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云舒嫣然一笑,替姚文卿掖了掖被角,叮嘱道:“你且在家养着,我们去菜市口瞧瞧。”
说罢,她起身去追郁春岚。
姚文卿和煦的目光紧紧注视着计云舒的背影,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宁静与满足。
他所求不多,能这般与她一起平淡地度过余生,就很好了。
其他的,他不敢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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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
宋奕仍旧如往常一般上朝下朝,议政批章,在外人瞧来,好似已经走出了痛失宠妃的阴影。
只有高裕知道,不是这样的。
是夜,他看着龙榻上的灵牌又一次婉言劝道:“陛下,这牌位又冷又硬的,怕是碍着您休息了,还是让奴才拿去立着罢。”
宋奕带着一身沐浴后的湿意,自顾自上了床榻。
帷幔落下,自里面传来低沉冰冷的两字。
“出去。”
高裕心知劝不动,摇着头出去了。
帐中,宋奕披着半濡湿的墨发,冷白的指节一寸寸抚过冰冷的灵牌,眸色哀戚。
“云儿,你说你无牵无挂,难道,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念朕么?”
他喃喃自语,映着殿中的烛光,那自帐中透出的身影轮廓愈发孤绝凄凉。
每每深夜惊醒,宋奕总是陷入无尽的空洞与荒芜,直到将计云舒的牌位带在身边,才可稍稍缓解。
可触及灵牌,又不免睹物思人,从而陷入更深的哀痛与绝望。
循环往复,痛不欲生。
第二日一早,宋奕毫不例外又是顶着一张青黑的脸色上朝,高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白日不歇,夜里不睡,长此以往,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好在他前两日便悄悄地放了消息去慈宁宫,估摸着太后这几日便要过来劝陛下了。
果不其然,这天夜里太后汹汹赶来紫宸宫,忽略正在用膳的宋奕,径直朝寝殿走去。
在瞧见宋奕的枕边赫然放着那具牌位时,她_目结舌,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向那一言不发的人。
“奕儿?你疯了不成?”
她急急走回宋奕跟前,一双凤眸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似乎在怀疑他是不是失了心智。
宋奕搁下筷箸,缓缓起身,不紧不慢地朝他母后行礼,嗓音平静得有些发冷。
“母后怎么得空来了?”
瞧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太后只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展了展衣袖,压着怒气道:“哀家不来,还不知你这般荒唐呢!”
“来人!将那晦气的东西给哀家拿走!”
一声令下,却是无人敢动。
宫人也不傻,这会子去碰那东西,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见无人动作,太后彻底恼了。
“好好好……你们不敢去,哀家去!”
说罢,她气汹汹地走近床榻,才迈出两步,忽听得身后人以极悲凄的声音唤了一声母后。
轻淡沉缓,凄入肝脾,听得她心尖一颤。
回头望去,只见她儿侧对着他站着,哀毁骨立,那身形竟比以往消瘦了一大半。
她折返回去,双手抚上宋奕微冒青茬的下颚,满眼心疼。
“奕儿,你到底是为什么啊?那女子到底有什么好的?”
她儿自来冷傲骄矜,目空一切,何时见过他这般颓丧委顿的模样?
宋奕眸光涩然,沙哑着嗓音道:“母后,儿臣夜里辗转难眠,时常怀疑自己,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鬼神么?”
他空洞地望着远处,喃喃地说着。
太后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红了眼眶,抱着他日渐消瘦的胸膛痛哭起来。
“奕儿,你这副模样,是在挖母后的心呐……”
感受到胸前的湿濡,宋奕的目光渐渐落回他母后身上,他伸出手轻抚那哭得发颤的脊背。
“母后莫要忧心,也许过段时日,儿臣便忘了。”
听见这话,太后才渐渐止了哭,抬头瞧了眼宋奕,只见他眼神清明,好似又恢复了从前那般。
她虽有些疑惑,可到底放下了心,也不再提那牌位的事。
她儿向来是个争气的,这回虽栽在了那女子身上,可到底她人不在了,假以时日,奕儿定是会放下的。
太后想得很好,可她不知道,宋奕的癫狂,还远远在后头。
转眼便立了冬,一向暖和的江州城也愈发凉了起来。
姚文卿已经能丢开扶手自个儿走了,只是还走不了太久的路,否则便站不稳。
可他却心急得很,没日没夜地练习,一心想赶快好起来。
原因无他,实在是脸上热的慌。
拿他自己的话说,堂堂七尺男儿,如今靠着两个女子养活,你说脸热不脸热?
郁春岚拿着自己的体己,凑着计云舒不知从哪儿搜刮来的银子,二人搭伙在八角街开了间脂粉铺子。
说是脂粉铺子,可因着有想法天马行空的计云舒在,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卖。
什么积年间的雪水,豺狼口中的狼牙,画了一半的团扇,总之是一些闻所未闻的古怪玩意,将铺子搞得乌烟瘴气,光顾的客人更是寥寥无几。
试问哪家姑娘敢在这样诡异的铺子里买脂粉用?
在郁春岚日复一日,早也劝晚也骂的压力下,计云舒迫不得已改变了策略。
这些不让卖,那她卖自己的画总行罢?
“行啊!为何不行?只要你不捣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好说。”
郁春岚懒懒地靠在柜台前,朝手上的脂粉盒子哈了口气,将它擦得油光锃亮。
计云舒满意地弯唇,指着另一面墙道:“那说好了,日后我画的画便挂在儿卖。”
“成。”
郁春岚幽幽地瞟了眼她,又利落地擦起货架来。
恰在这时,隔壁的木匠铺里又传出来女子惊恐的哭求声,计云舒二人的神色俱是一滞。
“那畜生,又在打许娘子了。”郁春岚低声啐了一句。
计云舒沉了脸,抬步便要往外走,郁春岚忙将她拉住。
“G!你又要出头,你忘了上回要不是官差来了,那孙木匠的板凳险些便要抡你脑袋上了!”
“我不去木匠铺,我去报官。”计云舒平静道。
“报官?”
闻言,郁春岚朝她翻了个白眼:“你该不会以为这种事报官有用罢?”
“你以为那日官差是去阻止孙木匠打她娘子的?他们那是怕闹出人命来不好同知县交差。”
“汉子打婆娘这种事,莫说是在咱们小小的浮梁县,便是京城也定然少不了,可你瞧过有人管么?”
第108章 被捉奸
计云舒目露悲愤:“那他们就不怕将人打死了,一样是桩命案么?!”
“悖
郁春岚摆了摆手,扬声道:“瞧你愣得,孙木匠将你打死了那叫命案,将他娘子打死了那叫什么?那叫家务事!俗话说得好,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呢。”
说到这,她眸光微冷,唇角泛起一抹似讥似讽的笑。
计云舒听得浑身泛冷,原本迈出的步伐生生停住了。
她渐渐冷静下来,待下午那孙木匠上门去主顾家做活计了,她才带着伤药去了木匠铺。
一年前在去漠北的路上借宿时,她自身难保,救不了那位同样被丈夫殴打的妇人。
这回,她定要将许娘子救出来。
那许娘子三十岁出头,中等身量,一张天庭饱满的方圆脸,长得慈眉善目的。
明明是个极有福气的长相,却遇人不淑,嫁给了这样猪狗不如的男子。
计云舒缓了缓神色,轻车熟路地掀帘进了耳房,果见许娘子正坐在小榻上抹眼泪。
“许娘子。”
许娘子见是计云舒来了,忙扬起笑脸,招呼她坐下,与她寒暄。
“青玉来了,铺子里的生意可还好?”
“还成。”
计云舒轻笑,挨着许娘子坐下,瞧见她刻意掩着的衣袖时,她心下了然,将手里的膏药递给了许娘子。
“娘子,这是白芷散,专治肿胀淤伤的,你先擦上罢。”
许娘子微怔,难为情地伸手接过。
她瞧了眼计云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来:“对不住了青玉姑娘,让你们笑话了。”
计云舒紧紧抿着唇,神情沉肃道:“娘子糊涂,什么笑话不笑话?那孙木匠打起你来可是毫不手软,娘子你就没想过离开他么?”
“离开?怎么离开?”许娘子一头雾水。
计云舒气血涌上来,脱口而出道:“和离啊!”
岂料许娘子听了她的话,神情好似见了鬼,骇得嘴巴都合不上。
“什么?和离?”
计云舒郑重地点头,重复道:“是啊,和离。”
“这……青玉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我一大把年纪,儿子都八岁了,这要是去和离,先不说我娘家还要不要我,我自己的脊梁骨都要被人给戳烂了。”
许娘子结结巴巴,神色极其不自然。
计云舒却不明白,和离是为了她自己过得舒心,别人的看法有什么要紧的。
她又耐着性子劝道:“娘子,和离是为了让你不再挨你相公的打,与旁人有何相干,你只把他们的话当个屁给放了便是。”
“不成不成!我不和离,我相公只是偶尔打我罢了,平时还是对我挺好的。”
许娘子连连摇头,又转头说起他相公的好话来。
计云舒被许娘子的话噎住,她没有想到事到如今,许娘子还在为她丈夫开脱。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她抬手抹了把脸,看着眼前自我攻略为施暴者开脱的人,她是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
“行罢,娘子自己想清楚了便好。”
她妥协地叹了口气,婉拒了许娘子留她吃饭的要求,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夜里回来,她同姚文卿和郁春岚说起这件事。
“我倒是能理解那许娘子,她一个没手艺的妇人,若真和离了,难道带着她儿子喝西北风不成?”
郁春岚夹了块酒糟鱼放嘴里,振振有词地说道。
这会子计云舒头脑冷静下来,站在许娘子的立场上细细想了想,倒也理解了她的难处。
也许她不是不想和离,而是在这个时代和离之后,孤儿寡母的生存环境很可能比她如今更恶劣。
所以这般权衡之下,忍气吞声也许是最好的法子。
姚文卿瞧了计云舒一眼,继续补充道:“而且你们也许不知,照大渊的律例,夫妻和离若闹到官府,如果有孩子,那么官府会判带走孩子的那一方赔偿对方一笔不菲的银钱,用以弥补对方家的人口损失,除非对方有什么大过错,那这笔钱才可以不给。”
“什么?”
计云舒被姚文卿的话惊住,一口米饭差点没咽下去。
“这是何道理?我可从未听过,莫不是你编出来诓我们的罢?”郁春岚也一脸惊疑。
姚文卿无奈地摇摇头,雅声道:“我何苦诓你们,昔年我在翰林院当值,读过不少大渊的律法,这便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
计云舒艰难地将那口饭咽下去,脸色很难看。
难怪她一说和离,许娘子的反应如此大,除了不好讨生计,只怕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女子天生感性,试问有几个生育过的女子能割舍得下自己的孩子?
富贵人家暂且不论,这一条律例,可谓是彻底堵死了那些想和离的平凡女子的后路。
这所谓的赔偿,倒是和自己那个时代的抚养费反着来了。
这一顿饭计云舒食之无味,心里油煎火燎的,一整夜都没睡好。
翌日她便起得迟了些,待她到了脂粉铺子时已是午后了。
还未走进便见隔壁木匠铺子外围了不少人,正窃窃私语地朝着里头指指点点,细细听去,似乎还有女子的哭声。
计云舒心下一凛,以为那孙木匠又在打许娘子。
她沉着脸挤进去,却见是许娘子正压着另外一个衣裳不整的女子打,那凄惨的哭声便是那女子的。
“这是怎么了?”她拉着前面的郁春岚问道。
郁春岚见她来了,忙扯着她一脸鄙夷道:“孙木匠同那对门的李寡妇搞在一起了!”
“娘子进房的时候,二人正赤条条地躺着呢,大红肚兜,绫袜绸裤扔了一地,床榻摇得嘎吱作响,二人忙得大汗淋漓,哪还管得了有没有人进来,恰好被浆洗回来的许娘子捉奸在床!”
计云舒狠狠蹙眉,这孙木匠真不是个东西。
“贱人!没脸的东西!让你勾搭男人!”
许娘子气急了,拿鞋底子发狠地朝那女子脸上抽。
听见惨叫声,孙木匠赤着个上身就跑出来了,见此场景,他不由分说地将许娘子拽开,喊那李寡妇跑。
李寡妇忙拢好了衣裳,埋着脸挤出人堆灰溜溜地跑了。
“呸!不要脸的贱人!”
人群中有女子啐她,而男子大部分则是谑笑地看热闹,好似见怪不怪。
许娘子崩溃地呼天喊地,撕扯着孙木匠要同他拼命。
“你这杀千刀的!竟将我的嫁妆都花给那贱人了!我不活了!”
见许娘子当着众人的面口无遮拦,孙木匠气不打一处来,掐着许娘子的脖子便是狠狠两耳光。
计云舒怒了,冲出去扶起被扇在地上的许娘子,瞠目厉喝道:“孙木匠!你莫要欺人太甚!”
郁春岚一下子没拉住计云舒,索性也走了进去,凌厉的目光上下刮过那黑瘦干枯的男子。
“通奸通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姑奶奶我还是头一回见。”
孙木匠见又是计云舒,狠狠拧了眉,指着她骂道:“又有你什么事儿?我打我自己的婆娘,还得瞧你的脸色不成?”
计云舒走到许娘子身前,神色凌厉地看着孙木匠。
“如今可不是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了,你与人通奸,随意拉个人证许娘子便可把你告到官府将你治罪,劝你日后还是老实些。”
许娘子不愿和离,她这般吓唬,孙木匠兴许顾忌着这一层,日后便也不敢再对许娘子动手了。
这般想着,身后倏然传来许娘子轻飘的声音。
计云舒没听清,转头问她:“娘子说什么?”
许娘子眼眶含泪,神色坚毅道:“我要和离。”
闻言,计云舒微怔。
待她反应过来时,许娘子已经走到了孙木匠身前,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和离,从今往后,你爱跟谁厮混便跟谁厮混去罢!”
孙木匠愣了,周围的人也愣了。
“我说许娘子,这男人哪有不偷腥的,为这点事儿闹和离?不至于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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