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女子闻言愣了愣,勾人的双眸在计云舒和赵音仪之间来回转了转,随即向着计云舒扬起一个歉意的笑来。
“瞧我这嘴,真是对不住了,姑娘莫怪。”
计云舒越听她的声音,越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觉得这郁奉仪的声音与她那天晚上在假山春宫现场听见的那个女子的声音极相似呢。
计云舒细思极恐,不敢深想,佯装淡定地回答:“奉仪言重了,不打紧的。”
众人寒暄了半个时辰左右,开始陆续告退,赵音仪留下了计云舒询问万壑松风图的临摹进程。
“回太子妃,最多再需两月,便可完成。”计云舒温声回答。
赵音仪状似松了口气:“那再好不过了,本宫还怕来不及呢,那就劳烦姑娘多多费心了。”
“太子妃请放心,云荷必定全力以赴。若没什么事,云荷就不打扰娘娘休息了。”
计云舒见赵音仪对她微笑着点头,恭敬行了一礼后,转身出了晗英殿。
好巧不巧的,回偏殿的路上,计云舒又见到了那位郁奉仪。
她带着侍女站在清辉池旁,素手拈着些许鱼食撒向池中,姿态悠闲。
不远处一个端着一盆水仙盆景的小太监步履匆忙的走来,不知是太着急还是被水仙枝叶挡住了视线,竟朝着主仆俩直直地撞了过去。
相撞的一瞬间,那位郁奉仪借着盆景的遮掩往小太监手中塞了什么东西,而后故作嗔怒的把他训斥了一顿。
隔着一条宽阔的宫道,计云舒看的一清二楚。她视若无睹,只埋头走自己的路,怕被那主仆俩发现,还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这郁奉仪怕不是个省油的灯,计云舒暗想。
从那天晚上在竹林里宋奕的警告,再到今日撞见的那位郁奉仪的异常举止。
如此种种,都在暗示计云舒这东宫表面上祥和平静,实则暗流涌动,而暗流底下似乎还隐藏着能把她吞入腹中的深渊巨兽。
计云舒惴惴不安地回了她的偏殿,大大咧咧的琳琅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像往常一样对她嘘寒问暖。
她细想了想,还是决定请示赵音仪以后就在她自己的偏殿作画,意料之中,赵音仪随了她的意愿,彰挥屑右宰枥埂
是以接下来的半个月,计云舒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专心临摹,就等大功告成后,拿着报酬回宸王府赎身。
可就在手下的画作将要完成,计云舒得以出宫之际,一口黑锅从天而降,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头上。
第7章 牢狱灾
春寒料峭,夜深露重。
浓重夜色下,一辆车轮略沾血迹的马车,在一小队黑衣人马的严密护送下,畅通无阻的进了宵禁中的皇宫。
第二日一早,计云舒梳洗好,正用着早膳,偏殿里猛然间涌进几个侍卫不像侍卫,太监不像太监的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袖口处绣着暗红色的火焰图案,腰间别剑,眼神肃杀冰冷,明显来者不善。
计云舒心里咯噔一下,心迅速沉了下去。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为首那个面若冰霜的男子直接便下了命令。
“宫里混进了刺客,奉太子殿下之命,严查近几个月进宫的人,带走!”
话音刚落,计云舒就被一左一右两个黑衣人强押着带走,直至走进黑压压的牢房,牢门被无情地锁上,她才缓过神来。
她静下心来细想了想,方才那领头男子说奉太子之命,她跟那太子唯一一次起冲突便是那次无意撞见他们密谈的时候。
如此说来,莫不是他们的计划出了什么纰漏,以为是她泄的密?什么出了刺客,都是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这么想着,她就渐渐没那么担心了。
这些天她闭门不出的专心作画,并无异常,想必那暗处监视她的黑衣人也是知道的。
不同于计云舒的淡然,琳琅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计云舒前脚被带走,她后脚就去找了太子妃赵音仪,只不过听完琳琅口中描述的黑衣人后,赵音仪就犯了难。
火焰纹图案……
云荷是被殿下的影卫带走的,这…。这她插不了手啊。
这殿下不是和宸王在京郊大营巡兵吗?怎么这会儿来抓人了?再者,她也没听说宫里出了刺客啊。
赵音仪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休书一封遣了侍卫送去京郊大营帮计云舒说情,又带了些吃食来到东宫地牢看望计云舒,却不料被拦在门外。
“霍大人,本宫进去片刻便出来,劳烦大人行个方便。”
“任何人不准探视,这是殿下的命令,属下不敢违抗,娘娘还是请回吧。”
霍临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语气不卑不亢,拒人于千里之外。
赵音仪还欲开口,可看着霍临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犹豫了下还是放弃了。
她示意身后的冬霜留下食盒,便离开了地牢门口。
过了很久,霍临才把视线从前方移向脚边的食盒,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地牢大门,不由得想起里面那个在阴暗的牢房里酣然打盹的奇女子。
他转身,弯腰提起食盒,示意守卫开门后,大步朝里间走去。
听见门口处传来声响,浅寐的计云舒睁开双眼,就看见那个带头抓她的男子拎着一个漆红的食盒放在她面前。
“太子妃带来的。”他薄唇微掀,似乎不愿再同她多说一个字。
“等等。”计云舒在他转身欲走之际出声叫住了他,本做好了被忽略的准备,却不料他停下了脚步。
看来这人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计云舒鼓起勇气,试探着开口:“敢问大人,太子殿下何时能查清真相,还我清白?”
闻言,霍临侧头看了她一眼:“无可奉告。”
计云舒愕然的张了张嘴,又眼看着那人关上牢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与此同时,东宫书房内的密室内,太医刘詹处理完宋奕左肩的箭伤,长松了一口气。
“殿下,这箭尖上抹了剧毒,所幸及时医治解毒,否则殿下将有性命之忧。”
宋奕利眸微睁,摆了摆手,示意刘詹退下。
一旁的凌煜微觑了眼宋奕阴沉的脸色,斟酌着开口:“殿下,霍临失职,江南一行守护不力致殿下受伤,已受杖责三十,自请去看守地牢。”
“行踪被泄密,并非他的过失,让他回来罢。人抓了么?”
宋奕忽然话锋一转,凌煜微愣,很快便反应过来宋奕说的是谁。
“抓了,不过……”凌煜顿了顿,继续说道:“据盯她的影卫来报,她这几日只是闭门作画,并无异常。”
闻言,宋奕双眸微眯,似在思索:“若不是她,那便是孤后院那位了。只是不知是左相和荣王派来的,还是北狄怀阙派来的。”
“从今日起,加派人手,紧盯后院。另外,孤被刺杀一事必须保密,对外仍称孤在京郊大营巡兵。”
“是。”凌煜领了命令正准备出去吩咐,忽而想起来,地牢里还有个背了锅的不知道如何处置,于是多嘴问了一句:“那…地牢里那位该如何处置”
想到那个狗胆包天顶撞他的奴才,宋奕不禁冷笑:“她不是牙尖嘴利么?关她几日,磨磨她的锐气,何时哭喊着求饶了,何时放她出来。”
依凌煜的了解,太子殿下虽不是什么仁善之人,但对待下属和奴才向来都是赏罚分明,绝不会随意处罚一个无辜之人。
他虽觉有些不对劲,但也并未多言,领了命令便退出了密室。
昏暗潮湿的地牢里,原本安之若素的计云舒渐渐坐不住了。
她原以为左不过两三日那太子就会查明真相,放她出去了。谁知一连过了五日,竟没有半点要放她的迹象,还有之前那个拎食盒给她的男子,自从第一次交谈之后,她也再没见过。
墙面上渐渐消失的阳光告诉她,又一日过去了。
更要命的是,地牢内阴冷无比,虽然有赵音仪命人送来的厚实衣物和褥子,可架不住夜里见缝就钻的寒风。
计云舒估摸着,要不了几日,她就得染病不起了。
不过好在,赵音仪惦记着她,一封又一封的书信从东宫送到京郊大营,却杳无音讯。
书房密室内,养伤的宋奕看着桌案上厚厚一摞的信封,黑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她倒是会笼络人心,霍临怎么说?”
凌煜如实道:“霍临说,她看上去很淡然的模样,头两天甚至还能酣然入睡,近两日才看出有些焦躁不安。”
闻言,宋奕隐晦地勾了勾唇,看着俯在他脚下的羽吟,意有所指道:“孤还真当她天不怕地不怕呢,既如此,那便放她出来罢。”
于是,入狱后的第八天,计云舒终于见到了牢房外的天空。
她缓缓走出牢房,视线下移,琳琅捧着件藕色披风,一脸担忧的向她跑来。
“姑娘!殿下可算放你出来了!”她一面说着一面给计云舒系上披风。
“我没事,咱们回去罢。”计云舒头晕眼花,强压着不适安慰眼前忧虑的小丫头,两人扶持着往偏殿走去。
一场春雨下得又急又密,加上在地牢里受的凉,计云舒如她自己所料的那般,一病不起了。
偏殿里,银骨炭烧的火热,赵音仪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计云舒,蹙着眉头询问一旁的琳琅。
“你是怎么伺候的?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么?”
琳琅一脸难色,犹豫着开口:“回太子妃,姑娘从地牢回来就说身上发冷,下过雨后又开始咳嗽,奴婢请了太医,说是…说是在阴冷的地方受了寒导致的。”
闻言,赵音仪浅叹了口气,她怎会不明白琳琅的意思,只是无奈罢了。
赵音仪枯坐了半晌,昏睡中的计云舒终于悠悠转醒。
她眨了眨眼,视线下移,瞧见了坐在她床边的温婉女子,她急忙起身却被赵音仪轻轻按住。
“免礼了,好好躺着罢。你呀,病的不是时候,今年春猎,父皇特许殿下携女眷同行。你初次入宫,本宫还说带你去凑个热闹呢,谁知你就病倒了。”
赵音仪温柔的目光落在计云舒的病容上,一脸惋惜。
计云舒向来很喜欢这位善良的太子妃,见她蹙眉,急忙出言安慰。
一旁的琳琅见二人如此,小眼睛滴溜溜一转,贴心道:“娘娘多虑了不是,春猎还有半个多月呢。到时候啊,姑娘必定痊愈了,刚好带奴婢也去见识见识。”
琳琅这话着实安慰到了赵音仪,只见她眉开眼笑,佯装嗔怒道:“你个小蹄子,本宫素日是对你太好了。可见是你贪玩没伺候好姑娘,才酿成今日这出,仔细本宫打发你去净房刷恭桶,你才知道厉害。”
计云舒失笑,琳琅也很配合的跪下求饶,她也知道太子妃心善,哪会真罚她呢?
“行了,云荷既醒了,本宫便暂且放你一马。再去库房里多取些银骨炭来,还有,本宫吩咐制衣局给云荷做的衣裳估摸着也快做好了,你也一并取来。”
赵音仪斜睨一眼琳琅示意她起来,琳琅也很上道,拿着赵音仪的手令就风风火火去了库房。
接连几日,赵音仪都会抽空来看望计云舒,东宫的太监和宫娥们私下都在议论,太子妃娘娘对这位宫外来的姑娘很是关怀。
更有甚者说,太子妃娘娘贤惠,见殿下后院空虚,特意从宫外寻来一个模样清丽的姑娘献给殿下。
当然,这些传言,计云舒不知,赵音仪也不知,倒是被潜伏在后院的影卫,传到了谣言中另一位主人公的耳朵里。
密室内养伤的宋奕正看着墙上的舆图沉思,冷不丁听见这荒谬的谣言,俊眉一挑:“倒不知,她还存了这般心思,只不过孤的品味还没这么俗不可耐。”
话音刚落,凌煜快速从玄关处走来,行礼后从袖口处翻出一个白色纸包,双手递至宋奕面前。
“殿下,霍临来报,江南行刺的刺客招了,是左相派来的,这便是他们抹在箭上的毒药――毒箭木。”
宋奕垂眸盯着凌煜手中的纸包,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眸中是毫不掩饰的狠戾。
既然姚鸿祯如此迫切地要置他于死地,那就别怪他心狠手辣,拿他的好外孙开刀了。
第8章 观春猎
病来山倒,病去抽丝。计云舒前前后后养了十数天,才算大好,人也消瘦了不少。
“还要喝?”
计云舒看着琳琅端来的药碗,眉头紧紧拧在了一起。
琳琅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俊不禁,开口哄道:“姑娘虽说好了,可难免体虚,这是养身的药,不苦的,奴婢放了糖霜呢。”
计云舒半信半疑的接过药碗抿了一口,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
琳琅看着计云舒,暗自打趣,这么大的人了,竟还如孩童一般怕吃药,真真儿让人哭笑不得。
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生了场病后,她们姑娘貌似标志了不少。
病中苍白的皮肤被养的白里透红,虽消瘦了不少,可胸前仍然鼓鼓的。
那双秀丽的杏眼一如既往的清澈透亮。鼻梁挺翘,唇瓣嫣红,一头青丝被编成长辫垂在左肩,未施粉黛却活脱脱一个小家碧玉。
视线下移,莹白的脖颈上,一颗朱砂痣格外显眼。
好似一滴血落在了洁净无暇的冰雪上,纯白与猩红的碰撞,极致艳丽,极致诱惑。
“你傻看什么呢?”计云舒见琳琅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忍不住出声询问。
琳琅被抓个现行,一双鹿眼滴溜溜转个不停。
“呃…奴婢,奴婢是在想这次去看春猎该给姑娘带多少衣物呢?虽说入了春,可小苍山里还是山寒水冷的,姑娘的病刚好,奴婢可不得仔细想想。”
计云舒见她谈到春猎时一脸的憧憬,挑了挑眉,状若未闻,反问道:“春猎?我何时说过要去春猎了?”
琳琅闻言,小脸瞬间垮了下去,瓮声瓮气道:“姑娘为何不去啊?如此难得的机会,宫里可不是人人都能去呢。”
“既然这么难得,那我索性把机会让给旁人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去。”计云舒放下药碗,拿起绢帕擦了擦嘴。
琳琅急了,说着就要上手扒拉计云舒:“哎呀我的好姑娘…您就去罢,您去了奴婢才能跟着去啊!否则太子妃肯定是带着冬霜和冬雪去,怎么也轮不到奴婢的。您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奴婢罢……”
计云舒本就是有意诓她,不料这丫头,一听说自己不想去,这手劲儿大的,就差把她给摇散架了。
“停!我去,我去总成了罢?”计云舒架不住琳琅的软磨硬泡,提前松了口。
语毕,琳琅立马喜笑颜开,拉着计云舒絮叨春猎如何如何有趣,那兴奋劲儿,俨然像极了将要被释放的囚鸟。
看着琳琅那张灵动的小脸,计云舒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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