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法?”
“帮画妖偿愿。心愿若了,她自会离开。”
此法虽不伤画妖性命,但问题在于,他们并不知晓画妖的心愿。
崔子玉摸着头上的金钗,欣喜道:“试试呗。”
回房路上,崔子玉消失不见。孟厌独自回房,点着蜡烛在床上算钱。
等至夜半,才见发髻散乱的崔子玉,披着一件紫袍,笑着回房。
“你……胆子也太大了!”孟厌忙不迭拉她入内,阖上门后,苦心劝道:“你可只有两分了。”
崔子玉躺在床上,笑得欢畅,“没事,他说扣他的分。”
风花雪月之事,孟厌最是喜欢听。
思及此,她挨着崔子玉躺下,“你真喜欢上他了啊?”
崔子玉的头抵在孟厌的肩膀,闷声嘟囔,“我本来就喜欢他。”
“你知道了?”
“你们三个旁若无人说的那般大声,我又不是聋子。”
他们三人自顾自交谈,全然不顾她的呼喊。
她慢慢走近,隐在角落,听几人说起月浮玉与她的往事,那些她从不知晓的往事。
崔子玉指责孟厌不仗义,“枉我拿你当交心的好友,你竟瞒着我。”
孟厌结结巴巴解释,“我想说,月大人不让。我一个七品小官,哪敢得罪他。”
崔子玉面不改色纠正,“明日才是下月,你眼下仍是九品官。”
“夫唱妇随,你和他一样烦人。”孟厌推了崔子玉一把,翻身睡过去。迷糊间,她问起崔子玉的金钗,“对了,你的金钗呢?三两银子买的呢,别弄丢了。”
“他拿走了,说不衬我。”
次日一早,一行人前去楼繁寺。
因知晓进出幻境的法子,这回再进幻境,着实轻松不少。
崔子玉照旧坐在窗前乱画一通,画妖生气现身,“主人,你越来越懒惰了。”
众人见她出来,忙上前拉她坐下,“你有什么心愿吗?”
画妖嘟着嘴,左摇右晃。想了许久,她道:“还想再看看主人从前画的春画。”
孟厌好言好语,“江浮笑笑生的春画都被烧了,你换一个心愿。”
“这世上,还有一本。”画妖摊手,狡黠一笑,“我只有这一个心愿。”
沉默片刻,月浮玉忽然开口,神色没有任何波澜,“是还有一本,被我藏起来了。”
走出楼繁寺前,孟厌慢悠悠走至最后,与姜杌窃窃私语,“昨夜子玉去了月浮玉的房中。”
姜杌四下环顾,“我和顾一歧看见了。”
孟厌好奇心大起,“你怎么会和顾一歧在一起?”
“成亲这事,靠你不如靠我。”
“……”
被月浮玉藏起来的那本春画,据他说,藏在他书房的柜中。
孟厌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日,你死活不让我们碰你的书!”
月浮玉没好气道:“姜杌摆明没安好心,若非书被人收去了旁处。我的秘密,早被你们俩嚷嚷出去了。”
孟厌:“你知道是谁帮你收的书吗?”
月浮玉:“不是月方进便是秦玄,我的事,只他俩知晓一二。”
不过经过月长琴的事,他猜当年收书之人应是秦玄。
若月方进先找到,自然会拿着书去找月封阳换赏钱。既然画妖笃定还有一本书存世,那定是秦玄拿走了书。
只是,他实在不知,秦玄会把书藏在何处?
一行人先去月府,大门紧闭,门上贴着封条。
短短五日不到,曾经车水马龙的月家,如今枯枝落叶堆满大门,一派衰败之象。
几人翻墙入内,直奔月浮玉的书房翻找一通。
春画没找到,倒找到几块碎银。
孟厌捏着碎银,谄媚问道:“月大人,这能算是我的吗?”
月浮玉:“拿着吧。”
书房连同月府翻了个遍,月浮玉站在空荡荡的后院,“走,再去秦家找找。”
宰相府中,秦浮玉见五人再次登门,既高兴又疑惑,“顾公子,你们不是去了苍梧城吗?”
月浮玉顾不上与他寒暄,“秦玄在世时住在何处?平日里常去何处?”
秦浮玉指指后院的一间院子,“曾祖父住在荣寿堂,平日爱去城外教人读书。”
荣寿堂在府中最后面,月浮玉边走边抱怨,“他大字不识几个,倒敢当人夫子,也不怕误人子弟。”
“其实曾祖父后来中举了。”
“武举吧?”
“哈哈哈,对。”
荣寿堂门口有一副对联,上书: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1]
自秦玄死后,这里再未住进过一个人,只奴仆每隔半月,会进房打扫。
五人连同秦浮玉,把荣寿堂里里外外找了又找,连秦玄当年不知写给谁的情诗,都翻了出来。
只那本春画,依然没有找到。
秦浮玉得知几人在找自己曾祖父藏起来的一本书,笑道:“曾祖父常说府里藏不住东西,他但凡得了什么好物,大多送去城外的那间私塾。”
几人问明私塾所在,马不停蹄赶去。
那是一间建在城外的乡野私塾,夫子有十人,学生不计其数。
一听几人来意,其中一位夫子引几人去一间柴房,“秦大人送来的所有物件,都在此处。我们这些年卖了一点,还剩不少。”
柴房打开,一箱箱金银珠宝出现在众人眼前。
姜杌眼尖,认出其中一颗夜明珠是前朝皇室之物,“我在宫里面见过,听说这颗夜明珠,最后进了皇陵陪葬。”
夫子抚须大笑,“这位公子好眼光,这颗夜明珠确实是前朝高宗皇帝的陪葬品。因价值连城,我们卖了几年,也未找到买主。”
孟厌大惊失色,“啊,这里面的宝物,都是偷来的?”
“不算偷。秦大人说,这叫物尽其用。”
“他自小歪理便多。”
秦玄中了武举后,被派到皇陵守卫。
每每轮到他当值时,他便会进入皇陵盗宝,再托人送去私塾救济乡民。
他守了三年,盗了三年。
直到月封樾造反,他被月封阳召回碧阳城。
谁知,他运气极好。
那日方一回到城中,见一男子被杀手追赶,便好心救下男子送去城外。
结果,那男子是入城看望亲娘的月封樾。之后,月封樾登基为帝,封秦玄为宰相。
月浮玉蹙眉听完,“秦玄胆子倒大,连宰相都敢应下。”
“秦大人其实有很多门客。”
“都是些偷鸡摸狗之徒吧?”
“哈哈哈,对。”
柴房中的金银珠宝很多,但没有一本书。
有孩童来请他们用膳,月浮玉让孟厌去,“你去吃吧。”
孟厌屁颠颠跟着夫子离开,崔子玉倚在门边看了一会儿,转身笑着去追孟厌,“我如今越看他越喜欢。”
她嫁给姚岸后,发觉他与信中男子的所做所言大不一样。
兄嫂与身边的丫鬟说世间男子皆是如此,成婚前与成婚后,时常判若两人。
她傻傻地信了,毕竟姚岸为了救她,再也不能写字作画。
后面几年,姚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她有了忙不完的家事,自此开始荒废作画一事。
画妖不再出现,直到她死前画的最后一幅画。
“主人,你不该嫁给他。”
画妖的语气中,尽是惋惜之言。
若她未嫁给姚岸,她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他口中的月氏画圣。
孟厌大口吃着肉,时而听崔子玉红着脸,说起月浮玉写给她的信。时而凑到几位夫子身边,听他们给孩童讲故事。
“那日风云骤变,刑场无故起了一阵邪风,而后黑雾弥漫。风停雾散,只剩空荡荡的刑架与一张纸条。你们猜,上面写了什么?”
许是这故事已讲过太多次,孩童们烂熟于心,齐声高喊,“我带走了。”
孟厌对这个故事来了兴趣,“这是哪位英雄好汉干的?”
夫子们会心一笑,“盗圣和一位弱不禁风的书生。”
另外三人循声赶来此处,一听到“盗圣”二字,月浮玉无语望天,“秦玄和金子期,是不是?”
夫子们含笑点头,“秦大人与金大人尚在世时,常说起这个故事。”
月浮玉:“他俩一个读书太少,一个读书太多,确实合得来。”
“这位公子,倒是了解两位大人。”
“还行吧。”
毕竟是他捡来的孩子,好歹也辛苦养了几年。
孟厌纠结于这个故事的起因,“他们为何要去劫法场?”
月浮玉白眼连连,“他俩素爱吹牛,这故事是假的。”
“确实是假的。”夫子们颔首附和,但看孟厌一脸真诚,他们道:“不是劫法场,他们劫的是一个已死之人。听秦大人吹牛说,他试过劫狱,但那人被抓进牢狱的第一日,便被折磨致死。他来不及救人,只能抢走那人的尸身,免得受火刑,瞧着不好看呐。”
第80章 黄金台(三)
咣当――
有碗碎声传来,孟厌回头望去,疑惑道:“子玉,你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没有死在刑场,我死在入狱后的第一日。”
因那本春画,月封阳成了市井街巷的谈资。官府抓到她后,月封阳等不及行刑之日,便下令用刑。
她挺过了断骨之痛,没躲过狱卒朝她挥来的木棍。
当头一棒,让她头破血流,死在狱中。弥留之际,她听见狱卒们在说――
“她死了怎么办?”
“明日抬着尸身上刑场,反正火一烧起来,谁知道是死是活。”
……
崔子玉说的种种,与故事中那个被劫走的人完全对得上。
孟厌豁然开朗,“秦玄和金子期没准真的劫走了子玉,可他们会把她的尸身带去何处?”
顾一歧:“江家祖坟?”
姜杌:“西毫城外的奔流山?崔大人的至亲不是藏在那里吗?”
月浮玉不发一言,因他突然想起秦延去天庭前,曾说秦玄帮他了结了一桩夙愿。他死前几日,秦玄入府看他,见他依依不舍那本书,与他打趣道:“师父,等她百年后,我偷来她的尸身与你合葬,如何?”
他回了什么,他忘了,只记得秦玄走前一再对他说:“师父,这天下没有我偷不到的东西。”
“她和书,应该都在我的墓里。”
天边轰隆一声秋雷,几位夫子招呼孩童们去收书,“秋后一声雷,遍地起盗贼。孩子们,快去把书收起来。”
“走吧,去挖我的墓,里面有不少金银。”
死了百年,再次站在墓前,却是为了挖自己的坟。
月封阳恨他入骨,倒知做些表面功夫。
他的墓在城外姑逢山的月氏皇陵,不远处便是月封樾的天子墓。
五人带着铁锹,避开皇陵守卫,就着零星的月色,开始挖墓。
孟厌站在墓前,提着灯笼为四人照明。
挖了一个时辰,一副玉棺出现在众人眼前。孟厌咂舌,“月大人,你真有钱啊。”
月浮玉:“我好歹也是王爷之子。”
姜杌一掌推开玉棺,顿时臭气熏天。孟厌赶忙憋气,把灯笼丢给姜杌,跑到树下躲起来。
玉棺中,确实有两具尸骨。
月浮玉看着硬套在尸骨上的凤冠霞帔,尴尬不已,“他俩也真够闲的……”
崔子玉却觉得极好,“这料子不错,凤冠也不错。比我头回嫁人,穿的还好。”
月浮玉:“能不好吗?这两件,是天子立后穿的吉服。”
“他们确实挺闲的。”
姜杌在尸骨旁边的一个盒子中,找到一本书与几封信。稀疏星光映照下,玉棺中的金银珠宝闪着别样的光彩,他笑着朝树下的女子大喊,“孟厌,快过来捡银子。”
“来了!”
这声叫喊,实在太过大声,惊动皇陵的守卫。
他们捡得正开心时,一队守卫手持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你们是何人?竟敢盗皇家之墓!”
“怎么办?”
“跑啊。”
姜杌揽过孟厌,足尖一点,飞身一跃。
三人见他逃跑,也赶忙捏诀离开。
那日后,城中渐起谣言,说有五个来无影去无踪的摸金校尉,开棺盗墓后一走了之。
月弗之派金桓前去皇陵追查。等看到棺中的两具尸骨与散落一地的金银,金桓大概明白了来龙去脉。之后,他进宫回禀,“陛下,应是月相在人间查案缺银子,便开棺取了点金银离开。”
“他为何不来找朕?”
“月相爱民如子,定然不愿劳民伤财。”
江浮笑笑生所画的最后一本春画到手,几人将墓中金银交给私塾的夫子后,驾着马车径直前往楼繁寺。
相比第一次,车中位置有了不少变化。
顾一歧抱着手坐在中间,左边是姜杌与孟厌,右边是月浮玉与崔子玉。
车中鸦默雀静,他清清嗓子,“那个……月大人,你还去天庭吗?”
月浮玉冷面冷语:“去。”
崔子玉靠在月浮玉怀里,好奇问道:“你们去天庭作甚?”
月浮玉盯着姜杌,握着崔子玉的手,温声道:“找大人问点事。”
孟厌一猜便知两人去天庭所为何事,“大人也真是的,把地府的秘密全写在书里。”
顾一歧大惊失色,“你怎么知道秘密在书里?”
“我听城隍说,大人但凡得空,便与同僚们饮酒吹嘘。自夸无人能找到酆魂殿,除非那人能看完他写的所有书。你们不知道吗?”
崔子玉起身坐好,“这事我知道,可我们都当大人吹牛。”
酆都大帝生前是炎帝大庭氏,讳庆甲,爱写书爱吹牛。
地府中,无人认真看过他写的书,更无人相信他说的话。
孟厌与幽都山下的城隍是多年盟友,而城隍与酆都大帝是同一年入地府的同僚。
据城隍所说,实非地府众仙不信酆都大帝,而是他实在爱胡诌,“大人有几本书,说他打败了几个魔尊,都是假的!那几个魔尊一心归顺天庭,假意和大人过了几招罢了。”
姜杌附和道:“酆都大帝写的一本《训狐录》中,说他与九尾狐大战三天三夜,大胜九尾狐一族,将他们赶去荒无人烟的青丘。假的!我认识九尾狐的族长,他们只是从招摇山搬去了青丘而已。”
今日既说到此处,孟厌担忧起被姜杌私吞的恶魂,“你让我别管酆魂殿,那你把几个恶魂还回去。”
姜杌别过脸,“那几个恶魂我早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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