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坏妖,果然没安好心。”
孟厌咬着肉饼,说话含糊不清,“那你得努力些,趁我现在看不见顾一歧。”
“别提顾一歧了。”
“行吧……”
行到第八日,远远可见招摇山的山尖。
奇山兀立,群山嵯峨黛绿。纵是冬日,也可见满山蓊郁荫翳。
巫妖一族已在招摇山居几千年,山下招摇镇人来人往,叫喊声此起彼伏。
马车方进集市,孟厌便再不肯回车里坐,晃着腿,四处乱看。
往来之人,有人亦有妖。
有女妖热情似火,一见姜杌便挪不开眼。
不顾孟厌在场,一个个直直往姜杌怀中扑,反被姜杌一掌打飞,倒在地上掩面而泣。
也有男妖拿着一把折扇,对着孟厌就是一句肉麻情诗。
姜杌耐心听男妖念完,再一剑将折扇砍成两截。
孟厌怒斥姜杌小气,没有容人之量,“我听说泰山王手下的一个文书,只是八品官,便有五个跟班呢。我如今是七品官,多一两个跟班也无妨。”
姜杌白眼一翻,“地府不能养跟班。”
“她为什么能养五个?”
“因为人家养的是正经跟班,哪像你。”
此话拐弯抹角骂她不正经。
孟厌气急败坏,跟在姜杌身后骂骂咧咧。
一路吵闹,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酒楼近在眼前,匾额上龙飞凤舞写着两个大字。
「息阁」
其上飞桥栏槛。
其间金碧辉煌,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甫一走近,便有俊美小二端着茶点,笑脸相迎,“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姜杌牵着孟厌,径直走进去,“告诉巫悻与巫怀仁,姜杌来了,让他们速来见我。”
此话一出,小二手中的茶点与楼中的杯盏应声倒地。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姜杌来了”,适才还熙熙攘攘的息阁,转眼只剩下孟厌和姜杌。
“你把他们吓跑了。”孟厌寻了一圈,没发现一个人,气得大怒,“我今晚吃什么啊!”
姜杌一路上与孟厌炫耀,说息阁满目珍馐,食之馋馋。随便一道菜,都比皇宫的御膳房还好吃。
说了一路,孟厌被勾得馋虫四起,搓着手期待了整整五日。
为了这一顿,她已好几日不曾多吃。
可如今,姜杌不等她先吃,便将所有人吓跑,存心和她过不去。
姜杌牵她上楼,直奔息阁最高处的一间房。
此房两面有窗,既可俯瞰招摇镇,又可眺望招摇山。
房中陈设更是极尽奢华。
紫檀雕花拔步床往那一摆,床中床,罩中罩,气势恢宏。
孟厌躺在床上,抱着姜杌的胳膊作势就要咬下去,“姜杌,我饿得想吃了你。”
姜杌将她扶正,似笑非笑地问她,“你想怎么吃了我?”
“没趣。”孟厌四仰八叉躺着,看着床顶的牡丹花问道:“他们为什么怕你?”
“妖怪之间,成则为王,败则为寇。”姜杌半靠在床上,“他们如今怕我,不过是因为打不过我。若有一日,我被其他妖怪打败,他们便会生吃了我。”
所以,他需要很强,强到那些妖怪听到他的名字,就得落荒而逃。
孟厌:“你还挺不容易的。”
姜杌却道还好,“跟他们打斗,最多受伤罢了。当你跟班的那三年,我才不容易。”
孟厌太过懒惰,绩效每月垫底。为了帮她凑够绩效,他只得苦心钻研那本《地府为官手札》。看能否悄悄寻些旁的事做,好歹帮她加几分,免得她因常年倒数第一被逐出地府。
加分一事。
不能加的太多,否则功曹司会怀疑,进而查到他。
又不能加的太少,毕竟孟厌与倒二之间悬殊近七分。
他每月既要辛苦帮她做事挣绩效,还得塞银子四处托人打听其他人的绩效。苦思冥想近两个月,总算试出一套绝妙的法子,帮她稳在倒数第二,堪堪能拿足俸禄。
日子安稳过了三年,谁知来了一个月浮玉。
地府绩效大改,他辛苦试出的法子,一朝成了废纸。
轮回司每日能做之事,只够加五分。而孟厌,若连续三个月绩效不足十分,便得去做从九品的判官文书。
地府有规定:从九品不得养跟班。
他没办法,为了不和孟厌分开,只能陪她去查案。
孟厌一拳锤过去,“我哪有一无是处。有几个月,我不是倒一。”
姜杌面无表情,“倒一的鬼差触犯天条,才没了绩效。你倒好,每月光因偷懒这一件事,便被扣了九分。”
孟厌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去上衙。
午后一到奈何桥,假模假样熬了几下汤,又跑去桥下睡觉。
一年到头,正事没干一件,闲事倒干得多。
可惜,这些闲事全是败法乱纪之事。地府一旦查实,她哪还有官做。
只苦了他,有时还要帮她那群没脑子的狐朋狗友遮掩错事。
譬如,城隍贪的几百两烂账。
第91章 地府乱(七)
在床上等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一个人影。
孟厌饿得头晕眼花,只好靠在姜杌身上勾勾他的手,道一声,“真不错。”
姜杌闭眼假寐,任她动作。
日头西斜,外间起了大风。房中轩窗被风吹开,开开合合,吵得人心烦意乱。
风吹进床中时,姜杌缓缓睁开眼。右手破风而行,直往那股邪风中间去,“你俩连巫九息都不如,还想暗算我?”
话音刚落,房中半空中落下两个人。
一男一女,双眸猩红。
男子持剑又要袭来,被女子拦住,“他身上有伤,我们也打不过。姜杌,你又来做什么?”
为何说又,实因姜杌这千年间来过太多次。
每回来,要么索要族中法宝,要么拿走息阁的金子。
姜杌好整以暇坐在床上,“巫悻,你们当年求我出手时,可是巴不得我年年来一回。”
闻言,被他唤作巫悻的女子面色铁青,“你拿走了我族多少法宝与金子,竟还不满足?九息姐姐不在,你请回吧。”
姜杌:“不巧,我就是来找巫九息的。”
身边的男子眼神如刀,眼底溢满愤恨,“当年九息姐姐主动提出与你成亲,你明明已经答应,却在成亲当日逃之夭夭,害她失了颜面。如今她得道升仙,你竟还不肯放过她?!”
孟厌侧耳在听,一听姜杌曾与巫九息有情,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个坏妖。做我跟班还不知足,竟还想享齐人之福!”
姜杌耐心与她解释,“你别信他们两个。巫九息当年与我成亲,实则打算与另外几个大妖合谋,在成亲当日杀死我。我聪明,一眼看穿他们的诡计,提前跑了。”
巫悻大骂他撒谎,“九息姐姐对你痴心一片,怎会想杀你?”
“即墨侯说的。”姜杌勾唇一笑,“他还说,巫九息养了不少男宠,你身边的巫怀仁便是最得宠的那个。”
巫悻侧身阴恻恻地看了一眼巫怀仁,“他说的是真的?”
巫怀仁当即破口大骂,“巫悻,你别信他。我不过是与九息姐姐走得近罢了。”
“他腰上的令牌,是巫九息的。”
扑通――
巫怀仁跪在地上,抱着巫悻的腿痛哭流涕,“我是伺候过她几年,但我对你是真心的。”
“滚。”
一声令下,巫怀仁跳下窗,跑了个没影。
巫悻坐在榻上,“你找九息姐姐有何事?”
姜杌负手走到她面前,“你只需告诉我,她在何处?”
“成仙了。”
“不可能。我曾去过天庭,升仙简牍中没有她。”
见瞒不过他,巫悻终于坦白,“我们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巫九息消失在十年前,消失前,她已是半仙之身。
她努力千年,只差最后一道天劫,便可飞升成仙。十年前,她算出天劫将至,未留下一句话,便离开招摇山。
自此,消失无踪。
起初,所有同族以为她已经得道成仙,为她高兴。
几年后,他们渐渐发觉不对。
巫九息最是重情重义,怎会不肯回来见他们一面?
再者说,巫九息离开前几日,曾对族中长老说:“不管我能否成仙,下一任族长的继位,我会亲自回来,将族长的信物交与她。”
可惜,整整十年,巫妖族长之位空悬。
山尖之上的王座,再未等到那个明艳如火的女子。
姜杌:“她手上是不是有一面过去镜?”
巫悻:“是又如何?那是历代巫妖族长之物,她怎敢让给你?”
“过去镜在何处?”
“她离开前,带走了。”
兜兜转转,还是得先找到巫九息。
姜杌沉吟片刻,“我帮你们找巫九息,如何?”
巫悻扫他一眼,“你会如此好心?”
“我自然有条件。”姜杌在房中转了一圈,“酬金一万两……金子,如何?”
巫悻略一思索,点头答应。
临走前,姜杌眉眼含笑,喊住巫悻,“对了,你们族中的那个巫即呢?上次他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想好好感谢他。”
巫悻不疑有他,透露巫即目前在招摇山的佛座须闭关修炼。
“多谢。”
巫悻一走,姜杌喊上孟厌,下楼用膳。
一楼临窗僻静处,已摆了一桌珍馐。孟厌迫不及待坐过去,“姜杌,那个巫怀仁是怎么回事?”
姜杌为她倒了一杯茶水,“巫怀仁修为差,便想走些以色侍人的偏门路子。你别看他人模狗样,温文尔雅,背地里干了不少仗势欺人的坏事。今日我看巫怀仁和巫悻手腕皆系着红绳,便知巫九息走后,巫怀仁果然攀附上了巫悻。”
孟厌不解,“巫怀仁既是男宠,再找一个应无事吧?巫悻为何生气?”
姜杌招手让她靠近些,“巫九息与巫悻自小不对付……我来时听其他妖怪说,巫悻不日将与巫怀仁成亲。”
宿敌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转眼成了她正儿八经的夫君。
巫悻今日得知此事,怕是要生生呕出一口血。
不对付,又出钱让姜杌找人?
孟厌更弄不懂了,“可她方才,不是巴不得你找到巫九息吗?”
姜杌靠在窗前,“因为巫悻,是下一任族长。”
巫九息一日不归,巫悻的族长之位便要多等一日。
她当然希望巫九息快些回来,将历代族长的法宝全部交给她。
“巫即又是谁啊?”
“一个不怕死的妖怪。”
满桌佳肴全进了孟厌的肚子,至黄昏时分,她揉着肚子随姜杌出门,说是去佛座须报恩。
一路上,孟厌看姜杌拿着剑,面上怒色起伏,疑惑道:“你不是去报恩吗?”
她横竖看了又看,他此番像是去报仇,实在不像报恩。
姜杌带着她一路疾行,“哈哈哈,我报恩的法子,一向比较特别。”
孟厌挠挠头,“是吗?”
佛座须洞外,姜杌随手指了一块空地,“你去那边,我报完恩便来找你。”
“我不能陪你进去报恩吗?”
“巫即长得像夜叉,我怕你今夜做噩梦。”
“那行,我去空地等你。”
孟厌开心跑去崖边摘花,姜杌见她走远,慢慢走进洞中。
山洞深处,有男子的呼吸声。
姜杌一路拖着剑,骨剑不时发出几声哀嚎之声。
在洞中修炼的巫即听见声响,疑心是同族捉弄他,大声问道:“谁啊?”
“姜杌。”
话音落,人影现。
姜杌持剑,一剑刺向巫即的手臂,“她,你也敢动?”
再一剑是腿,“惹了我,还敢跑?”
巫即凄声求饶,“姜杌,我错了。那日,我没有得手。”
又一剑划过,鲜血四溅,姜杌的脸沾了不少血。
洞中灯火通明,他背光站着,形似恶鬼。
正欲刺下最后一剑,身后有女子哭着在说:“姜杌,你杀人……”
巫即见到来人,慌忙爬过去道歉,“我错了,上回是我鬼迷心窍,才胆大包天想欺辱你。”
孟厌原本在崖边摘花,摘了一束,苦于找不到人送。记起姜杌说要去报恩,她便想着把花送给他的恩人。
谁知,一进洞中,便看见姜杌拿着剑滥杀无辜。
再之后,一个凄惨的男子跪到她脚边,不停给她道歉。
三言两语间,孟厌听明白了。这男子瞧着可怜,从前竟想欺负她!
“什么?你欺负过我?!”孟厌丢了花,快步上前抢了姜杌的剑,“好啊好啊。怪不得我看你不顺眼,一脸轻浮样,果真不是好人!”
孟厌拿着剑,狠狠往巫即身上打,边打边骂。
巫即被打得抱头鼠窜,姜杌害怕孟厌下手没轻重,赶忙伸手阻止,“别打了。万一他死了,连累你官位不保。”
“行。”
事关官位,孟厌立马停手。
临走前不解恨,又回头踹了巫即一脚。姜杌拉不住她,只能随她去。
直到走出洞外,孟厌仍骂个不休,“你早说他欺负过我,我便陪你进去打他了。”
姜杌:“这事本就因我而起。”
巫即是扮作他的相貌去欺骗孟厌,总归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孟厌回头看他一眼,见他脸上血污甚重,忙拉着他去河边洗脸,“别弄脏了你的脸,我没得看。”
“你喜欢我的脸,还是我?”
“脸。”
姜杌轻轻笑了几声,捧起水开始认真洗脸。
孟厌蹲在他身边,眉眼间突然担忧起巫即,“姜杌,那个巫即,会不会死啊?”
她努力多年,刚升为七品官,不想再做九品官。
“他一个妖怪,哪有那么容易死?最多废个几百年修为吧。”姜杌洗完脸,起身喊她离开,“走,我们去问问巫九息最后出现在何处。”
笑容徐徐绽开,孟厌伸出一只手,“你扶我起来。”
“孟厌,别勾我了。”
“你个色欲薰心的坏妖,整日胡思乱想。”
孟厌大步离开,回头见姜杌还站在原地,又转身过来牵他。
两人沿着山腰,一步步走上山顶。
巫即已被同族抬回房中,巫悻一看到姜杌,一个箭步冲过来,“姜杌,巫即做错了什么,你竟废他五百年修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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