇兄他,他怎么会呢?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这实在太过荒谬了。
宋英忽略他,冰冷的眼神射在宋奕身上。
“太子,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殿内鸦雀无声,全都凝气屏神地等着那位太子殿下开口。
虽说陛下心里多半已经有数,可殿下好歹也辩驳两句,抑或是做做样子忏悔忏悔,先让陛下消气最为重要。
左相党在身后穷追猛打,而殿下却一言不发,这可不像是太子殿下以往的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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