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厌看见他们,想起昨日曾答应帮一个游魂传话,“你们今日勾的游魂中,有没有一个叫陈留的人?”
白二回头瞅了一眼,“没有这人。”
黑一:“既然他今日会死,就一定会来地府。没准被别的无常同僚勾走了,你且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酆都城城门关,所有黑白无常回了地府。
“怪了,难道那人没死?”
五方鬼帝去了搅乱荒至今未归。
五月已到,二十六分的绩效再次归零。孟厌思来想去,又跑去查案司领案子。
温僖讥讽她要钱不要命,“你也不怕那妖盯上你,把你吃了。”
“那你养我?”
“那你还是去查案吧。”
孟厌:“小气鬼,背着我攒了不少私房钱吧?”
温僖:“我自个凭本事攒的银子,与你无关。”
查案司内,往日分案子的判官见到她,连连称赞,“孟大人入查案司才三个月,连破四件大案,月月都是查案司绩效榜首。”
话音刚落,判官环顾左右,招手让孟厌附耳过来,“昨日来了一个小案子。阎王已下令,谁破此案,便可拿六百两银子!”
她从前还是孟婆时,一年到头辛苦熬汤,每月只得五两。
六百两,需她不吃不喝攒十年才能攒到。
如今,破个小案,便能得十年之数?
尽管孟厌已死三十年,但此刻她的心,隔着几层衣衫,一下接一下,跳得极快。耳边好似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在咆哮,字字句句汇成一句话,“接啊,不接是傻子。”
温僖耳朵灵,听见孟厌与判官的悄悄话,心觉有猫腻。
阎王最是抠门,一年到头,别说银子。每回那宴席,回回泰媪掌厨,回回喝不完的孟婆汤。
这种黑心上司,会平白无故给你六百两?
这案子,定是难查还麻烦。
一想到此处,他慌忙去拉孟厌。可他的手,方一碰到孟厌的袖子,便听见她兴奋说道:“我接!”
“她是傻子吧?”
他的声音与心底的另一个声音重叠。
一听孟厌答应接案子,判官笑得比她还开心,恭敬地将卷宗递给她。看孟厌签字之时,他在心中庆幸,“这破案子,终于甩出去了!”
此案中的自尽之人,正是前日托孟厌带话给他,说是昨日会死的陈留。
孟厌拿着卷宗,喜不自胜,“这也太巧了!”
一旁的温僖,嫌弃写在脸上,不住翻着白眼。忍无可忍之下,他指着卷宗道:“你能否看看下面的那一排小字?”
“小字怎么了?”孟厌凑近仔细去瞧,一字一句念出声,“陈留王朝太子陈留。”
怪不得阎王这般重视,原来死的人是人间的太子。
可判官不是说是小案子吗?难道……孟厌猛然回头,果然分案子的判官已拿着纸笔消失不见。她心虚去看温僖,勉强挤出一点笑容,“阿僖,接都接了。”
孟厌笑嘻嘻:“哈哈,没准这次我又能破案呢。”
温僖苦兮兮:“呵呵,你睁着眼睛还会做梦啊。”
第30章 孔孟道(二)
榴花正艳,鸟鸣不绝,人间夏浅胜春朝。
季节转换之间,送春迎夏。
两人牵着手,正要出地府,迎面撞见两个男子等在门边。
美的是:全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坏的是:左边顾一歧,右边月浮玉。
孟厌谨记五品以下仙官需向上司问好的规矩,一个箭步冲到两人面前。点头哈腰,极尽谄媚之态,“月大人好,顾大人好。”
月浮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不停往她身后看。
孟厌一时奇怪,顺嘴问道:“月大人,你在等谁吗?”
顾一歧看她拿着一袋卷宗,猜她又接了新案子,柔声问她,“你今日要去查案吗?”
孟厌点头,翻开卷宗,与顾一歧抱怨起来,“陈留王朝太子陈留昨日自尽,这案子分到我手上了。”
谁知,一旁的月浮玉一听这话,当即大惊失色,“你要查谁的案子?”
孟厌眨眨眼,复又说了一遍,“陈留王朝太子陈留。”
闻言,月浮玉无语望天。
倒是顾一歧面露关切,“你怎么接了陈留的自尽案?”
孟厌不敢说是因她贪财,上了判官的当。只好现扯了一句谎话敷衍二人,“这案子来得急,其他判官一早去了人间查案。唉,我想着为地府分忧,便自告奋勇接了。”
温僖的眼白转动如风,在后面默默拆台,“她贪图阎王的六百两,被骗了。”
月浮玉与顾一歧对视一眼,双双止不住的叹气。
见状,孟厌小心问道:“这案子,很难吗?”
“没事。”
顾一歧回的是没事,担忧却挂在脸上。
温僖最烦顾一歧,见他问够了,拉着孟厌便要走。
然而他们一动,顾一歧和月浮玉也跟着动。温僖回头,眉眼中遍布不耐烦之色,“你们跟着我们干什么?”
“陈留王朝太子无故自尽,此案上达天庭。为避免人间大乱,大人特派本官与顾大人协助你们查案。”莫名被分了一个自尽案便算了,还要被迫和孟厌这个傻子查案,月浮玉有苦难言。
四人的查案队伍,到了人间变成了五人。
消失好几日的崔子玉出现在书斋,被眼尖的月浮玉抓住在人间画春画。
事发之前,孟厌远远看见崔子玉拿着一本书,与书斋掌柜讨价还价。
为防她被月浮玉抓住,孟厌特意带着三人绕路。
不曾想,转个弯又遇到崔子玉,正当街收下书斋掌柜递来的银子。
月浮玉急忙追过去,拿了她一个人赃并获。不仅当场被扣三十分,还收了她刚画好的一本春画。
崔子玉忍气吞声,跑去跟孟厌诉苦,“我起早贪黑,画了半月,才画好这一本……”
孟厌:“你胆子也忒大了。”
“我哪知道他今日会来人间?”
“实在不行,你回去低声下气求求他,好歹把画要回来。”
“行,我试试。”
五人走到太子府时,府中的嚎哭声此起彼伏,陈留的棺椁前跪满了女子。
崔子玉借口来吊唁太子,借机与太子府的一个小厮打听,“这些女子是谁呀?”
小厮们见怪不怪,“她们都是太子殿下纳的妾室。”
孟厌粗粗扫了一眼,发现陈留的妾室竟有二十人之多。个个妙龄佳人,貌美如花。
“他也太花心了。”
崔子玉与孟厌调侃陈留的花心,“我猜测,此案是因情所致。”
孟厌:“崔大人高见。”
两人悄悄躲在角落讨论案情。
一女子飘然而至,一袭白衣出尘如仙,发髻间仅插着一支素净的簪花。
路过他们身边,她并未惊讶。只看见顾一歧时,她脚下一滞,惊讶地问道:“公子,你可是姓顾?”
顾一歧拱手行礼,“在下姓月。”
语落,那女子神情落寞,“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其余四人不知这二人的恩怨,崔子玉偷偷问一旁的小厮,“这女子又是谁?”
小厮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太子妃都不认识吗?”
崔子玉支支吾吾,“我们兄妹五人不常来京州,一时眼拙,才没认出太子妃。”
见太子妃到来,前面跪着的妾室起身退后,把棺椁前面的蒲团留给她。
可太子妃却不动,只微微看了几眼灵堂便转身回房,有妾室叫住她,“太子殿下对你情深意切,你就这般狠心,今日连为他哭几声都觉勉强吗?”
太子妃回头讥讽,“他有什么值得我哭的?”
“你!”
妾室起身想去拉她,反被另一个妾室劝住,“她祖父是丰卿侯,我们惹不起的。”
祖父?丰卿侯?
孟厌一点就通,怪不得太子妃说顾一歧长得像她的故人,原来这两人差点成了夫妻。
出门一趟,无意得知上司的八卦。
孟厌深觉这趟不亏,看着顾一歧捂嘴偷笑,直到那些妾室愤恨地盯着她。
崔子玉在旁不停拉她,眼看有妾室招手让侍卫过来。月浮玉急忙站出来,“在下这位妹妹,自小脑子不大好,请诸位见谅。”
几个妾室来回打量孟厌几眼,觉她看起来确实有点痴傻,挥手又让侍卫退下。
“原是一个苦命人啊。”
东升西落,周而复始。
五人在太子府待至傍晚,也没见到有官员来拜祭陈留,为他悲哭之人,全是他的一众妾室。
原想找人问问,但来往的小厮行色匆匆,压根不理他们。
这一趟,注定无功而返。
回地府的路上,孟厌问顾一歧,“你生前既然是状元,和陈留交情怎么样?”
“还算熟吧,若他不是太子,他会是好人。但他生来就是太子,所以他是坏人。”
顾一歧说话高深,除了月浮玉,其他三人都道没听懂。
“无能无才之人当皇帝,是国之不幸,蜀有阿斗,晋有司马衷。如此,听懂了吗?”
月浮玉反问三人。
孟厌带头点头,其实她没听懂。
但看月浮玉一脸不耐烦的神色,只能听不懂也得装听懂,她自觉很有做底层小喽的觉悟。
崔子玉执拗,“陈留并未做伤天害理之事,单单因他是太子,就断言他是坏人,岂不是有失偏颇?”
月浮玉语气严厉,“他得了无上的权势,却没有与之相配的才能。继位之后,只会举步维艰。直至无法守业,天下大乱,百姓何其无辜?”
见月浮玉好似在生气,孟厌拉着崔子玉赶紧走了,“他就是一个活阎王,你没事惹他作甚?”
此案天庭与地府皆催得甚急,顾一歧招呼四人去查案司商讨案情。
孟厌第一个开口,“人嘛,要么为财死,要么为情死。陈留应很喜欢他的太子妃,没准是因为他爱她,她又爱他。他无意间得知真相,受不了便自尽了!”
说完,她状似无意,瞄了一眼坐在中间的顾一歧。
此话意有所指,另外三人随着她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顾一歧。
顾一歧无奈摊手,“她并不爱我……”
在四人期待的眼神中,他只得将当年之事一一告知。
太子妃叫丰芫,当年,他拒绝丰卿侯的结亲。丰芫曾女扮男装,跟在陈留身后来找他,“你为何拒绝我祖父?”
顾一歧那时并无成亲的打算,便如实告知。
两人之间的误会说清后,丰芫常与陈留一起来找他,说的都是一些朝堂之事。
丰芫虽是女子,但谋略过人,颇有治国之才。
三人交谈,唯有陈留插不上话,默默坐在一旁。
顾一歧回想往事,“连我都看的出来,太子很喜欢她,她其实也很喜欢太子。”
陈留才能见识,皆平平无奇。丰芫嘴上嫌他不上进,昨日看的书今日就忘,但若旁人私下议论陈留,丰芫便会上前与他们理论,言语中对他多有维护。
“可陈留要是真喜欢她,怎会娶了她,又纳了二十个妾室?”
孟厌想起今日灵堂上的那些女子,这陈留,横看竖看,也不像什么专情之人。
“他们二人大婚后,我外放去了南郡。直到死,再未回过京州,实在不清楚他们二人之间出了何事。”
当年京州琴瑟和鸣的太子与太子妃,如今为何会变成一对怨侣,顾一歧也不知道。
崔子玉:“我觉得孟厌说的在理,我们明日不如先问问陈留的妾室与太子妃?”
月浮玉:“行,明日早些出发,你们先回去吧。”
定好明日要做的事,五人各自回房。
孟厌与温僖回房后,点上蜡烛继续填那本成亲文书。
两人昨夜奋笔疾书,今日已填到第十一题:“你觉得对方有什么缺点?”
这题简单,两人三两下写完。
孟厌写的是“太爱吃醋”,温僖填的是“太蠢”。
“我看看你写的。”一写完,孟厌迫不及待地拉过温僖的答案细看。不料,一看便生气,“你敢骂我?我聪慧过人,连神荼大人都夸我聪明来着,怎么就蠢了?”
“你不会觉得这些案子,全部是你破的吧?”温僖从头到脚扫了她一眼,眼神漠然,冷若冰霜,和平日那个醋坛子温僖完全不一样。
孟厌察觉不对,“你怎么怪怪的?”
温僖自觉失言,连声附和夸孟厌聪明,“我的意思是你运气挺好,每次误打误撞,也能破案。”
为防孟厌生气,他把“太蠢”划掉,改写为“好色”。
孟厌仍不满意,“生前事不提了,我死后只喜欢过你和顾一歧,怎么就好色了?你重写,快点。”
温僖写无可写,最后在孟厌的逼迫下,写下一句:“在我心中,孟厌没有任何缺点!”
孟厌满意了,“孺子可教矣。”
第31章 孔孟道(三)
风驱急雨,蛙鸣切切。
这日去人间时,云压轻雷,雨下个不休。
往日从不迟到的崔子玉,今日姗姗来迟。眼下有乌青,眼中有血丝。
月浮玉看见她来,一脸心虚之色,慌慌张张地跑了。
临走前,对着顾一歧道:“本官先走一步,在太子府等你们。”
其余三人看着走远的月浮玉,又回头看看伤心的崔子玉。
温僖看向孟厌,示意她去套话。
孟厌挽着崔子玉走在最后,“你昨夜去了何处?”
她和温僖填文书填至子时,才听见脚步声尤为沉重的崔子玉开门回房。
崔子玉扭扭捏捏,直走到太子府前面的暗巷,才小声回她,“我去找他要那本春画,结果脑子一热,把他亲了……”
她不想亲他的,可月浮玉冷冰冰,任她如何哀求都无用。
当时月色不明,她莫名奇妙想起孟厌曾跟她说:“温僖每回一吃醋,我亲亲他便没事了。”
亲完后,她只想扇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连孟厌的话都信。匆忙回房,哭了一整晚,觉得自己一没要回画册,没用得很;二又觉得丢脸,整夜担惊受怕,生怕月浮玉多想。
“你胆子真的挺……大的。”
孟厌听完她的叙述,从牙缝中硬生生挤出这一句。转念安慰她道:“我听阿旁说,月浮玉与你一样,修无情道。放心,他已修炼百年,你亲他一口,不会乱他修行。”
温僖慢腾腾走在前面,边走边偷听。等听到了来龙去脉,顺嘴讲给一旁的顾一歧听,“原是崔子玉把月浮玉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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