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玉回她:“那我们明日,便去查查寄奴这个人,还有他死前去了何处?”
其余三人点头表示同意。
快到地府前,崔子玉把孟厌拉到一旁,左右环顾,紧张兮兮,“月浮玉没拿出朱砂笔吧?”
孟厌摇摇头:“他和顾一歧都说没看见。”
“吓死我了,我冲出去一回头,才想起来他在!”
“你绩效好几千分呢,大不了让他扣个一百分。”
“你说的在理。”
今日的成亲文书,填的是第十九题:“若对方背叛你,你会做什么?”
孟厌拿着笔,无处下手,“这月浮玉生前是不是没成过亲?这书里的问题,怎么一个比一个奇怪!”
温僖没有纠结,三两下写完放下笔。
孟厌冷哼一声,伸手拿来一看,可上面写的竟是“杀了她”。
“你怎么这么狠!”孟厌拿着他的文书兀自生气,心觉温僖写这三字,就是在警告她,“我早跟顾一歧说清了。你醋意发作,竟想杀我,真是没良心。”
他写她也写,孟厌拿着笔快速写下三个字“杀了他”。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
夜风徐来,窗下一排彼岸花婆娑起舞。房中光线昏暗,孟厌在地府待了三十年,早已习惯这里日夜不明的暗。
桌上的烛台仍缓缓燃着,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随向上的丛丛火苗袅袅升起,又缓缓消失在暗夜中。
知晓温僖存了杀她的心,这夜他照旧摸过来时,孟厌一脚将他踹到床下,“滚下去,我没你这么狠的跟班。”
这三年来,温僖不知被她踹下去过多少次,如今已是司空见惯,毫不在意。他起身,背对着烛光,一件一件将衣袍褪下,语带蛊惑,“真不要我?”
孟厌的半张脸藏在被中,睁眼微微看了一眼,又赶紧闭上。
片刻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她的腰际,摸到她的脸。她心中烦闷,一掌拂开,“我还在生气呢。”
“我写着玩的。再者说,我后来改了。”
“真的?”
“我何时骗过你。”
孟厌星眼微朦,手搭在他肩上,“行吧,我大度,今日便原谅你了吧。”
细碎又轻的吻自她额头落下,如蜻蜓点水般,轻缓缓一下接着一下。
温僖伸手找来一截白绸蒙住自己眼睛,一片黑暗中,手下的触感更甚。身下女子的肌肤微凉,唯唇舌滚烫,他试着递上自己的手指,沿着温唇来回轻扶。
他今日慢腾腾不肯收手,孟厌恼了,摇着他的手臂催促,“你快些。这案子若是我先查到真凶,没准能升官呢。”
拥抱的力度加重,温僖摸索着拂开她眼前濡湿的额发,哑声低笑起来,“放心,你定能先抓到真凶。”
只是,这官约莫是升不成的。
第33章 孔孟道(五)
自初夏开始的大半时日,今日难得凉爽。
云层将烈日团团遮住,清风徐徐来,敛了半数暑气。
次日五人再聚首,孟厌哈欠连天,温僖一脸餍足,崔子玉的神色更加不好。
孟厌看着崔子玉心中愧疚,以为是他们昨夜动静闹得太大,扰了她的清静,“崔大人,对不住。我发誓,日后定会让温僖克制些。”
“不是因为你们。”
崔子玉闪烁其词,想了许久,贴在孟厌耳边嘀咕说起来。
另外三人走在前面,月浮玉与顾一歧商议案情。
温僖屏息凝神,将后面两人之语听的一清二楚。等听完,他捂着嘴,震惊地看向月浮玉。
“你盯着本官作甚?”月浮玉作势要掏笔出来。
温僖见状跑到孟厌身边,眉飞色舞,笑得一脸灿烂。
月浮玉满面无语之色,回头看这三人,一傻二疯,没一个正常人,“这地府,怪不得年年绩效垫底。一个二个,都招的是些什么官。”
顾一歧在旁边轻笑,“地府众仙懒散惯了,月大人习惯便好。”
“顾大人为何去了天庭,又回了地府?”
“月大人,此乃本官私事。”
五人一路,各怀心思。
到太子府时,已是天光大亮。
府中今日只几个妾室在,“陛下召太子妃进宫,几个姐妹不放心,跟她一起进宫去了。”
孟厌上前问道:“寄奴出府后爱去何处?”
一个妾室帮他们找来与寄奴交好的一个小厮。
小厮年约二十上下,是常在陈留身边的另一个侍从。据他说,寄奴平日出府后爱去书斋看书,回府后喜欢一个人在院子练字。
孟厌感叹,“如今做个随从,也不容易。不仅要认字,还要练字。”
另一个妾室叹息一声,“寄奴若不是遇到那件事,日后应是可以做状元。”
那件事便是寄奴尚是子桐时,被攀附权贵的糊涂爹,送去给京州的一个大官折磨,以换取一个六品官职。
“寄奴三岁开蒙,勤学到十岁,被送到大官的地牢里折磨了五年。等殿下救下他时,因一直待在地牢,身量与孩子无异,身子也废了……”妾室提起这事,痛心疾首。
一个区区六品官罢了,寄奴那狠心的爹,只顾眼前蝇头小利,不顾长远打算。
要是寄奴能好好长大,以他的学识,定能高中。
五人听完妾室与小厮所言,待问清书斋所在之地后,忙不迭赶去查看。
那处书斋在京州挨着城外的一个偏僻小巷,一个很普通的书斋,位置也不算好。
往来之人全是带着孩童的夫妇,他们进去翻看,发现这家书斋所卖之书,皆是十岁以下稚童的蒙书。
五人翻了半晌,并未发现任何问题。
孟厌和温僖去找掌柜套话,“我有一个弟弟,常来此处看书。”
说罢,她又细致描述了寄奴的相貌特征。
掌柜咿呀一声,说他记得,“他啊,今年开始经常来。每次只挑蒙书看,倒是买过几本。”
他回身取出四本书,递给孟厌。
顾一歧接过一看,发现寄奴买过的书,分别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与《论语》。
月浮玉在旁解释,“这是小儿开蒙,首要会学的四本书。”
难道寄奴准备拾起书本,参加科考?
五人抱着书,返回太子府。一个妾室上前告诉他们,说她想起来一件事,“寄奴曾跟我提过抱朴院。”
妾室不知抱朴院是什么地方,只记得寄奴提到此处时,看起来很是生气。
顾一歧望向远处巍峨的皇宫,“抱朴院,陈留王朝历代太子开蒙读书之地。”
此案的关键似乎在宫中?
可是以他们眼下的身份,压根进不去皇宫。
妾室看几人沉默不语,笑着道:“我有法子让你们进宫。”
再怎么说,她们也是太子的妾室。
太子府的侍卫找了辆马车,带着他们进宫,宫门口值守的侍卫并未细查便开门放行。
“感觉皇上对太子没有那么讨厌啊……”太子府的马车,甚至不用检查就可以进宫。孟厌方才掀帘看时,发现其他马车查的甚是仔细。
这对皇家父子,看似互相不喜,又彼此放心。
侍卫带着他们,一路去往抱朴院。
因陈留十五岁后,便出宫住进了太子府,院子闲置下来。他们只从留下的几本书中,依稀可追忆当时陈留在此处读书的情形。
五人兵分五路,将抱朴院翻了个底朝天。
再遇到时,个个摇头,“奇怪,没有任何发现。”
抱朴院一无所获,他们出宫时,碰见丰芫与一男人再说话。
顾一歧遥遥看了一眼,“他就是晋王,比太子陈留更适合当太子的晋王陈留铡!
丰芫看见太子府的马车进宫,疑惑走近,瞧见是他们五人,又招手让陈留展来,“他们便是我跟你提过的,在查阿因何自尽的几个人。”
她一一向陈留战樯芷鹄矗到顾一歧时,“不知二弟可还记得顾一歧顾大人?他是顾大人的弟弟。”
陈留账渚豕艘黄缜谱叛凼欤但并未起疑,拱手向他们道谢,“本王亦不信大哥会自尽,望几位多多费心,早日查明真相。本王自会请父皇,为大哥主持公道。”
太子府的马车够大,孟厌正巧有事问丰芫,索性让她与他们一起回去。
听说他们去了抱朴院,丰芫蹙眉,“那里已许久无人去过了。阿出宫后,祖父将抱朴院的所有书都带回府中封存起来,说是等阿有孩子后,再将这些书送还给他。”
孟厌惊讶不已,“你祖父还教过太子啊?”
旁边的顾一歧道:“丰太傅不仅教过太子,还教过当今圣上,门生遍布陈留王朝。”
孟厌嘴角微抽,心中十分鄙夷。
的确,连小小的高陵县富商都是这位丰太傅的门生。
丰芫极敬佩自己这个祖父,“祖父学富五车,等我生下孩子,也要请祖父为孩子开蒙。”
今日注定没有收获。
五人送丰芫回太子府后,往西一路走回地府。
落日熔金,太阳从天边渐渐坠下来。
月浮玉看着身侧的温僖,好心提醒道:“你俩的成亲文书尽快交给本官。钟馗大人一年到头不见人,错过下月底他回地府议事的机会,你们怕是只能等来年才能成亲。”
温僖大声应好,声量极大,震耳欲聋。
孟厌回头看他,“你在说什么好?”
温僖笑容满面,“我说,和你成亲很好!”
话音刚落,顾一歧停下脚步。
月浮玉低头想事,差点撞上他,看他背影孤寂,问他怎么不走又不说话。
“得,又疯一个。”
月浮玉心想,“查个案,一傻三疯,看来我得时刻注意些。”
前面的崔子玉与孟厌继续早间出门曾提过的事,“我昨夜梦中全是他。孟厌,你说,我是不是生了什么大病?”
孟厌小心翼翼分析道:“你不会是喜欢上月浮玉了吧?我从前喜欢顾一歧时,也时常梦到他。”
好巧不巧,这话被温僖听到了。
孟厌看他的手握得很紧,忙补上另一句,“其实没梦到过顾一歧几次。倒是温僖,我夜夜做梦,梦里全是他俊俏的模样。”
“他在你梦里做什么啊?”孟厌试图从崔子玉的梦境解谜,“我每每梦到温僖,他在我梦中伸手找我要银子来着。”
谁知,崔子玉听完这句,闭嘴不肯再说一句。
五人到了地府,沿四个方向回房。
孟厌牵着温僖,好奇问道:“阿僖,你说崔大人到底做了什么梦?”
温僖似笑非笑的眸子,轻蔑瞥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她的脸红成那样,还能做什么梦?”
孟厌呆若木鸡,“啊?不会吧……”
因成亲文书的第二十题,两人似乎都填了对方不喜欢的答案。
于是从这日开始,他们不再互看答案。只约好每天填十道题,赶在钟馗回地府前,交给月浮玉。
可孟厌一向好奇心重,趁温僖去窗外侍弄彼岸花,偷偷把他的文书拿出来看。
第二十题:“若对方抛弃你,你会做什么?”
温僖写的是:“她不会抛弃我。”
孟厌一时有些心虚,拿出自己那本文书,对着上面的一页发呆。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十个字,“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温僖如此信她,孟厌深觉自己有些无情。
原想把昨夜写的答案划掉,又发现因她写字太大,那页纸上已无空白处够填新答案,“我背叛他,他还想杀我呢。他抛弃我,我又没干坏事……怕什么怕。”
两人躺在床上思索案子的线索。
阎王的这六百两,孟厌立誓,势在必得。
孟厌翻身靠在温僖怀里,“阿僖,你说寄奴为什么提到抱朴院会生气啊?”
一个太子曾待过的书院,怎么看也没有任何问题。但妾室说寄奴进府后,沉默寡言,那次因他难得露出生气的神色,她才记住“抱朴院”三个字。
女子的香气近在咫尺。
温僖低头,握住一缕乌发,绕在手中把玩,“想不出来,要不明日去找找他死在何处?他的尸身不是没找到吗?”
孟厌觉得有道理,“不错,你这脑子确实挺好使。”
温僖俯身过来亲她,“我身子不好使吗?”
“你轻声些,崔大人这几日正烦着呢。”
“你还有脸怪我?哪回的动静,不是你闹大的。”
第34章 孔孟道(六)
翌日,孟厌提出去找寄奴的尸身。
“陈留曾劝寄奴不要再查下去,说会没命。如今看来,寄奴真因某件事被人杀了。”
地府找游魂尸身所在之处,最快的方式,是问勾魂的黑白无常。但月浮玉早早定了规矩,查案司查案不可用法术不可问鬼差。
可太子府中,又无一人知晓寄奴死亡当日去了何处。
四人看向制定规矩的月浮玉,“问吧,扣一分。”
一分而已,上司大发慈悲,岂有不要之理?孟厌拍手道好,“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找黑一白二。”
孟厌和黑一白二相熟,知这兄妹俩日常若没事,惯爱去茶肆听书。
只是今日月浮玉跟着,孟厌自觉自己做人做鬼做神仙都恪守“仗义”二字。去的路上,她小声吩咐温僖,“等会到了门口,你去把月浮玉引开。”
“我?你确定?”
温僖看向她,不可置信地用手指指自己,“我跟月浮玉,一向没来往。你喊崔子玉不是更快?”
“就你了。”
崔子玉今日心绪不佳,孟厌不好使唤她。
快到茶肆前,孟厌偷摸给温僖使眼色。
温僖无奈叹气,跑去月浮玉身边,附耳说了几句悄悄话。
片刻后,月浮玉老实跟在温僖身后,走了个没影。
等两人一走,孟厌让崔子玉和顾一歧等在原处,“我去去就回。”
茶肆不大,今日讲的是《莺莺传》,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吟着崔莺莺写给张生的情诗,“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1]
孟厌方一入内,一眼便瞧见躲在人群后面的一黑一白两无常,“快跑,月浮玉在附近。”
她拉着黑一白二出门,迎面撞上顾一歧疑惑的眼神,“顾一歧,他俩刚拘游魂呢。”
崔子玉从旁帮腔,“黑白无常甚是辛苦,整日奔走拘游魂,实乃地府众仙之楷模。”
“嘴角还有瓜子壳。”
顾一歧瞥了他俩一眼,“还有,下不为例。”
从前孟厌还喜欢他时,常带着他去茶肆找黑白无常。美其名曰关心百姓疾苦,实则偷懒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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