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卿瞧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二人正理着炭呢,计云舒倏而一拍脑门,懊恼地啧了一声,把姚文卿看得一头雾水。
“怎么了?”
“你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告诉你,是这客船的船主将你从江里捞起来的,也是他把你救醒的,快跟我去同他道谢。”
说罢,计云舒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正巧碰见了刚从甲板上下来的船主。
“何师傅!”
计云舒唤了他一声,转头对姚文卿道:“就是他。”
闻言,姚文卿立时疾步上前,躬身道谢。
“何师傅,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当受我一拜。”
何船主忙拦住他,爽朗笑道:“公子请起,云姑娘已经替你谢过了,给我结结实实磕了个响头呢!我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倒把我弄得怪难为情的。”
计云舒哑然失笑,瞧了手足无措的姚文卿一眼,悄声对他耳语。
“既然你恩公都这么说了,那就免了罢。”
姚文卿弯唇浅笑,便只朝何师傅作了个揖。
“多谢何师傅。”
道过谢后,二人并排着在甲板上漫步。
此时已近黄昏,远处的江面倒映着靡丽绚幻的晚霞,水天一色,如梦似幻。
二人静静地瞧了一会儿,计云舒似想了起什么,开口问道:“你可是在扬州遇见抓你的官兵了?”
“正是。”姚文卿轻点了点头。
“那时府上管家找到我说家中遭难,还没来得及逃出扬州便遇上了前来缉拿我的官差,慌乱中我与管家失散,跳进了扬州江才逃过一劫。”
闻言,计云舒长吁一口气,感叹道:“万幸,万幸。”
“你呢?你是怎么从王府逃出来的?又要坐船去何处?”
听见姚文卿的反问,计云舒将自己是如何被抓入诏狱的,又是怎么逃出来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宸王……当真当得起仁善二字。”
姚文卿神色肃敬,望着远方的水天相接处喃喃自语。
计云舒附和着点了点头,又说起自己已经改名换姓,准备暂时去江州落脚。
“江州?不错,江州远离京城,又依山傍水,很是宜居。”
计云舒听见他的肯定,心神微动,笑道:“你若是没地方落脚,不若与我一起?”
她话音刚落,姚文卿微怔,漫天的晚霞好似将他的脸也映出了红晕。
在她俏皮的歪头注视下,姚文卿轻淡而雀跃地点了点头。
计云舒笑意更甚:“那敢情好啊!不过你得改个名字,毕竟咱俩如今是逃犯。”
闻言,姚文卿沉思了一瞬,望着江面上陆陆续续燃起的渔火,他缓缓道:“客帆风送叶,渔火夜遗星,便叫叶渔罢。”
计云舒在唇齿间咀嚼这二字,低眉浅笑。
“叶渔,不错。”
姚文卿温润的目光落在计云舒的发顶,唇角含笑:“你呢?你如今的名字是?”
说到这,计云舒弯着杏眼瞥了他一眼,笑声清泠入耳,拂过姚文卿的心弦。
“我啊,我叫谢青玉。”
姚文卿挑眉含笑看她,谦谦君子显现出罕见的恣意张扬。
“青玉,很好听的名字。”
听见他夸赞,计云舒眉眼含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着。
“是么?那叶公子可知这名字有什么典故?”
“典故么?待我想想……”
……
第81章 兄妹俩
皇宫,太和殿。
偌大的宫殿,安静得只有御座那人批折翻阅的沙沙纸声,殿内宫人有条不紊地又战战兢兢地当着自己的差事。
这几日伺候下来,他们才算是真正意识到先帝的和善可亲。
从前只听说太子殿下老成稳重,威肃内敛,到如今真正近身伺候了,方才知晓稳重肃穆的外皮下,是古怪易怒的脾气和阴戾骇人的性情。
就好比方才,太后娘娘来了一趟。
母子相见寒暄过后,一眨眼儿的功夫,奉茶宫女连茶都没来得及奉上呢,二人便吵了起来。
听被赶出来的奉茶宫女说,太后娘娘是来劝陛下选秀充盈后宫的。
偌大的后宫,只一位皇后和一名芳美人,实在是不像样。
陛下虽不愿,倒也没立时翻脸给太后娘娘难堪,含含糊糊地同太后打着太极,母子二人倒也相安无事。
可后来不知怎么,太后娘娘提到了什么逃犯,陛下立时变了脸色。
眼神阴得吓人,也不愿与太后再周旋了,唤了人来将太后娘娘给请了出去。
娘娘被赶走的时候,气得脸都青了,口中连连骂着逆子孽障什么的。
这时,又一位奉茶宫女端着茶盘进殿,许是想到了方才发生的事,吓得手抖了抖,险些就将茶盘连同茶盏一齐摔了。
高裕看在眼里,心道一群没出息的东西。
他冷着脸瞪了眼奉茶女,将茶盘接了过来。
“滚下去!没用的东西!”
他压着声音啐了一句,那宫女如蒙大赦,躬着身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您喝口茶,歇歇罢。”
高裕将温热的茶盏轻放在宋奕手边,弯着腰劝了一句。
宋奕恍若未闻,仍旧批折手中的奏折,自顾自问道:“大理寺可来消息了?”
“回陛下,卫大人还没来过呢。”高裕斟酌着答道。
宋奕不悦地蹙眉,手中的朱笔不停。
“没用的东西!这么久了,抓个弱女子都抓不到。”
高裕站在宋奕身后,隐晦地撇了撇嘴,心道她可不是什么弱女子。
再者说了,这才过去几日?
连人往哪个方向跑的都不知,光海捕文书和通缉令下发到大渊各州府便不下十日,又要逐户排查搜寻,哪儿有那么快?
高裕心里替卫苏叫屈,嘴上却是不敢说出这些话。
正兀自想着,凌煜从殿外疾步走进。
“陛下,凌大人来了。”
宋奕抬眸看去,只见凌煜神色匆匆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恭谨递上。
他接过,拆开细细查看,眉间紧紧拧在了一起。
是席钊的密信。
信上说,他自到了漠北峪门关后便乔装潜伏了许久,摸清了峪门关一带百姓的户籍人口与祖籍,皆是记录在册的大渊子民。恐北狄细作是混进了守城将领与兵士中,让宋奕有所防备。
看完信,宋奕缓缓起身,指尖夹着信纸移到了烛火上方,目光冷晦地注视着燃烧的信纸。
“陛下,可是边境不宁?”凌煜见状,心下已猜了个七八分。
“不错。”
宋奕下颚紧绷,眸光锐利,他绕过黄檀几案,行至殿门正对着的云母屏风前。
屏风上绣着的,是大渊的疆域图。
“朕继位时日尚浅,朝臣新旧交替,国政根基不稳,如此可遇不可求的时机,怀阙定然不会错过。”
“这北狄王,当真是狼子野心!当年先帝就不该心软放虎归山!”
高裕目露激愤,忍不住咒骂。
当年北狄送他来做质子时,他瘦小得可怜,先帝心善,不忍幼子离乡遭苦便又将他送了回去。
谁料没过几年他便弑父杀兄登上王位,转头就将矛头对准了大渊。
当时若知他是这种忘恩负义之人,便该叫他死在路上!也省得后来这些糟心事儿了!
忽略高裕的激愤,宋奕深思半晌,侧头吩咐道:“传宸王进宫。”
高裕一愣,垂首应是。
在去宸王府的路上,他忍不住感叹,这宸王倒是时运不错,这才禁足几日便迎来了转机。
眼下这情形,陛下定是要派遣大将去镇守峪门关,放眼文武百官,也就一个宸王了。
半个时辰后,高裕带着宋池到了太和殿,宋奕一个眼神,他便带着宫人退了出去,侯在殿门外。
“臣弟,请陛下安。”
宋奕冷着脸瞥了他一眼,并未让他起身,而是径直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皇兄,可是漠北出了事?”
宋池心下已有猜测,照他皇兄的脾气,前脚将他禁足,后脚又放他出来,那定是有大事了。
宋奕拨了拨手上的墨玉扳指,深邃的目光盯着远处的屏风,幽幽开口。
“暂时还没有,只不过峪门关守将中混进了北狄细作,怀阙这几月内必有异动,你这几日便离京去驻守,何时将细作抓出来了,何时回来。”
闻言,宋池神情凝重。
边境首要防线的将士中竟然混进了北狄的人,也难怪皇兄这般急匆匆地召他入宫了。
回了回神,他颔首恭谨道:“臣弟领命,定不负皇兄嘱托。”
看着仍旧跪着的宋池,宋奕语气松缓了些。
“先回去罢,你归期不定,趁着这几日,好好陪陪你母妃。”
“是。”
宋池依命起身,行了礼后跟着高裕出了太和殿。
御座上,宋奕眉间的愁云消散了些许,有宸王驻守,边境那边他倒是可以安心下来。
***
出逃第十日,何师傅的客船行至青州地界时,江面上忽然出现了一条官船与何师傅的客船并排行着,把计云舒和姚文卿二人吓得不轻。
船尾狭窄的杂物舱中,二人挤在货物中间,身后便是一扇小窗,若万一被官兵发现,他们便可以跳江逃生。
计云舒趴在木板上,听着与她们一墙之隔的甲板上的动静。
最熟悉的是何师傅那粗犷的声线,还有几道陌生的声音,应就是前来搜查的官差的。
听着他们谈论的声响,却又听不见具体的内容,计云舒又急又慌,只觉自己的心将要跳出嗓子眼。
“在说什么啊……”
她喃喃自语着,全然未注意到身后的姚文卿,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耳尖微红。
幽暗狭窄的空间内,他迫不得已地紧紧贴着计云舒的后背。
只要稍稍低头,便能贴近她莹润小巧的耳垂,以及颈侧那颗晃了他心神的朱砂痣。
“走了!走了!”
计云舒忽然惊喜地回头,恰好对上了姚文卿灼热缱绻的视线。
然而她只顾着高兴逃过一劫,并未发觉他的异样。
倒是姚文卿被吓得一激灵,慌乱地垂下眼眸,胡乱点头说好,再不敢与计云舒对视。
二人小心翼翼地从杂物舱钻出来,船上已不见了官差的踪影。
不远处,何船主正嘱咐着一群帮工伙计,计云舒忙走上前问道:“何师傅,方才的官差可是来搜查的?”
何师傅回道:“不是搜查,是来巡视的,青州一带有江匪作乱,让我们发现了务必报官。”
原来是抓水匪的,如此看来,通缉令也许还未到青州。
计云舒心下缓缓松了口气,不过以防万一,到江州前,她和姚文卿必须改头换面。
想到这儿,她找何师傅借了两套伙计的衣裳,又向他娘子要了些胭脂。
见她捧着这些东西回屋,姚文卿有些不解。
“拿这些做什么?”
计云舒自顾自地调着胭脂,神秘地瞥了他一眼:“眼下不告诉你,等到了江州你就知道了。”
两日后,客船行至江州府,计云舒和姚文卿同何船主告别后,径直入了城。
在寻找客栈的路上,见一群人围着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计云舒走过去一瞧,脸都吓白了。
趁着周围人的视线都落在墙上的通缉令上,没人注意到她,她急忙埋着头溜走了。
将姚文卿拉到墙角,她迅速掏出调好的胭脂,不由分说地在他脸上画起来。
“怎,怎么了青玉?”姚文卿一头雾水,却是乖巧地任她涂画。
“城中贴了咱俩的通缉令,我们得变个模样。”
计云舒动作稳健地画着,心下却仍旧惊魂未定。
青州和江州几乎是京城最远的州府,前些日子过青州时都还无事,短短两日通缉令便到了江州。
动作之迅速,令她心惊。
隔着十万八千里,她都能感受到宋奕恨不得食她肉,啖她血的心情。
约莫半个时辰后,云来客栈走进了一高一矮两个瘦削的身影。
柜台伙计抬眼一瞧,骇了一跳,心道世上还有这般丑的人?
他缓了缓神色,扬起一个得礼的笑。
“二位可是住宿?”
只见那灰衣男子点了点头,道:“两间客房。”
“好嘞!”
他利落地将二人引上楼,收了房钱,眼见着那扇门关上,他才敢嘀咕出声。
“怕不是兄妹俩?没瞧见过连胎记都长得一样的。”
客房内,计云舒憋着一口气,待听见脚步声走远了,她才扑哧一声儿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瞧见他方才的眼神没有?像见了鬼一样!”
姚文卿摸了摸左脸的“胎记”,无奈地看了一眼笑得前俯后仰的计云舒。
“莫说他了,就是我瞧见你的那一眼,都狠狠吓了一跳。”
“这不正说明我画得好么?连你都没瞧出来真假。”计云舒给自己倒了杯茶,调侃道。
二人正说着话呢,楼下忽而传来一声尖细的女音,情绪似乎很是激动的模样,叫喊声一阵高过一阵。
二人循声而出,倚在阑干上向下看去,只见一个带着帏帽的蓝衣女子正同柜台伙计争吵着,姿态很是泼辣。
“你这客栈里头才几个客人?怎么就没客房了?!”她拍着柜台,朝伙计喊道。
伙计也是一脸苦相,还得耐着性子同她解释。
“不瞒姑娘,其他客人都是早早预订了的,最后两间方才也订出去了,实在是没房了。”
“呸!怕不是没房了,是想坐地起价罢!”
蓝衣女子似乎气得狠了,一把扯下自己的帏帽,砸在那伙计的脸上。
“告诉你!甭想哄我!姑奶奶我从小长在这江州府,你们的路数我门儿清!”
计云舒在瞧见那女子露出的正脸时,惊诧一瞬,而后缓缓笑了。
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郁姑娘,我这儿倒是有间房,你若不介意,还可同我挤一挤。”
她站在二楼阑干旁,眼神略带玩味地睨着那蓝衣女子。
郁春岚循声向上看去,微微发愣,这个脸上带胎记的人是谁?她怎么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
“你是谁?”她蹙眉疑惑道。
计云舒弯了弯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你上来,便知我是谁了。”
第82章 三人行
听完她说的第二句话,郁春岚好似觉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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