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对劲,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其中必有蹊跷。
圣上皱着眉头未言语,似乎在考虑左相的提议。
半晌,他从御案抬起头,看着台下始终站立如松,不发一语的宋奕。
“太子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宋奕了然,父皇是同意那姚鸿祯的提议了。
既如此那他便以退为进,看看那姚鸿祯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回父皇,儿臣定不负重托。”
宋奕说罢,又偏首看着姚鸿祯,薄唇轻启,眼神犀利。
“荣王年少鲁莽又心高气傲,左相还需好好教导。否则,若日后犯下大错,恐怕就不止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左相闻言,一双精明的眼中满是漫不经心的轻蔑。
“不劳太子殿下费心了,殿下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处理水患的事罢。”
说罢,拂袖转身入了文官列队。
下朝后,宋池还是没忍住追上宋奕问他为何一口答应了左相那明显不怀好意提议。
宋奕停下步伐,面容严肃,眼中是不容忽视的坚定。
“水患一事自大渊开朝以来便是个难关,久久不能攻克,这是父皇的心病,亦是我的。左相的诡计要破,这水患也必须治。”
宋池听罢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那皇兄准备何时启程下江南?可需要我陪同?”
“不必,你留在京中以防万一,凌煜会与我同去。”
“如此也好,凌煜武力了得,有他在皇兄身边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宋池言罢刚想告退,又好似想起什么,转头对宋奕笑吟吟道:“G皇兄,云荷这几日在东宫如何你那可不比我宸王府,人员众多又关系复杂,她若是犯了什么错,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可得多担待担待。”
“怎么?你很关心她?”宋奕似笑非笑,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宋池看得头皮发麻,他这皇兄一露出这种表情准没什么好事。
“皇兄莫误会,我是看她一个弱女子挺不容易。你不知道,她没进我书房当差那会,是在府里膳房烧火的,膳房伙食不好,活又重,她饿得面黄肌瘦的,看着怪可怜,这才把她调来书房当值。”
宋奕掀了眼皮,凉凉扫他一眼:“你倒是菩萨心肠。行了,放心罢,我心里有数。”
说罢转身离去,留给宋池一个孤傲的背影。
宋池喜笑颜开,向着宋奕离去的方向招手:“那臣弟就先谢过皇兄啦!”
转眼日落西山,光线变暗。
古代就是这点不好,到了晚上没有电灯,虽说宫娥们已早早点上了蜡烛,可那昏暗且晃荡的烛光还是让计云舒的眼睛难受得紧。
她从书案抬起头,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晚上就算了罢,太伤眼睛了,她心想。
“今日就先到这,劳烦姐姐把两幅画仔细收着,我明日再来。”她唤来一旁的宫娥,礼貌嘱咐。
宫娥颔首应是,计云舒恭谨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她信步往回走着,不经意看见了前面不远处的假山,又联想起昨天晚上的事。
她紧张地抿了抿唇,思索再三还是换了一条道,否则谁知道会不会又让她碰见那档子事?
太子寝宫外的一处竹林里,宋奕端坐一青玉石桌旁,墨发披肩。
凌煜立在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奕以生肉喂食羽吟。
少顷,宋奕接过凌煜递来的白绢,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手,缓缓开口:“下江南的事都安排妥当了么?行踪务必保密。”
“回殿下,都安排好了,走水路到江陵后,江陵太守会秘密接应。以保万无一失,霍临会带一支影卫隐匿在暗处潜伏,一有异动,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正在进食的羽吟突然朝竹林狂吠起来。
“谁在那儿?!”宋奕幽冷的嗓音似渗了冰。
凌煜也立时警惕起来,拔剑出鞘,直指竹林。
此时此刻的竹林后面,计云舒双手捂唇,拼命压制自己的心跳和喘息。
她内心叫苦不迭。
只不过是打这路过,不慎被突如其来的狗叫吓了一跳,正想跑就听见宋奕略带薄怒的声音从竹林里传来。
就现下这场景,怎么瞧怎么像是被人抓住偷听墙角的模样。
计云舒烦躁地挠了挠头,深吸口气,正打算坦诚相见,忽觉一阵劲风堪堪从她面前划过。
她往后一看,一根墨黑的发簪正直挺挺插入她身后的竹身,力道之大,得以想见。
她一阵后怕,缓缓转过头,看见的就是凌煜那张铁面无私的脸,以及手上寒光逼人的利剑。
“云荷姑娘,请罢。”
计云舒跟着凌煜从竹林里缓缓走出,下跪行礼。
桌前端坐的骄矜男子,少见的着一袭月白锦衣,墨发散乱,莹白的月光淡淡铺洒在他身上。
明明是一副俊逸出尘的谪仙模样,可落在此时的计云舒眼里,宛如那阴曹地府里向她索命的白无常。
宋奕微眯双眸,直视计云舒那惨白的脸色,沉声开口:“你听到了多少?”
虽是问句,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
计云舒愣愣看着他,大脑空了一瞬。
什么叫她听到了多少?她一个字也没听到啊!
“回殿下,奴婢只听见了一声犬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听见。”
计云舒极力忽略那只凶狠盯着她的藏獒,温声开口。
宋奕听她颤抖的声音,自以为她是心虚,冷漠道:“孤有没有告诉过你,在这东宫最好安分守己,如你此刻这般,便是自找死路。你若肯供出指使你的幕后之人,孤可留你一个全尸。”
短短几句话,宣判了计云舒的死刑。
凌煜也适时抬剑,直抵她额头。
计云舒感觉到额前悬着的冰冷剑刃,再抬眸看了眼那神情冷漠,欲要置她于死地的男子。
她知道,再不开口就真没机会了。
她冷静下来,理了理思路,抬眸直视宋奕冷漠狠戾的眼神,坚毅地开口。
“太子殿下,一则奴婢并非受人指使,而是受太子妃娘娘之托进东宫作画,今日也确实只是路过此地,并非蓄意偷听。若说幕后主使,难不成是太子妃娘娘?”
“二则,若太子殿下真的认为奴婢听到了些什么,大可从此刻起把奴婢关押起来,直至您密谋的事大功告成,而不是尚未查明真相便草菅人命。”
“况且,说到底,奴婢是宸王府的人,又由太子妃带进宫,若真一声不吭的杀了奴婢,那太子殿下置宸王殿下和太子妃的脸面于何地?”
语毕,计云舒感觉周身气压霎时降到冰点。
她看见宋奕起身走过来,在她面前缓慢蹲下,刚想低头,下巴便被一只冷白修长的手给擢住。
宋奕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暴起,他迫使她看向自己,眼神寒凉阴翳。
“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才罢了,孤就是杀了你也没人敢置喙。不过你也没说错,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没必要为了你这么个东西驳宸王的面子。”
计云舒强忍着下巴的疼痛和宋奕言语的侮辱看向他,眼神坚韧清明,一字一句道:“那就先谢过殿下不杀之恩了。”
宋奕看着她清透晶亮的眼神,恍惚了一瞬。
回过神来,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松手放开了她,带着一丝愠怒转身离去。
计云舒没了束缚,瘫软在地,不住地喘息着,后背的衣裳早已被冷汗打湿。
她转头看向宋奕离去的方向,苦笑,又从这个男人手里捡回一条命……
宋奕健步如飞,凌煜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
他觉得今晚太子殿下似乎被气得不轻,而那罪魁祸首竟能从殿下手里全身而退倒也是稀罕事。
凌煜正兀自想着,忽听得前面的主子沉声自言自语。
“平日看着闷葫芦般不声不响的,没成想竟是个牙尖嘴利的。”
他适时接话:“殿下,可要属下去监视她。”
“一个弱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随便派个人去跟着她,有异动再告知孤。”
“是,属下明白。”
第6章 郁奉仪
东宫西邻御花园,今日荣王纳兵部侍郎嫡女为侧妃,宋奕与赵音仪出宫祝贺,还带上了冬雪那个丫头。
计云舒得以忙里偷闲,来御花园走走。
春日和煦的暖阳和入目的姹紫嫣红稍稍驱散了计云舒昨夜的阴霾,她信步走着,细细感受着这皇城独有的风光。
“姚文卿!你真是不知好歹!”
一声娇纵且略带愠怒的女声自前方传来,计云舒不由停住了脚步。
皇家宫苑内,敢如此肆意喧哗的人必定身居高位。计云舒不敢上前触霉头,转头隐进了一旁不起眼的角落里。
待一位衣着华丽宫装的娇俏少女在一群宫娥内侍们的簇拥下风风火火的离去时,她才缓缓走出来。
凭着上次在宋奕生辰宴上的模糊印象,计云舒堪堪记起刚刚那位似是端阳嫡公主。
她收回视线,走出角落,一抹鸦青色的身影撞进她的视线。
男子很清瘦,从计云舒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他侧脸的轮廓。
似是感觉到有人注视他,他转过脸,正好对上计云舒细细打量的视线。
计云舒错愕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忙福了福身,内心忐忑不安。
好在那男子彰挥凶肪浚反而朝着计云舒微微点头示意回礼,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玉佩后缓步离去。
对着一个奴才模样的人回礼,这个人……比宸王还奇怪。
将近掌灯时分,太子銮驾才缓缓回了宫。
只不过回来时多了一个人,还是个冰肌玉骨,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荣王纳侧妃,却以储君至今无后为由,给前来贺喜的太子送了个美娇娘,美其名曰为了国运社稷,实则是拿准了当着众多来贺朝臣的面,宋奕完全没有拒绝的余地。
东宫无子,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御史们也多有谏议,每每上奏,却总被宋奕四两拨千斤的敷衍过去。
是以荣王在喜宴上一提起此事,众大臣似是找到了知心人一般连连附和,更有那忠心的老臣拂袖跪地,泪眼婆娑的劝告太子广纳姬妾,绵延子嗣。
而引起战火的罪魁祸首荣王事了拂衣去,事不关己的自酌自饮。
第二日听随侍的宫娥带回的消息说,当时太子殿下席面上未说什么,痛快收下了。可回宫的路上,脸色难看得吓人,下了马车就直奔书房,徒留太子妃一干人等惶惶不安。
太子妃拿不准殿下要给这位美人什么位份,就先把她安置在了朝颜阁。
“朝颜阁?”
“朝颜阁是郁奉仪的住处。说起来,郁奉仪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比太子妃还早进宫呢。”
伺候计云舒起居的小宫娥琳琅,压低了嗓音向计云舒耳语。
不等计云舒说话,她又神神秘秘地补充道:“郁奉仪原是宫女出身,姿容艳丽却甚是粗鄙,殿下詹皇侵厣之人,也不知如何就入了殿下的眼,做了几年侍妾,后来晋升为了奉仪。”
计云舒詹还匦恼庑┗始议笪牛不过这段时间在宫里,她跟这个小宫娥相处的还不错,便忍不住想逗逗她。
“你这般议论主子们,就不怕我向太子妃告状?”
说完,果然就见琳琅那张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磕磕巴巴半天挤出一句:“姑娘……姑娘莫不是吓唬奴婢的罢?”
计云舒不说话了,似笑非笑的盯着她,直盯得琳琅寒毛直竖,就差跪地求饶了才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儿。
琳琅见状明白计云舒是在吓唬她,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道:“太子妃最是温和宽厚,姑娘以后可别这样吓奴婢了。”
计云舒不知想到什么,略沉了沉脸正色道:“太子妃宽厚,可太子殿下却不是什么仁善之辈,你还是谨言慎行为好。”
琳琅疑惑了,宫里人人称赞太子殿下高风亮节,礼贤下士。
对待宫人虽谈不上仁厚,但也是恩威占茫不犯大错的话,便只是罚俸了事,怎么云荷姑娘这般畏惧太子殿下呢?
她想不通,但是她知道云荷姑娘心地善良,又聪明通透,听她的话准没错。
入了夜,计云舒洗漱完正想上床休息,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计云舒询问了一声,并未第一时间开门。
不是她防备心重,而是自从那天晚上在竹林无意撞见宋奕后,她就感觉到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只要她有什么异常,那人就会立刻出手将她一击毙命。
看来疑心重是那些上位者的通病啊……
计云舒冷冷想着,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云荷姑娘,太子妃有赏。”
计云舒忙上前开门,一位一等宫女装扮的女子捧着几匹锦缎站在门外,见了计云舒后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她认出来这是太子妃身边的另一位大宫女,名叫冬霜。与冬雪的轻狂张扬不同,冬霜行事低调,很是稳重干练,让她印象深刻。
计云舒急忙回礼:“什么大礼还劳烦姐姐亲自送来,知会一声,我自去取便是了。”
冬霜扬起一个得体的微笑:“太子妃吩咐奴婢跑一趟,奴婢不敢不从。这几匹蜀锦是娘娘的赏赐,过几日,还会有制衣局的人来给姑娘量体裁衣。”
计云舒受宠若惊,心里对这位太子妃的好感又加深了几分。
“谢太子妃恩典,明日云荷必定去叩谢太子妃圣恩。”计云舒接过赏赐,恭敬诚恳的送走了冬霜。
太子不怎么样,太子妃还是很好的,计云舒看着手中的华缎,笑弯了两片月牙儿。
第二日去谢恩时,计云舒怕碰见宋奕特地避开了早膳,却不料撞上其他侍妾给赵音仪请安。
她僵硬的站在晗英殿中央,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或不善或好奇的目光,佯装镇定的给赵音仪行礼谢恩。
“起来罢云荷。”一贯温柔动听的嗓音响起,计云舒稍稍安心。
“哟,前几日荣王才送了芳苏妹妹给殿下,这位姑娘又是哪位大人送来与我们姐妹做伴的呀?”
计云舒被这道慵懒妩媚的声音吸引,目光不由得追随过去。
只见赵音仪左下方坐着一位穿紫色交领襦裙的女子,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粉面朱唇,身段妖娆。
堕马髻上别了两朵纯白的茉莉花,恰到好处地淡化了几分妖娆所带来的风尘感。
计云舒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在场为数不多的女子。
除了主上位的赵音仪,右边的那位女子容颜娇俏,清丽可人,那想必左边儿这位妖娆妩媚,言语轻浮的女子,便是琳琅口中的郁奉仪了。
“云荷是本宫请进宫的客人,郁奉仪慎言,莫要损了姑娘名声。”赵音仪适时开口,替计云舒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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