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一歧微微挪动,倒向孟厌,手在桌下胡乱地拉扯孟厌的衣袖。
边荇见他耳根红透,更觉心动。
她一边倒酒一边看向涂吾帝君,声音微糯,“多谢牛叔成全荇娘的痴心……”
眼看边荇快到倒进顾一歧怀里,孟厌摔了碗,起身大骂涂吾帝君,“老匹夫,我还在呢。二狗是我明媒正娶的二房,你休想让他娶旁人。阿僖,二狗。哼,我们走!”
顾一歧忙不迭推开边荇,亦步亦趋跟在姜杌身后。
三人踏雪离开,直到坐进房中,顾一歧依然心绪难平,“他到底想做什么!”
姜杌拍拍他的肩膀,挑眉打趣道:“弟弟,我瞧边二小姐挺美的,你不如从了她?给我和桃仙腾腾床榻,好让我们这对有情人厮守终生~”
“滚――”
三人在房中托腮等另外三人回来。
孟厌闲来无事,问起姜杌去天庭一事,“你一个妖怪,为何能去天庭?”
姜杌不动声色,看了一眼沉默的顾一歧,最终选择敷衍,“我当年擅入地府,是为大错。他俩上回带我去天庭,专程找大人认错。”
孟厌咬着手指,“阿旁说你从前是我的跟班,你擅入地府这事,不会连累我扣分吧?”
身边的姑娘仰着头,似明珠般的大眼忽闪忽闪,一脸无辜之色。
姜杌心弦一颤,忽地起了捉弄之心,“擅入地府这事,倒没扣分。但因你好色收我做暖床跟班,犯了天条。大人打算从下月起,每月扣你三分,另罚没所有俸禄。”
他伸出三只手指,“大概要扣三年。”
“啊?岂不是我不仅官位不保,连俸禄都没有?”孟厌乱了心神,“要不我们快些成亲,我与你搬出去,正好不用受罚。”
顾一歧抱着手,心觉两人无聊至极,“他骗你的。”
“你个坏妖,整日骗我!”
戌时中,隔壁房门有了响动。
而后,月浮玉牵着崔子玉入内。看着顾一歧,面露同情,“顾大人,你从了边二小姐吧。”
“不。”
顾一歧难得冷脸,“查案,难道需要牺牲色相?”
月浮玉坐到他身边,将涂吾帝君的计划细细道来,“他打算以修仙为由,骗他们带他去关押妖怪的地室。等你和边二小姐成亲当日,我会让鬼差们潜入,将这十人与他们的帮凶一网打尽。”
孟厌:“他不能先把结界撤了吗?”
月浮玉摇头,“结界一撤,这些人便是有修为的妖怪。稍有不慎,他们会逃之夭夭。”
结界于永安镇,既是保护,亦是束缚。
同样失去法力,他们几人尚会些拳脚功夫。而边家与周家人,在结界中,只会是一无是处的凡人。
孟厌叹气,“顾一歧,我护不住你了。唉,忍忍吧,几日便过去了……”
顾一歧迎风站在窗边,咬牙答应,“行!”
“顾大人真是舍身忘己。”
“姜杌,你再多嘴,我马上去找边二小姐,要她一起嫁你。”
姜杌知趣闭嘴,挨着孟厌坐下,“对了,涂吾帝君说已有巫九息的下落?”
月浮玉微微点头,“昨夜,他们以为涂吾帝君醉酒,在他耳边提起沈修荣手上有一个半仙妖怪,应该是她。今日,涂吾帝君又旁敲侧击问过几句,眼下可以肯定巫九息在沈修荣手中。”
姜杌不解,“沈修荣留着巫九息作甚?巫妖一族,修为极差,巫九息连无雪都打不过。”
月浮玉招手让几人挨近些,“他猜是为了给一个人续命。”
“谁?”
“沈修吉,沈修荣的弟弟。自小缺魂少魄,时常被附身。”
涂吾帝君在永安镇历劫的几十年间,亲眼看着沈修吉长大,心生怜悯。
在一日醉酒后,他无意中泄露,仙人心尖血可治缺魂之症。
他随口一说,以为沈家人不会当真。
谁知,沈家人暗中记下这句。
因不敢抓神仙,只好退而求其次,抓那些即将成仙的妖怪。
巫九息十年前被抓,沈修吉每日一碗心尖血,她便要日日受剜心之痛。
半仙之身,虽能愈合,但剜心的疼痛,几乎永无止境。
姜杌记起巫九息的脸,那般要强的女子,此刻不知在何处过着怎样的苦日子。
“巫九息自一千年前,便不肯变换相貌。”风吹得烛影摇摇晃晃,姜杌与他们说起他认识的巫九息,“她是族长,但巫妖中没几个人服她。为了争一口气,她日夜苦修,期望成为巫妖一族中,第三个成仙之人。”
她没有如前两位同族一般,去找一个恩人相助。
而是选了最苦的一条修仙之道:悟道修行。
巫九息要护着全族,又要管理息阁,为巫妖一族攒身家。
“姜杌,妖与妖,亦有差别。你受搅乱荒灵气滋养化形,而我们,努力千年远不及你的一百年。司幽与我同年化形,而我,却打不过他。”
当年,巫九息求他出手时,满目心酸。
姜杌的面上浮起一丝哀色,孟厌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
隔壁响起惊天动地的呼噜声,月浮玉起身离开,“我们会救出她的。”
是夜,孟厌抱着姜杌,靠在他的胸口,静静听他的心跳动,“姜杌,不管前路如何,我愿意陪你去找巫九息。”
“嗯。”
顾一歧彻夜未眠,一早便坐在窗前发呆。
孟厌牵着姜杌走到他身边,两人于心不忍,试探问道:“顾一歧,要不我们去找月大人再说说?让他换一个法子,引蛇出洞。”
顾一歧望向无人的院外,“月大人已答应我,此事做成,我将升为一品官。”
“一品官?”孟厌一听一品官,双眼冒光,蠢蠢欲动,“不如我去问问边二小姐,是否喜欢女子?若她喜欢,我可以费心勾她爱上我!不瞒你们说,我对付女子极有一套。”
姜杌、顾一歧:“……”
涂吾帝君恰巧路过,双眼通红,眼下一片乌青。
可惜,他只是面上憔悴,开口中气十足,“逆子,大早上还不快去修炼!”
“是,爹。”
顾一歧跑去院中,冒着风雪开始打太极。
姜杌揽着孟厌坐在窗前,不时道几声好,“顾一歧快成一品官了,你却要随我去人间做九品官。孟厌,你后悔吗?”
院中多了一个人,原是一脸无语的月浮玉。
涂吾帝君生怕两人不好好修炼,搬来一把椅子守着,偶尔挥起梅枝催促。
孟厌见月浮玉吃瘪,躲在姜杌怀中偷笑。等笑够了,她仰头吻上他的下颌,“姜杌,我不后悔。”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没早些坦白,后悔没早些娶你。”
“如今,也不迟。”
边荇端来热茶孝敬涂吾帝君,“义父,荇娘一早煮雪烹茶。”
涂吾帝君笑着接过茶,扭头鄙夷地看向孟厌,“桃仙,你瞧瞧边二小姐,再看看你。一个一无是处的小仙,也敢恬不知耻霸占老夫的义子。”
姜杌握着孟厌的手,挠她的手心,小声低语,“他找机会与你吵架,好顺理成章把顾一歧推给边二小姐。”
掌心温热,足以驱赶严寒。孟厌霎时有了底气,“老匹夫,我受够了。二狗,你自己选,是要你爹还是要我?”
顾一歧面上为难,看看涂吾帝君,又瞧瞧孟厌。
最后,他捂住耳朵,大步离开。
孟厌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上蹿下跳大骂,“牛二狗,你个没用的小白脸,我迟早休了你!”
姜杌躲在她身后扶额狂笑,唯恐被边荇瞧出破绽,他努力咬牙憋笑,抱着孟厌的腰为顾一歧求情,“桃仙,弟弟爱你至深,定会选你。”
孟厌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哼,你也是个没用的小白脸!”
啪――
孟厌关上门窗,躺回床上。勾起手指,轻声唤姜杌,“快来陪你主子睡个回笼觉。”
“这就来。”
门外的涂吾帝君,看着紧闭的门窗骂骂咧咧,“你瞧瞧那个无礼的野丫头。”
边荇走到涂吾帝君身后,娴熟地为他捏肩,“桃仙妹妹年轻,自是不知孝顺的道理。义父,您慢慢教她便是。”
“老夫可不敢教她。你根骨不错,老夫更愿意教你。”
“多谢义父……”
第104章 人之恶(六)
顾一歧再回房时,步伐沉重。
随他推门入内,迎风送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
姜杌斜倚在榻上,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再次庆幸自己聪明无双。早在易容当日,他便留了个心眼,偷偷嘱咐崔子玉往他脸上多添了几个印记。
行走江湖,长得太俊或者太美,可不是什么好事。
顾一歧一脸悲痛走到榻上,挥手赶走姜杌,“你俩出去,今日黄昏前,别来烦我。”
姜杌依言照做,推醒孟厌,牵着她去河边赏雪。
路上,孟厌颇有一番看破官场的顿悟,“唉,我如今才想明白,当个小官挺好的。你瞧顾一歧,身为二品官,在地府呼风唤雨。来人间查案,照样身不由己。”
岸边的寒梅压满枝头,似玉如雪。
姜杌随手折了几支梅花送她,“他每月五百两俸禄,你才几两。再者说,他当年能从功曹司一个七品小官升去天庭做四品官,心思与手段皆在普通人之上。边二小姐,不是他的对手。”
“什么!五百两?”
孟厌瞪大眼睛,伸出五根手指,“我每月累死累活才二十两,顾一歧每日看看文书便有五百两?!”
地府众仙的俸禄,因既要分官位,又要分所在的衙门,其中还要细分所做之事。
同衙门的同僚,同样的品阶,皆各有不同。
为防同僚之间无端生攀比之心,故而每个人的俸禄,一直秘而不示人。
孟厌直到今日方知,二品官每月竟有五百两之多。
“你怎么知道?”
“有一年去功曹司帮城隍遮掩烂账,顺手翻开看了几页。”
“你帮城隍遮掩烂账作甚?”
“那笔烂账,你分了十两。”
“呀,姜杌,你真是一个好跟班!”原是为了帮她。孟厌绽开笑容,搂着姜杌的胳膊娇俏撒娇,“我从前没看错你。”
姜杌往她头上别了一朵红梅,双眸似笑非笑盯着她看,“对了,阿旁阿防的俸禄也比你高。”
“他们多少?”
“每月二十五两。”
孟厌咬牙切齿,立誓回地府,便找阿旁阿防算账。
枉她整日请他俩吃喝看戏,原来这俩兄弟的俸禄比她多出不少。
冬日的河岸,纵有暖阳,也冷得打颤。
两人沿着河边来回走了几圈,眼看天色渐晚,姜杌牵着孟厌回去。半道碰上涂吾帝君,身后跟着周家与边家的十个人。
涂吾帝君看见两人,面露嫌弃,拂袖离开。
孟厌半是泄愤半是做戏,对着他的背影大骂:“老匹夫!”
走在最后的边荇路过两人身边,左右望了望,提起顾一歧,“桃仙妹妹,二狗公子今日没和你们一块吗?”
孟厌冷哼一声,“边二小姐,你真是明知故问。”
闻言,边荇眉眼间闪过疑色。
前面的边芸不停在催,边荇施施然离开,边走边自言自语,“诶,他去了何处?”
顾一歧既然离开后没遇到边荇,那他今日为何心事重重?
孟厌与姜杌对视一眼,齐声道:“我们该不会被顾一歧骗了吧?”
两人急匆匆回房,果然见顾一歧安稳靠在架子床上,一旁的炕桌上摆着热茶与茶点。
眼下,他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捏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听见两人进房的脚步声,顾一歧眼皮未抬,兀自饮茶看书,“你们在,我睡不好。今夜,我要搬去与涂吾帝君同住。”
孟厌坐到床前,随手拿起一块茶点塞嘴里,“边家有不少空房,你为何搬去与涂吾帝君住?”
“我若是孤身一人,边二小姐定会乘虚而入。”顾一歧收了书。说到最后,他语带鄙夷,“你们几个靠不住。我的安危,还得靠我自己。”
“顾一歧,听说你每月的俸禄有五百两?”
“说少了,是六百五十两。”
孟厌攥紧拳头,一言不发坐到姜杌身边,“又能娶美人,又能拿俸禄。哼,这些大官,真是讨厌。”
门外有几个丫鬟踏雪行过,嘴里说着边家与周家这十人,近日要辟谷禅修。
孟厌听到这句,与房中两人议论起来,“涂吾帝君到底怎么骗他们的?怎一个个这么听话?”
这十个人好歹也活了两百多年,夺舍这等残忍之事,做了无数次。
照理说,他们应个个心狠手辣,怎会轻易相信涂吾帝君的说辞?
顾一歧翻着书,正好看到张仪戏楚这一段,“放眼三界,涂吾帝君怕是最识人心之人。几千年前,他曾是地府的鬼差。”
“鬼差?”
孟厌来了兴趣,“鬼差变帝君?他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你以为光靠运气便能成仙?”顾一歧抬头看了她一眼,“涂吾帝君尚在地府时,每月绩效均名列榜首。他做了一百年鬼差,又做了三百年功曹书的文书,总算等到升去天庭的机会。在天庭苦熬了近两千年,才下凡历劫,位列星君。”
成功非一朝一夕之事,相比涂吾帝君,顾一歧深觉自己才算孟厌口中的运气之人。
一日又一日的坚持,涂吾帝君见识过的人心鬼蜮,岂是他们能比的?
顾一歧:“三界之中,唯凡人阳寿有尽,以此便会生出贪嗔痴三欲。永安镇当年的百姓有百人,活下来的仅有十余人。明知会死于非命,可他们依然前赴后继行夺舍之法,无外乎想长生不老。妖怪的身子和无尽的金银珠宝得到之后,他们自然想更进一步。神仙的身份,便是他们迫切想得到之物。”
无尽的欲念,催着他们去相信涂吾帝君。
而涂吾帝君随口的几言,随手露的几招,给了他们足够的希望。
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成功抑或失败,都有退路。相信涂吾帝君,于他们而言,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唉,顾一歧,我终于知道你为何能做大官了。”
“你若是勤勉些,也能做大官。”
孟厌默默退回到姜杌身边,“我还是喜欢做小官。”
姜杌轻轻揽过她,“少操心,才活得自在。做小官,挺好的。”
剩下的半句话,他压在心底,未曾言语。
他当年冒险入地府。
或许是活腻了,想寻一个体面的死法。又或许,是真的想寻出酆魂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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