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疑仙人骂骂咧咧骂完,扭头拉着葛山尾一顿哭诉,“郎君,今日他在,我不好与你洞房。等你去了地府,我们这对苦命鸳鸯,便可再续前缘。”
葛山尾轻轻拂开她的手,拱手道谢,“多谢百花魁救命之恩。”
“郎君,你可以叫奴家,花玉奴。”
有鬼差上前扶走葛山尾去房中歇息。临走前,九疑仙人摸着他的手,一阵悔恨,“早知月浮玉今日在,我该早些下凡,好歹与你先成七八次好事。”
花魄远远看见花桅,泪流满面跑来扶她,“花桅,你活着就好。”
花桅熬了整整一个月,才说出家中银子藏在何处。本来半月前,严洵已经准备将她送去永安镇。可因为去大邺城的妖怪一去不返,严洵疑心她说谎,故而多留了她半月。
在黑漆漆的洞中,她无助绝望地等了两个月,终于等到生机。
姜无雪一见花桅出现,提着剑走到她面前,“一百两。”
“回去给你。”
“现在便给。”
“姜无雪,我身上像是有银子吗?”
“姜无雪,你等她回去给你。”
九疑仙人路过,听见三人的争执,勾唇走向姜无雪,“弟弟,可愿与姐姐去天上逍遥几日?”
姜无雪面色冷下来,手腕一翻,利剑直奔九疑仙人身上去。
花魄吓得大叫,九疑仙人伸出手指夹住剑身,“弟弟这性子,可真烈。”
花桅与姜无雪相识已久,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害怕他被九疑仙人打伤,一瘸一拐上前,“上仙,他并无坏心,你放过他吧。”
“你瞧本仙这位同族,多知趣。”
九疑仙人松手,闪身一瞬移到姜无雪身边。狠狠摸了一把他的脸,知足离去,“走了,回去继续修无情道。”
同族?
花魄与花桅惊讶地看向远处的背影,“你也是怨妖吗?”
“是啊。”
妖界法力最低微的怨妖,修炼千年成仙。
天庭的上仙们对她多有鄙夷,她一日日闭关修炼,一年年四处拜师。
为的便是不给怨妖一族丢脸,更要对得起齐郡人一声声的祈愿,与从未断过的香火。
“百花魁,你在天上,一定要保佑我们。”
第99章 人之恶(一)
姜无雪头回被人欺负,直接闯进房中告状,“妖主,有个坏女人欺负我。”
姜杌面无表情:“你欺负回去。”
姜无雪语气诚恳:“她是神仙,我打不过。”
“那你快回搅乱荒修炼,顺便把两个怨妖带回去。”
“行!”
姜无雪提剑出门,招呼花魄与花桅回大邺城,“你们快走,别耽误我修炼剑术。”
花魄扶起花桅,唉声叹气,“走吧,幸亏他拖住那群妖怪,要不然我此刻已无声无息死在永安镇。”
“小怨妖,每年一百两的上供银子,值吧?”
“嗯,挺值的。”
姜无雪一走,房中人继续商谈去永安镇之事,“据本官所知,为永安镇设下结界的上仙,应是涂吾帝君。”
孟厌深觉这位涂吾帝君糊涂至极,“凡人怎么活,是凡人的事。他闲得慌,把三界所有秘密告知给他们,反倒让他们生了不该有的心。”
并非孟厌诋毁上仙,实因严洵又透露一件事。
这位涂吾帝君为了保护永安镇的百姓,不仅散去修为设结界,还费心教他们如何分辨与猎捕妖怪。
他升仙后,拍拍屁股走人。
永安镇的百姓眼馋长生不老的好处,用他所教之法,在短短几十年间,彻底走上歪门邪路。
他们不知从何时起,学会“夺舍”的邪术。
之后,由沈修荣出面,与利欲熏心的人或妖合谋,设计抓住有钱的妖怪。
修为高者,送去永安镇,成为镇上百姓的“身”,好让他们借尸还魂续命。
修为差者,会做成丹药,卖给权贵。
日子过久了,他们越渐不满足。
如今,每二十年,便要换一具身子。
据严洵所知,这二十年来送去永安镇的妖怪有四十余个。均是百岁以上的妖怪,面貌或俊或美,皆非凡相。
至于严洵为何能夺舍还魂,全因他是沈修荣的得力干将。
永安镇当年的那群百姓,日子过得奢靡,自然需要大把金银。沈修荣多年前找到严洵,收他做弟子,让他在各处为他们赚钱。
严洵从前是镖师,走南闯北见识过不少骗术。骗起妖怪来,当然得心应手。
每年,经他之手送去永安镇的银子,便有万金之多。
沈修荣舍不得他,有意为他留了几具妖怪身子。
月浮玉:“本官已派鬼差回地府,通知阎王大人。由大人出面,让涂吾帝君撤去结界。”
顾一歧适时开口,“永安镇那群人已能分辨神仙,我们该如何潜入?”
孟厌跃跃欲试,“简单。我和姜杌是仙妖情深,崔大人和月大人是神仙相恋。我们四人被地府棒打鸳鸯,跑去永安镇避世。”
顾一歧:“那我呢?”
孟厌绞着手,心虚地看向姜杌,“姜杌,我暂时收顾一歧为跟班,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余下之事,便是收拾包袱前去永安镇,找出那些消失的妖怪。
叩叩――
“进来。”
阿旁与阿防扶着葛山尾进门,“大人,他有几句话想与你们说。”
葛山尾拱手行礼,“听闻几位要去寻妖,我愿帮忙画出所有消失在齐郡的妖怪。”
“你能画出来?”
“能,你们等我五日便好。”
月浮玉点头答应,葛山尾再次开口,“可否让我去看一眼葛山首?”
“可以,他就在隔壁。”
葛山尾扶着门框,一步步走进房中。
与他有着相同面貌的兄长,似活死人一般躺在地上。
葛山首知他为何而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杀他们,是为了保护无辜百姓。”
“万物有灵,他们并未伤人。”葛山尾捂着胸口,坐在葛山首旁边的椅子上,平静地问出口,“你利用他们的善心谋财害命,你不配为人。”
“妖怪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我只是替天行道罢了。”葛山首恬不知耻,一脸不在意,“你去把外面那个雪妖叫来,他答应过我,帮我治伤。”
闻言,葛山尾起身离开。走至门口,看着无人的院外,他低低一笑:“你骗了一群好妖,到头来,被一个恶妖所骗。你说的那个雪妖,心狠手辣,怎会好心帮你治伤?”
“葛山首,他早走了。你的断掌,被他随手扔到山下。”
“我会回家告知爹娘,你的所有恶行。”
葛山尾一出门,有几个被救回的妖怪赶来搀扶他。
一人六妖,慢慢消失在山道上。
月浮玉带走严洵与葛山首,“巫咸的魂魄还在,本官回地府找阎王大人试试,看能否抽走严洵的魂魄。”
天色已晚,鬼差们四散回地府。
孟厌原想跟着一起回去,临走前被姜杌拉住,“孟厌,我有话想对你说。”
“不就是想问我,有没有想你呗。”
“你怎么知道?”
孟厌不言不语,上前牵起他的手下山。
夜阑静,山道远。四野辽阔,他们走得慢吞吞。
“姜杌,我想你。”他的手,极为温热。夜里凉,孟厌握得很紧,“你呢?你想我吗?”
“想。”
“很想。”
他生于冷寂的搅乱荒,若遇受伤,只能回搅乱荒。坐在冰山之上,任由冰雪盖住自己。
彻骨的冷,浸进四肢百骸与每一寸肌肤,直达五脏六腑。冷意会一点点侵蚀意志,他需要时刻不停地逼自己保持清醒。
清醒地看清自己被极寒冰封,清醒地经历生不如死的锥心刺骨。
此番回去,他想着孟厌,往日痛不可言的折磨,这回有了一点甘之如饴之感。
他有了希望。
希望快些疗伤,快些回到她身边。
孟厌支支吾吾,“姜杌,我考考你。以前我想你的时候,我会做什么?”
姜杌费劲想了许久,缓缓给出一个答案,“我们以前没分开过,何来想我之说?”
“你个坏妖,又诋毁我的名声。我白日在奈何桥熬孟婆汤,定会与你分开。”
“孟厌,你失去的是五年的记忆,不是三十年。”姜杌一想起孟厌在轮回司的所作所为,多有数落,“你完完整整熬出来的孟婆汤,我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你笨死了。”孟厌停下,踮起脚尖,勾住他的脖颈,“我会想亲你。”
近在咫尺,气息可闻。
沾染了冬夜冷意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索取她的气息。
姜杌双手环着她的腰,随唇舌间的动作,手不自觉地也在收紧。
山下的烟花炸开,火光流泻而下,映出仍停留在山腰的影子。
他们不舍地分开,不过片刻,又紧紧地相拥。
回客栈的路上,孟厌突然问起姜有梅,“我听姜无雪说,你还养了一个梅妖。这回,怎没带他来?”
姜杌嘴角一抽,“带他来做什么?他那点修为,连怨妖都打不过。”
从搅乱荒出发前,姜有梅蠢蠢欲动,整日背着包袱在他面前晃悠。他没忍住,开口骂了几句。
结果,姜有梅负气出走,说要去外面闯出个名堂才回来。
等他和姜无雪离开大邺城,正巧撞见姜有梅跟在几个小花妖后面,帮她们拿胭脂付银子。
孟厌好奇:“你养的两个妖怪怎么不像你?”
姜杌叹口气,“唉,我聪明一世。偏偏他俩,一个太蠢,一个太狠。”
孟厌倒有不同的见解,“没准你往日也又蠢又狠,是因我这个主子之故,才变好的。”
“你可真会往你脸上贴金。”
“你且说说,是不是吧?”
前面的人笑笑没有回应,孟厌跑过去牵他的手。
吵吵闹闹间,山下灯笼林立,腾空升起的烟花似无数花枝,坠地的一瞬,花瓣飘飘落下。
孟厌带着姜杌在齐郡住了五日,总算等来另外三人。
葛山尾在家中画了五日,临去永安镇前,他托付一个妖怪将画交予他们五人,“葛公子说,他于心有愧,万望诸位能寻回他们。”
整整二十三幅画,细腻入微,栩栩如生。
尤为有心的是,葛山尾在每幅画旁边,甚至小字标注了画中妖怪的显眼特征。
“大人怎么找到葛山尾的?”孟厌拿着画,自叹弗如,“怪不得他能做妖冥使中书令,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这事崔子玉倒是清楚,“我听妖冥使的同僚说,好似是大人去黄泉路找妖怪游魂打听,不少妖怪都推选葛山尾为官。还一再表示,若葛山尾当上妖冥使中书令,他们此后绝不在黄泉路闹事。对了,听闻大人前日已成功忽悠葛山尾,死后入地府为官。”
孟厌竖起大拇指:“咱们大人,骗起人来,一套接着一套。地府的几个大官,我听城隍说,全是大人骗来的。”
譬如五方鬼帝,当年一入地府,便被酆都大帝骗去书房。
彻夜长谈三日后,五方鬼帝痛哭流涕走出书房,口中喃喃着“知己”“伯乐”之类的话。
孟厌与酆都大帝没说过几句话,只知每年三月三朝会那日,所有同僚都恨不得夙兴夜寐,在地府再做五百年的牛马。
另外三人将两人的谈话听在耳中,笑而不语。
月浮玉:“大人昨夜与我说,涂吾帝君不相信永安镇的百姓是不择手段之人。纵使玉帝大人已然下令,他仍不愿撤去结界。”
孟厌听到这句,骂骂咧咧上前,“他糊涂至极,枉为帝君!”
“他不日将升为涂吾大帝,来年代东岳大帝,管理地府。”
“哦,当我没说。”
“不过,”月浮玉看向远处的一辆马车,“昨日大人与后土娘娘将他大骂一顿。他已答应,与我们同去永安镇。若查实此事,他自会撤去结界,再行请罪。”
“那他在哪儿?”
“方才你骂他时,他就在你的身后。”
“……”
涂吾帝君抱着手坐在马车中,见几人坐进车中,语气不悦道:“腾云驾雾飞过去便是,平白耽误本君修炼。”
月浮玉拱手行礼,礼数周全,“《天庭为官手札》第三页第二条,严令禁止众仙在凡间使用法术。涂吾帝君适才用了驭云与布虚二术,当扣三十分,罚没半年俸禄。本官今日会写折子,上报天庭。帝君可有疑问?”
车中陷入沉默,孟厌咬牙憋笑。实在忍不住,便扑进姜杌怀里,肩膀耸动,假装在哭。
涂吾帝君忍气吞声:“无疑!”
第100章 人之恶(二)
去永安镇的路上,崔子玉为五人易容后。月浮玉为涂吾帝君编了一个新身份:孟厌的亲爹,孟半山。
涂吾帝君指着孟厌,“本君没有做七品官的女儿,换一个人。”
姜杌计上心头,看向顾一歧,“那便做二品中书令顾大人的爹,顾半山。”
涂吾帝君淡淡扫了一眼身侧的顾一歧,仍不满意,“不行,他修为平平,不可做本君的儿子。”
“崔大人呢?她虽是五品官,但修为在顾大人之上。”
“本君千年前有一宿敌姓崔,自此甚是厌恶此姓。”
一来二去,整车人算是看明白了。
这涂吾帝君,明摆着是想做月浮玉的亲爹。
月浮玉倒是一脸无所谓,“查案要紧。涂吾帝君从此刻起,便是本官的亲爹,月半山。玉娘,你帮他易容。”
崔子玉应声而动,只花了半个时辰,涂吾帝君着实像换了一个人。与易容后的月浮玉,活脱脱一对亲父子。
行至一半,月浮玉道:“阎王大人已抽走严洵的魂魄。据巫咸说,他被夺走身子的二十年间,有一日清醒,曾偷听到沈修荣无意说漏嘴,提过一句‘修吉’,应是他的弟弟。”
从沈修荣与沈修吉两兄弟的姓名入手顺藤摸瓜。地府查了永安镇几百年来所有的沈姓人,最终找到两家人:沈炎与沈禹两兄弟。
生死簿上,他们两家人本该亡于两百年前。
可翻遍轮回司的卷宗,均无沈家人的投胎记载。
涂吾帝君记得沈家人,“他们两兄弟以打猎为生。本君历劫当日,是他们叫来百姓,助本君成功历劫飞升。他们最是仗义,你们莫因几个宵小之言,便怀疑好人。地府一向纰漏频出,没准是泰媪又忙于熬汤,漏了他们。”
孟厌与他争执,“泰媪大人从未漏下一个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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