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临近酉时,诏狱内的狱卒照例将饭食送进牢房,却见茅草床上的“人”有些不对劲。
“GG!放饭了!”
他喊了一嗓子,仍旧无人回应。
狱卒不耐烦,上前一把掀开了絮被,只见茅草床上除了一堆发黄的囚衣外,空无一物。
他瞪大了眼睛,骇得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后退。
“卫大人!不好了!”
听闻有犯人逃了,大理寺卿卫苏急急赶来,看着空荡荡的牢房,他神色霎时变得凝重起来。
“今日可有人来探过监?”
狱卒如实道:“只有宸王殿下来过,说是陛下派他来的。”
闻言,卫苏心下疑惑不已,宸王为何要放走逆党?
然而兹事体大,他来不及细想,立即策马进了宫。
太和殿内,宋奕方才从太庙行完一系列的繁琐礼节回来,手上的茶还未到嘴边,高裕又匆匆来报,说卫苏来了。
他姿态矜贵地靠在软榻上,将手里的茶一口饮尽,开口道:“让他进来罢。”
卫苏一进殿便伏跪于地,自行请罪。
“陛下,臣失职,未能看管好逆党,让她逃了。”
“哪个逆党?”宋奕闭着眼,疲倦地捏着着眉心,语气也略显疲惫。
几乎是在他反问完的下一瞬,他立时反应过来什么,陡然睁眼,眸中一片戾色。
“女逆党?!”
他瞬间从御座上窜了起来,面目狠厉地质问堂下跪着的人。
“正,正是。”
面对宋奕前后判若两人的暴怒模样,卫苏不禁有些发怵,他紧张地将事发经过一一述来,而后屏气凝神,等待处置。
“宋池!”
宋奕蓦然一拳砸在黄檀案几上,指节捏得几近泛白,冷硬的眸底一片猩红之色。
他怒目切齿,冲着高裕吼道:“叫他给朕滚进宫来!”
“G!”
高裕讪讪地应了一声,匆匆跑出去传话,没多久又匆匆跑进来,回道:“陛下,宸王殿下已经在殿外跪着了,可要传他进…”
他话音未落,宋奕径直绕过案几,面目阴鸷地朝殿外走去。
在瞧见阶下跪着的宸王时,他怒气更盛,抬脚便是下死力的一踹。
宋池不设防被踹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脸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宋奕一手揪住他的衣领,一双冷鸷的眸子似刀子一般割过宋池的脸,阴声质问道:“谁给你的胆子将她放跑的?!”
“你是不是以为朕不会对你怎么样?啊?!”
宋池看着眼前疯魔的人,诚挚地开口相劝。
“皇兄!须知襄王有意,神女无心,皇兄再如何强求,云荷也不会喜欢上皇兄,倒不如放她自由,自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你……你住口!”
宋奕目眦欲裂,冷白的手背上隐隐可见凸起的青筋。
他最听不得这些话,即使自己心里一清二楚,但他不愿承认,更不愿听到从别人口中说出这些话。
“你将她藏到哪儿去了?!”他戾声质问道。
宋池定定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没有藏她,我让她出了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听到这,宋奕稍稍冷静下来,理智也渐渐回笼,现下最要紧的,该是将她抓回来。
他径直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宸王,冷冷吩咐道:“来人!把宸王给朕打入诏狱,听候发落!”
“陛下!”
恰在此时,一道女子的声音传来,宋奕冷冷掀眸看去,是宸王的母妃景太妃来了。
他刚下令,救兵便来了。
宋奕复又垂眸,冷冷地扫了一眼宋池,将他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池儿犯下大错,我本不该来阻碍陛下,但求陛下念着与池儿自小的情分,从轻发落罢!”
景太妃跪在宸王身旁,双眼含泪地恳求道。
宋奕凉凉地扫了一眼二人,余怒未消的他并不想理会景太妃的求情。
见眼前人无动于衷,景太妃心知触了他的逆鳞,为了保下宋池,她膝行上前,拽住了那人的龙袍一角。
“陛下!陛下千不看万不看,但求看在我曾救了太后娘娘一命的份上,饶了池儿罢!”
“陛下……”景太妃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
过了许久,宋奕的神情才有所松动。
他寒凉的视线,落在正狼狈地擦着嘴角血迹的宋池身上,启唇道:“幽禁于宸王府,无诏不得出。”
说罢,他唤来宫人将景太妃扶起,而后一脸阴沉地转身进了殿。
殿内,卫苏还恭恭谨谨地跪在堂下,等候处置。
“速速去写海捕文书,下发到各州府!尤其是京城周边地带,给朕严查!宁可错抓,绝不放过!”
听见命令的卫苏愣愣地抬头,似乎没料到宋奕就这么放过了他。
“是,微臣遵命。”
说罢,他再次恭敬地叩首,而后起身出了太和殿。
宋奕双手撑在案几上,绷紧了下颚,目光阴鸷地盯着远方的天际。
既然跑了,那最好跑得远远的,千万别被他抓到!
---
夜色浓重,雾气缭绕的江面上,泛起了点点渔火,是许多还未归家的渔翁在讨生计。
计云舒立在甲板上,迎着寒风愣愣地望着空中的孤月,一时间情绪翻涌。
今日是元日,阖家团圆的日子,而她却在逃亡路上,不知来日。
想到这,她不由得担忧起现下与她同样处境的姚文卿来。
也不知他现下如何了,但愿别被宋奕抓住才好。
“夜深了,姑娘快些回去歇息罢。”
听得身后有人唤,计云舒回头看去,见是那位船主,手里还端着烛台,估摸着是出来查验船体的。
“诶,这就回去了。”
她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问那船主。
“师傅,到江州需多少时日?途中可还靠岸?”
船主回道:“前后差不多半月罢,我赶着回江州老家过除夕,也许会提早一两日到。中途也不靠岸,我这船上的物什一应俱全,姑娘若缺什么自来找我取便是,价钱都好商量。”
“诶。”
计云舒朝他笑了笑,心下安心许多。
她原还担忧途中靠岸的话,容易碰见官差查船,想那宋奕定然会在各个渡口官道严查她的踪迹,现下倒是了却这祸患了。
没了后顾之忧,计云舒原本沉重的心绪瞬间轻快了不少。
她转身回房,阖上门闩,躺在榻上静静地想着日后的规划,不知不觉中,渐渐睡沉了。
出逃第四日,客船堪堪行过了扬州地界,原本平静的客船,忽然在今早变得异常喧闹起来。
甲板上,围成一圈的人群中躺了一个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的男子,旁边的船主正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膛,也是浑身湿透的模样。
“哎呦我的神天菩萨……这大冬日里头,真是造孽……”
“唉,我看是这人八成是不行了,你瞧,都没出气儿了!”
人群中传来惋惜厄叹的声音,船主置若罔闻,神色凝重,手上按压的动作不停。
计云舒被喧闹的声音吵醒,披着裘衣出来一看,只见萧瑟的寒风里,甲板上却围了一圈人,阿弥陀佛的话语此起彼伏。
她心下纳闷,上前拉住一个妇人问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闻言,那妇人好似打开了话匣子,拉着计云舒就往人群中间挤。
“姑娘不知,方才船主他们从江里捞上来一个人,脸都白了,船主正救着呢!”
“要我说啊,这人怕是活不成了,这寒冬腊月的,泡在水里这么久,冻也冻死了!你说是也不是?!”
计云舒不明其中情况,并未回应那妇人的话。
她被人挤着往右边走了几步,瞧见的景象由躺着那人的腿部变成了全貌。
在瞧清了躺着的人面容的那一瞬,她脸色突变。
第80章 二人行
“姚文卿!”
她惊骇地冲上前,半蹲在地,看着船主救人的动作,原本伸出去触碰姚文卿的手又迅速收了回来。
怎么会这样?
计云舒双手捂唇,悲痛地望着这一幕。
她再也听不见耳边的嘈杂,只满眼恳求地盯着姚文卿那张苍白的脸。
别死,千万别死。
也许是老天听见了计云舒的祈求,也许是姚文卿命不该绝。
就在船主手上的力道渐渐减弱,将要放弃这条生命的时候,姚文卿猛地咳出来了一滩水。
可还没等计云舒高兴呢,他又一头晕了过去。
“姚文卿!”她连忙搬起他的头,一声声唤他的名字。
“诶!活了活了!这下活了!真是老天保佑!”
人群之中有人在感叹,计云舒稍稍安心。
“这下没大碍了,姑娘认识他?”善心的船主用湿透的衣角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对计云舒道。
“正是,他是我同乡。”
计云舒说完,立即跪下给他磕了一个头。
“我代他向您拜谢,救命之恩,实在无以为报,师傅定要接受。”
见状,船主连忙将计云舒从地上拽起来。
“姑娘快起来!这不值当什么大事儿!快起来!”
“这郎君现下还虚弱着呢,姑娘快些将他带回去,好好灌他些热水,暖暖身子。”
船主的话倒是提醒了计云舒,她赶忙将姚文卿扶起来,船主也好心地将姚文卿背回了计云舒的房间。
再次向他道过谢后,计云舒阖上了房门,又往炭盆中加了些灰炭。
她将姚文卿湿透的衣服脱下,放在炭盆上靠干,又塞了几个汤婆子进姚文卿的被窝。
做完这些后,她才安心地坐在榻边,一边看着昨日从船主那儿借来的大渊地域图,一边等姚文卿醒来。
将近午时,计云舒听见外头有人喊她,出来一瞧,正是那面恶心善的船主师傅。
他站在门外,朝计云舒招了招手。
“谢姑娘,我婆娘熬了姜汤还有一些吃食,你来拿一些回去。”
计云舒露出一个感激的笑,旋即跟着他走了。
姚文卿迟迟不醒,她还担心是冻坏了,现下有了姜汤,喂他喝了定会好些。
恰在她走后没多久,姚文卿便幽幽转醒了。
他撑坐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瞧见炭盆上挂着自己的衣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了一条亵裤。
他连忙下榻,将那半湿不干的衣服又穿了回去。
正兀自猜测着救他的人是男还是女时,计云舒推门进来了。
二人视线相接那一瞬,惊呼声此起彼伏。
“云荷?!”
“你醒了!”
计云舒喜上心头,再一看他穿的衣服,眉心又拧了起来。
“这湿衣服你还穿它做什么?当心捂出风寒来!”她佯装发怒地瞪了他一眼。
姚文卿惊喜之后,却是有些不自在,耳尖悄悄地染上了一丝绯色。
他看了一眼那忙碌的背影,踌躇地问道:“我的衣服,是你脱的么?”
“对啊,你衣服都湿透了,穿身上做什么?”
计云舒一面打开食盒将饭食端出来,一面坦荡自然地回答他。
她不是什么扭捏的人,那种情况下她只顾着他的安危,自然没心思顾及其他。
这会儿听姚文卿问她,她倒是觉出味儿来了。
她转过身,向着姚文卿解释:“呃,你放心,我只脱了你上衣,没脱裤子。”
她穿过来的时日尚短,仍然保留着一些原有的思维与认知,觉得只看了他上身似乎没什么了不得的。
然而姚文卿跟她不同,他自孩童时便穿来了这儿,又在书塾受了十多年的礼教熏陶,对一些男女大防等礼节,自是比计云舒敏感不少。
是以当计云舒说出只脱了他上衣这句话时,那抹绯红立时从他耳尖蔓延到了两边脸颊,烫得他不知所措。
“咳咳……嗯,好……”
他佯装咳嗽捂着下半张脸,含糊着点了点头,以此来掩饰自己的异常。
计云舒并未发觉不对劲,见他咳嗽,忙盛了一碗姜汤递给他。
“快,喝了,驱驱寒。”
姚文卿伸手接过,含着缱绻的笑意望着她,声线一如既往地温润:“好。”
得知是计云舒脱了他的衣裳,他内心难以遏制地生出一股悸动与雀跃。
唇边的笑意渐渐上扬,他一口闷了碗里的姜汤。
二人正用着午饭,计云舒忽而想起了姚鸿祯在死前叮嘱她的话,心绪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沉思了一会儿,她还是开口了。
“我曾在大理寺的诏狱中见过你祖父,他让我告诉你,从此以后改名换姓,再也不要回京。”
闻言,姚文卿喝汤的动作顿住,他沉默着喝完,闷声问道:“祖父,还说其他话了么?”
“没了。”
计云舒摇了摇头,担忧地看着他,柔声道:“他只希望你能活着。”
家族覆灭,亲人尽数丧命,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是灭顶一般的打击,计云舒很担心他的状况。
“我明白。”
过了许久姚文卿才回她这句话,声音带了丝几不可察的哽咽。
相比较管家找上他,告知噩耗的那天,他的悲痛已经被时间冲缓。
然而最令他痛心绝望的是,背着勾结逆王的罪名,他连给祖父他们收尸都成了奢望。
想到这,他痛心疾首,狠狠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计云舒大惊,连忙按住他的手:“姚文卿!”
“事已至此,你和我都没有退路了!逝者已矣不可追,你得好好活着,你祖父九泉之下才能安心啊!”
她定定地望着他,希望能将他从自责与悔痛中拯救出来。
“我知道。”
姚文卿双手捂脸,悲伤低落的声音自他指间溢出,淡淡的,闷闷的,计云舒听得心头一片酸涩。
她将碗碟放进食盒,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让他一个人静静地待会儿,也许会好些罢?计云舒心想。
她将食盒还给了船主,又与他的娘子唠了好半晌,才提着一筐灰炭慢吞吞地挪回去。
姚文卿似乎好转了些,正立在窗边呆呆地望着江面,见计云舒提着一筐炭回来,他急忙上前帮忙,语气略显责备。
“要搬东西你为何不喊我去?重不重?”
计云舒摇摇头,朗笑道:“不重不重,你才刚醒,哪能让你去?”
55/103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