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的声音似乎很是耳熟?
带着疑问,她径直抢过帏帽,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柜台伙计,才施施然上了楼。
她跟着眼前人进房,眼见着她背对着自己捣鼓了些什么,随后转过身来,露出了一张熟悉清秀的面庞。
郁春岚捂着唇,瞠大了双目指着眼前熟悉的脸,惊讶道:“是你!你还没被抓到?!”
她从出京城那日起,便在沿路的州府瞧见了计云舒的海捕文书。
这样的大范围抓捕,本以为她逃不了多远便会被宋奕抓回去,没想到她竟平安无事地逃到江州来了。
“对,我还活得好好的,也自由了。”
计云舒朝她浅浅笑了笑,想到身旁一直被当作空气的姚文卿,她急忙介绍。
“他是姚文卿,现下改了名叫叶渔,同我一起逃过来的,兴许你也见过他的通缉令了。”
在瞧见姚文卿的那一瞬,郁春岚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随即又迅速恢复自然。
她从未告诉过计云舒,她的相好便是姚文卿的哥哥姚文川,计云舒自然也不知道她其实是知道姚文卿这个人的。
然而随着姚家的家破人亡,这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前尘往事早已入土,倒也没有拿出来解释的必要了。
想到这儿,她对姚文卿淡淡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夜里,计云舒同郁春岚共卧一榻,说着一路上发生的事,又说起日后的打算。
“我这次回江州便定居在这儿了,浮梁老家还有我母亲留下的宅子,日后啊我便守着老宅悠哉游哉地过日子,去她的什么侧妃贵妃的,姑奶奶我才不稀罕!”
郁春岚啐完,又转过身,支起脑袋看着若有所思的计云舒。
“诶,你也别走了,逃来逃去的反倒更危险,便跟我回浮梁,户籍一换,模样一改,保管那宋奕把大渊翻个底朝天也揪不出来你!”
见计云舒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急了,抓着计云舒的小臂一通摇晃:“啧!你不信我?”
“哎呀!”
计云舒被她摇得不自在,嘟囔道:“不是不信你,是户籍不好弄,我的还是宸王心善帮我办的,可姚文卿是生面孔又没户籍,若被人察觉出异常,麻烦就大了。”
听见这话,郁春岚抿着唇沉思了一瞬,凤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她压低了声音,贴在计云舒耳边道:“官府的真户籍咱们弄不来,不若试试假的?”
“假的?”
计云舒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应过来:“假的也行啊,总比没有好,你能弄来?”
闻言,郁春岚纤细的手指卷了卷自个儿的发丝,略带得意道:“那是自然,这江州府就没有我不知道门路,你明儿把他改的名字写给我,我去办。”
“成!”
计云舒连连点头,晶亮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郁春岚。
见她这副模样,郁春岚唇边的笑意更甚,朝计云舒挑了挑秀眉,慵懒道:“行了,放心睡罢。”
说罢,她打了个哈欠,重新躺下,不妨计云舒又凑过来,疑惑地向她发问。
“你不也是荣王那边的人么?为何你没有被通缉?”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计云舒,嘀咕道:“我哪知道啊,反正就是没有我的……”
语调缓慢,尾音拖得很长,带了一丝困倦的疲意。
见她困得狠了,计云舒不再闹她,也翻个身睡下了。
早上醒来用过早膳后,她将写着叶渔二字的纸条递给郁春岚,而后敲响了姚文卿的房门,同他说了昨晚她二人商量的事,姚文卿对此倒是没多大的异议。
“我听你的,你去哪我便去哪儿。”
他弯眸浅笑,温热的视线落在计云舒恬淡的面容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太过冒昧,他故作镇定地咳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好在计云舒对二人的故友关系有着清晰的认定,所以也只认为他是出于二人友情才说了这话,便没放在心上。
她饮尽了杯中茶,笑道:“好,那等她将户籍带回来了,咱们便启程去浮梁。”
于是第二日一早,三人便顶着严寒的冬风,坐上了去往浮梁县的马车。
姚文卿同车夫坐在车帘外,任计云舒如何劝说也不愿坐进车里。
“真是头犟驴!读劳什子圣贤书,将人都读傻了!”
郁春岚靠在车厢壁上,裹紧了身上的羊毛裘衣,朝门外狠狠翻了个白眼。
计云舒忍不住弯了弯唇角,相处下来,这郁春岚倒比姚文卿更像与她是一个世界的人。
“罢了,随他去罢。”计云舒拢了拢兜帽,轻轻叹了一句。
冬日里头天黑得快,不过酉时,车厢里便昏暗得不见五指。
计云舒从包袱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烛火,这才看得清了些。
她从车帘处探出半个脑袋,对门外的车夫和姚文卿道:“天黑了赶路不方便,咱们寻个脚店住下罢。”
“好。”
二人应了一声,半炷香的功夫不到,便在官道旁寻到了一处脚店。
马车停下,计云舒率先掀帘而出,扶着姚文卿递过来的手下了车。
后脚出来的郁春岚瞧见这一幕,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打趣道:“哟,叶公子怎么不扶一下我呢?”
姚文卿一怔,默默收回了手,面上有些不自在。
计云舒站在马车下,笑着拍了一下郁春岚的小腿。
“行了,就你嘴贫。来,我扶你。”说着,她朝郁春岚伸出了手。
郁春岚娇嗔地撇了撇嘴,扶着计云舒的手下了车。
一进去脚店,便瞧见两个带刀的官差正大剌剌地坐在正中间喝酒谈笑,三人俱是虎躯一震。
姚文卿目不斜视,压低了声音对二人道:“莫慌乱,我们是来浮梁投亲的平民,不是逃犯。”
闻言,计云舒也尽力稳了稳心神,平静淡定地朝里面走去。
“两间客房。”
姚文卿对着脚店伙计说完,伙计便将几人引上了楼。
直待关上了房门,三人才稍稍松口气。
“这俩官差,有驿站不住,住什么脚店啊!”郁春岚叉着腰鼓着脸,诽腹出声。
计云舒没接她的话,掏出铜镜瞧了瞧自己的脸。
脸上的胎记仍旧吓人,可她觉得不够,又掏出了胭脂将露出的脸,脖子和手通通涂成了蜡黄的,这才安下心。
郁春岚转头瞧见判若两人的她,惊愕道:“你这,太夸张了罢?”
计云舒轻哼了一声,又不由分说地捣鼓起姚文卿来。
“哼,被通缉的不是你,你自然不害怕。”
姚文卿含笑不语,任由计云舒摆弄,等她弄得差不多了,二人往那儿一站,着实是不堪入目。
郁春岚看得直起鸡皮疙瘩,朝她二人啧了一声后,推门出去了。
她悄悄地探头朝楼下望去,恰好瞧见那两个官差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饭钱也没付。
掌柜的和伙计却还得赔着笑脸好生送二人出门。
见状,郁春岚鄙夷地轻嗤道:“原来是专门儿从驿站过来吃白食的。”
说罢,她又转身进门,扬声朝计云舒二人喊了一句。
“下去用饭罢,那俩官差走了。”
计云舒出来一瞧,果然见楼下的食客中没了那俩官差的身影,这才敢下楼用晚膳。
脚店不大,统共两层,上头是客房,下头便是堂食的地儿。
她们下来这会儿正是客人最多的时候,伙计紧找慢找才从墙角寻了个空桌让她们坐了。
许是赶路饿了,三人都埋头用饭不吭声儿,与周围高谈阔论,喧闹非凡的食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新帝登基这才多少时日,又是轻徭又是减赋的,如此体察民意,当真是咱们百姓之福啊。”
“可不?听说圣上还要将科举从三年一考改为一年一考呢……”
“当真?”
“自然当真!我侄儿便在京师的书塾上学,他夫子说的还能有假?”
“那可真是件大好事啊……”
身后两人不加掩饰的话语径直落入了三人耳中,三人神情皆变得微妙起来。
姚文卿仍旧没说话,只是神色不似方才松缓。
郁春岚搅了搅碗里的热汤,意味不明地瞥了计云舒一眼,唇边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计云舒则只滞了很短的一瞬,而后状若未闻,埋头喝着碗里的红糖粥。
往事已逝,今后,他坐他的天子堂,她入她的市井巷。
什么宋一宋二的,同她江州谢青玉有何干系。
利落用完了晚饭,她拭了拭嘴,向郁春岚问起还有多少日程才能到浮梁。
“快了快了,左不过剩下不到两日功夫。”郁春岚撑着下巴回道。
那就是后日便能到了。
计云舒轻点了点头:“好,那咱们今晚早些歇息,明日早些启程。”
两日后,三人终于赶在大雪来临之前,到了浮梁县。
三人一下车,空中便飘起了鹅毛大雪。
郁春岚惊喜地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朝计云舒笑道:“哟,咱们可赶得巧,若等大雪封了路,指不定得猴年马月才能到呢。”
计云舒紧了紧自己的兜帽,朝手心哈了口气,暖了暖自己被冻得发红的脸。
“快些走罢,我快冻死了。”
见她不接自己的话茬,郁春岚没好气地从姚文卿手中抢过灯笼,嗔了她一眼。
“得得得,我这便带路,行了罢?讨债鬼……”
姚文卿腾出了手,径直取下了自己的披风披在计云舒身上。
“诶你!你快披上罢!我不冷!”计云舒连忙阻拦,推脱着要给他披回去。
二人拉扯僵持了一会儿,郁春岚看不下去,叫停了二人。
“别争了!没几步路便到了,就这一小会儿就将你冻死了不成?”
说罢,她转过身继续引着路,小声嘟囔道:“膈应人么这不是?”
她这一出声,计云舒便有了理由,将披风一把塞到了姚文卿怀中。
“你看,她都说没多远了,赶紧穿上罢,等到了咱们烤烤火就行了。”
见状,姚文卿只好作罢,默默跟在计云舒身后走着。
没多久三人行至一处落了锁的宅院门前。
计云舒正准备问郁春岚有没有钥匙,却见她叉着腰在四周转了几步,而后弯腰拾起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朝着生锈的铁锁就是一通乱砸。
啪嗒一声,门锁掉落在地,郁春岚顺势一脚踢开了宅门,随后潇洒地转过身,朝身后瞧得目瞪口呆的二人歪头一笑。
“走,进去烤火。”
计云舒收了收惊愕神情,与姚文卿相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向郁春岚露出一个礼貌又无奈的笑。
“诶,来了。”
第83章 除夕夜
皇宫,御书房。
澄明的烛火照不亮那漆墨的龙袍,熏暖的银骨炭也驱不散龙袍主人周身散发的寒意。
高裕端着一盏热汤,小心翼翼地放在御案上,轻声道:“陛下,您夜夜熬得这么晚,皇后娘娘担心您身子,着人送了碗羊参汤来,您尝尝看?”
“一个月了,州府那些衙门都是干什么吃的?!”
宋奕面目森寒地将手中的信报摔在御案上,眸色阴戾地盯着漆金的鼎炉,像一头被夺了猎物,满腔怨怒无处发泄的野兽。
高裕吓得心惊,忙跪在一旁安抚道:“陛下息怒,这大雪连下了十几日,官道都封死了,要寻人定是不容易的。”
宋奕却并未因他的话而有所转变,而是紧紧攥着拳,额角的青筋隐隐突现。
心中翻涌交织着爱恨嗔怨的重重情愫,还有内心深处,那最浓重炽烈,无法忽视,也是他最不愿承认的……思念。
是的,思念。
宋奕没有想到,只堪堪过了一月,他便念起那个狠心冷情,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女子。
最初的愤怒与痛恨似乎已被时间渐渐冲淡,唯有那股被抛弃的怨愤与求而不得的相思苦,在他心间渐渐清晰。
他狠狠闭眼,试图压下那些令他难堪的情愫,发现无果后,他立即起身向外走去,准备借助外力来麻痹自己。
高裕见状,急忙爬起来跟上。
一出御书房,便瞧见一个着胭脂色浮锦宫装的女子立在阶下。
寒冬腊月的却未披羽裘,矮领对襟上方露出了一截白皙腻人的玉颈,腰间的胭色襦裙收得极窄,显得本就纤细的腰身更加盈盈一握。
高裕瞧得直打冷战,大冷天的,这芳美人也不怕冻出毛病来?
“陛下。”见宋奕出来,芳苏急忙上前行礼。
宋奕停了步子,立在阶上遥遥地看着她,蹙眉道:“什么事?”
见他接了自己的话,芳苏心下欢喜,立时接过宫女手中的食盒,袅袅上前。
“陛下连日来劳心劳神,臣妾做了些山药百合糕,最是补气安神,特来送…”
“朕不吃。”
她话音未落,宋奕已然不耐地打断了她,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芳苏的神情肉眼可见地暗淡下来,她木然地将食盒递回给一旁的宫女。
那宫女是宫里的老人,此时见芳苏伤怀,忍不住开口劝慰她。
“美人莫伤心,陛下做太子时便是这般冷肃不好亲近,哪怕是对着皇后娘娘也是一样的。”
芳苏却是苦笑了一声,并未回应她的话。
那是因为陛下的心不在她和皇后的身上,所谓的冷肃不好亲近,只不过是对着她们这些人罢了。
而对于那个跑了的女子,陛下是满心满眼地扑在她身上,要多亲近有多亲近。
望着渐渐飘落的雪花,芳苏长叹了一口气。
“回去罢。”
宋奕憋着股气,步子越走越快,身后倏然传来噗咚一声闷响。
他循声回,只见高裕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摔在了雪地里。
宋奕瞧得窝火,喝道:“滚回去!没用的东西。”
高裕讪笑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又锲而不舍地跟上了。
“陛下,这雪下大了,您好歹把这裘衣穿上啊。”
见身前人没有回应他的意思,高裕只得闭了嘴,默默侯在他身后。
身前的玄色身影倏而停下了,高裕抬头一瞧,竟是到了陛下从前做太子时住的广阳宫。
眼见着他径直入了书房,高裕缓过神来。
陛下从前心绪不佳时,便老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足足要一两个时辰后才会出来。
他没再跟进去,算好了时辰,立在门外等着。
等宋奕再次出来后,大雪已停,凌煜恰好寻过来,递上了一封从漠北来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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