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一场,宋奕倒是消停了些时日,紫宸宫的宫人也过了几天太平日子。
可方过了正月,波澜又起。
原来自宋奕沉迷让道士招魂以后,他便常常不理朝政,连早朝也是上一天停三天。
以赵太傅为首的部分官员已心生不满,多次上折劝谏,宋奕却依旧我行我素,连他们的折子也原封不动地打回。
这天,好不容易等到又一次上朝,赵太傅等人早已积了一腔怨愤,再一次劝谏宋奕。
“陛下,自古以来,多少强盛的王朝皆因帝王的昏庸而瓦解冰消,沉迷黄老之术不会让陛下长生不老,只会消磨陛下的心志,荒废陛下的政业,还望陛下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宋奕瞧着玉阶下神情肃穆,言语激愤的赵太傅,显而易见地沉了脸色。
然而毕竟是自己的恩师,纵使不满,该给的脸面自然还是要给的。
“太傅言重了,朕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就是他会继续我行我素。
赵太傅不死心,仍旧苦苦相劝,却被宋奕冷声呵斥。
“太傅慎言!朕的事朕自己心里有数,若实在无事禀奏,便退朝罢!”
罢朝了三日,如今上朝堪堪不过一刻钟,便急着下朝,赵太傅只觉自己的肺腑之言,都喂了狗了。
他思之发笑,在文武百官震惊的目光中,抬手取下官帽,痛心疾首道:“主上昏庸,求仙问卜,却不问苍生问鬼神,这样的君主,我这太傅不做也罢!”
说罢,他躬身放下官帽,再也不瞧御座上的宋奕一眼,毅然转身出了金銮殿。
午后,赵太傅谏主无果,挂印辞官的消息传到了凤仪宫。
赵音仪求见了三次才得进御书房,说情说得口干舌燥,却只得了宋奕冷冷一句:太傅老糊涂了,也该致仕颐养了。
赵音仪扶着冬霜的手,脚步虚浮地出了御书房。
她愣愣地抬头,望着无穷无尽的殿顶,头一回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她帮云荷脱身,是不是真的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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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春,江州城渐渐暖和起来。
姑娘媳妇儿们也不再窝房里烤火,都乐得出来逛一逛,是以今日计云舒的脂粉铺子里,生意格外好。
“许娘子,梳头的桂花油没了,烦你帮我去后头库房里取些出来。”
郁春岚再一次接过客人递来的银钱,朝里间的许娘子喊道。
“G!来了。”
不多时,赵娘子取了一篮子桂花油出来,计云舒忙接过一一摆好。
“娘子,睿哥儿这几日的功课如何?”她寒暄道。
提到睿哥儿,许娘子眉眼间满是悦意。
“好着呢,昨儿散学回来说夫子又夸他了,还说什么论语里头有几句话他不明白,今儿晚上等叶先生回来了要去求他指点。”
叶先生便是姚文卿,养了近半年,他的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了。
有一日他在街上替人写信时,被浮梁县有名的大户钱员外注意到了。
在交谈中得知他中过进士后,钱员外两眼放光,说要以每月十两的束请他进自家的私塾教他的独子。
姚文卿正苦恼着自己写信挣得三瓜俩枣拖计云舒二人的后腿,眼下这样一桩好事送上门来,他岂有不应的道理?
莫说一个学生,便是十个二十个他也教得。
于是白日里他便在钱员外府里教书,夜里才会回来歇息。
计云舒笑道:“成啊!昨儿叶渔回来还说那钱员外的儿子着实顽劣不堪,不是块读书的料,咱们聪明又勤奋的睿哥儿去寻他指教,他定然乐得合不拢嘴了!”
计云舒拍马屁,将许娘子逗得开怀大笑。
“青玉啊青玉,你这小嘴怕不是抹了蜜罢……”
二人正笑着,冷不丁听见一声尖细的呵斥。
“由不得你!银子我都收了,你不嫁也得嫁!”
计云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鼠灰色葛布裙的妇人手里挎着个篮子,正恶狠狠地掐着一个姑娘的胳膊。
那姑娘瞧着十八九岁,身上穿的衣裳不同于那妇人的崭新齐整,老旧的布料洗得几近发白,下摆处还耷拉着开了缝的线头。
许娘子顺着计云舒的视线瞧去,狠狠蹙眉:“黑了心肝的!也不怕遭报应!”
听见她的啐骂,计云舒转头问她:“娘子,你认得她们?”
许娘子瘪了瘪嘴:“自然认得。”
“那姑娘叫小蝶,是个苦命的,亲娘死得早,他爹便给她娶了个后娘,还生了个儿子。”
“旁边儿那个掐她的便是她后娘何金花,小蝶他爹死后,她收了恒通当铺赵员外的五十两银子,便着急忙慌地要把小蝶送去做妾。”
“那赵员外五十来岁的人了,是个色中恶鬼,略瞧见个平头整脸的丫头就不肯放手,前前后后都娶了十房姨娘了!你说说,跟个这样的人哪有什么盼头?”
赵娘子边说边用手比了个十字,目露鄙夷。
也正是瞧了小蝶摊上这么个后娘,她便下定决心,决不让她睿哥儿也同小蝶一样。
计云舒眉头紧缩,悲悯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胳膊被掐得青紫,也倔强地不肯流泪的姑娘身上。
那妇人恶狠狠地瞪了小蝶一眼,而后拿起挑好的桂花油到柜前付了钱,将她蛮横地扯走了。
“G!发什么愣呢,将账本拿给我。”
郁春岚见计云舒瞅着人群发呆,不满地唤她。
计云舒忙从母女二人的背影上收回目光,进里间翻找账本去了。
过了几天,计云舒惦记着小蝶的状况,又朝许娘子打听。
许娘子叹道:“唉,听说是定了今日过门的日子,估摸着喜轿还得从咱们铺子前过呢。”
“今日?”
计云舒愕然,这日子也太赶了些罢?
正叹着呢,外头恰巧传来了一阵喧闹声,声响还越来越大。
计云舒和赵娘子出来一瞧,只见不远处的街上围了许多人,女子的呐喊声断断续续地从人群中传出。
二人挤进去一瞧,立时惊诧住。
“小蝶姑娘?”
许娘子惊唤出声,忙问身旁的熟悉的妇人:“张婶子,这是怎么了?”
那张婶子叹了句造孽,低声对赵娘子道:“小蝶后娘不是今日将小蝶嫁给赵员外做小妾么?结果轿子刚到赵府后门,小蝶便踹翻轿夫跑了,这不,被赵员外带着人给抓住了。”
计云舒离得近,将张婶子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内心不免对小蝶的勇敢生出几分赞许。
小蝶被赵府的丫鬟压跪在地上,发髻松散,身上的喜服因她剧烈的挣扎泛起褶皱,裙摆也脏兮兮的,唯有一双坚毅的眸子格外晶亮。
她看着身前威逼利诱的中年男子,神色坚毅。
“我不会嫁的,就算进了府,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来,劝员外还是寻个心甘情愿的女子做姨娘为好。”
那赵员外皱眉啧了一声,软言软语地劝道:“小蝶,我就瞧中你了,只要你进了府,我必定全心全意对你好,其他姨娘的屋子我再也不进了!”
见自己在对牛弹琴,小蝶冷冷扔下一句我不嫁之后,索性闭了嘴。
第111章 闯青楼
正僵持着,小蝶的继母何金花来了。
听说小蝶竟敢逃婚,她气冲冲地挤进人堆,不由分说地甩了小蝶两个耳光。
“小贱货!你胆子肥了!竟敢逃婚?”
骂完,她躬腰又对着赵员外谄笑赔礼。
可笑的是,方才还说要全心全意对小蝶的赵员外这会儿见小蝶被打,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而后抚着他那夹杂着些许白茬的胡子,以不容置喙的语气吩咐何金花。
“既你来了,便劝劝你女儿罢。”
何金花赶忙讨笑应好,在面对小蝶的时候,她又露出了她原本恶毒的面目。
“出了阁就是赵家的人了,就算你跑回家也没你住的地儿!”
她又同往常那般掐小蝶的胳膊,目露凶光:“老大不小的人了!不出嫁待家里浪费粮食不成!你个赔钱的东西!”
小蝶紧紧第抱着自己的胳膊,自始至终只是盯着地面不发一语,等她后娘骂完了她才颤着嗓子说了一句。
“我不嫁,也不回家,我上山做姑子去!”
就在众人以为小蝶是在说胡话的时候,她毫无预兆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剪子,将散落在肩的乌发狠狠绞断了。
“G!小蝶姑娘!”
众人大惊,连她后娘和赵员外也被她离经叛道的行为给惊住了。
回过神来,何金花怒上心头,准备去抢小蝶手上的剪子,小蝶立即朝她挥动剪子,将她吓退。
“别过来!”
见状,赵员外彻底黑了脸,他还不信了,活了这么大岁数,竟还治不了一个丫头?
“来了,将她给我捆了,带回府去!”
他冷声吩咐身后的家丁,也不顾什么脸面体统了。
“慢着!”
人群中蓦地响起了一道清RR的女音,还带着些怒意。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穿着烟青色褶罗裙的女子,神色清毅地自人群中走出。
“青天白日的,员外就这般当街动用私刑,恐怕不大合适罢?”
计云舒走至小蝶身旁,摇曳的裙摆遮住了小蝶大半个身子,从赵员外的方向瞧去,就好似计云舒将她护在了身后。
小蝶晶亮的目光落身前笔直的倩影上,有些怔愣,似乎不敢相信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会帮她。
赵员外上下打量了眼计云舒,嗤笑一声:“哟,哪儿来的青天老爷?怎么着,你是哪家官宦的千金啊?”
计云舒冷冷扯了扯嘴角,沉声道:“千金倒不是,只不过有好友在朝为官罢了。”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吓唬,那赵员外多少会顾忌着些,却不料他笑得更大声了。
到底年纪大,赵员外一眼便瞧出了计云舒的虚张声势,目露讥诮。
“巧了不是?我刚好也有好友在朝为官,你说说,你那好友做的是什么官?说不准他二人还认识呢。”
计云舒心虚地咽了咽口水,抿唇不语。
赵员外冷冷地哼了一声,大喜的日子,他才不愿同这不长眼的纠缠,误了吉时。
大手一挥,家丁应势而上,一把推开了碍事的计云舒,准备去押小蝶。
小蝶见状便知今日不好善终,心一横,她用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间,震慑住了准备动手的家丁。
众人惊骇不已,计云舒忙劝道:“小蝶姑娘!千万别做傻事啊!”
“再往前走一步,我便立时死在这儿!”
小蝶置若罔闻,坚毅的目光看向赵员外,一字一句地说道:“赵庸,老人常说,穿红衣裳自杀的人,是会变成厉鬼去寻债主索命的。我今日若是横死,必定化成恶鬼去寻你索命,你们赵家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那狠厉的眼神,众人瞧着心惊,赵员外这个债主瞧了更是浑身寒毛直立。
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连连向后退去,见其中一名家丁还要上手,他顿时瞠目呵斥。
“回来!别去了!”
真没想到,竟是这么个不要命的女子,真晦气!
赵员外抱了抱发冷的胳膊,妥协道:“罢了罢了!我不纳了!”
闻言,何金花急了,她剜了眼小蝶,忙上前说情,赵员外却再不改口了。
“你这女儿厉害得很呐!我是不敢纳了,娘子还是将她带回去罢,那五十两银子明日我便派小厮去你家取回来。”
说罢,他带着一众家仆离去。
原本留给儿子娶媳妇的钱眼瞅着飞了,何金花一时间又急又怒,将所有的怨恨都算在了小蝶身上。
她转过身,用恶毒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地上的小蝶。
这银子,她定要从这贱货身上找回来!
打定主意,她粗暴地将小蝶从地上拽起来,咒骂道:“赔钱的东西!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回去!”
“那何金花是个脏心烂肺的,小蝶日后啊,是再没有好日子过了。”
许娘子在一旁叹气,计云舒也紧紧盯着小蝶的背影,神情凝重。
这段时日,她得多留意留意这姑娘的动向。
从许娘子口中得知小蝶家住西街的清河巷之后,计云舒便每日去巷口晃悠一会儿。
偶尔能碰见小蝶拿着绣好的花样上街叫卖,她才安下心来,便从每日去变成了隔日去。
平安无事地过了半月,许娘子倏然带来一个噩耗。
她端着一盆浆洗好的衣裳,急急地进了胭脂铺子,满脸同情地将小蝶的遭遇告诉了计云舒。
“我就说那何金花定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个杀千刀的,竟将小蝶卖到东街的红杏楼去了!”
计云舒翻账本的动作猛地顿住,急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唉!就是昨日的事儿。”
昨日……恰好她便是昨日没去……
计云舒有些懊恼,只沉吟了一瞬,便她放下账本,同一旁的郁春岚打了个招呼,而后匆匆离去。
“G!你上哪儿去?”
郁春岚朝她的背影喊,见她不理自己,不免抱怨。
“捣鼓什么呢一天天的……”
计云舒是回家去拿赵音仪给的那一千两银票的,拿到后她又去了趟钱庄,将那一千两给兑了。
取到钱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回到了铺子,气喘吁吁地对郁春岚道:“同我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郁春岚狐疑。
不等她多问,计云舒便拉着她朝外走。
“GG!做什么这是?!许娘子,劳烦你看会儿铺子……”
下了牛车,郁春岚瞧见那满楼红袖招的景象,痉挛地扯了扯唇角。
“不是,你带我来逛窑子啊?”她无语又无奈地看着计云舒。
计云舒嫣然一笑,揽着她朝红杏楼里面走。
“自然不是,你气势足,带你来给我壮胆的。”
郁春岚仍旧是一头雾水,然而还不等她细想个中缘故,楼里异样的目光便纷纷落在二人身上。
“哟,多新鲜啊,女人逛窑子。”
一年轻男子搂着怀中的温软朝二人谑笑。
郁春岚哪儿能受这委屈?当即便骂了回去。
“去你爹的!毛儿还没长齐就学人逛窑子,你F裆系紧了没有?当心撑不住掉了!”
“哈哈哈!”
楼里爆发一阵哄笑,那男子丢了好大的脸,啐了二人一口,忙带着身旁女子换了席位。
计云舒瞧着泼辣的郁春岚,心下感慨,就说得带她来罢。
正想着,一名穿着胭脂色开领薄衫的女子款款走了过来,礼貌地提醒道:“二位姑娘可是走错地儿了?我们红杏楼不接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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