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安镇那群人的记忆中,沈鸢说话柔声细语,时常闷在家中看书。
据说,沈禹最是疼爱沈鸢。
为了给沈鸢留一具好身子夺舍,沈禹不惜得罪所有人,硬抢了一个貌美的妖怪。
换衣袍的两人已出门,另外三人提步跟上去。
赵翠音在家中久等他们未至,只好出门来催。
一出门,撞见他们一行人,连声称叹,“你们五人的相貌,真是难找。”
孟厌傻笑敷衍,上前挽着她的手进门。
院中已堆起火堆,一位清丽的妇人端着酒与他们招呼,后面跟着一个扎着双髻的豆蔻少女。
赵翠音悄悄说:“她是我继母,叫于少淑,旁人喊她于婶。后面那个,是我三妹,叫赵常欢。”
孟厌点头,问起赵招水,“你不是还有一个妹妹吗?”
“那里。”赵翠音白眼一翻,指指堂屋角落低着头的女子,“她早上与常欢吵架,被继母说了几句,便生气了。”
赵翠音与赵招水虽是同母姐妹,但赵翠音讨厌赵招水闷不做声的怪僻性子,背地里常说她的坏话。
孟厌与赵招水,同是家中不受宠的二女儿。
烤火时,见赵招水孤零零坐在角落,她心里难受。
思索片刻,她笑着跑过去拉赵招水的手,“招水,我们讲故事还差一个人,你一起来吧。”
许是从未有人在意过她的感受,赵招水震惊抬头,看向孟厌。
那双孤寂的眸子里,仿佛在此刻当下重新燃起了生机。
她迟疑地点点头,任由孟厌拉着她,坐到火堆旁。
赵翠音见她坐过来,阴阳怪气讥讽几句,便兴高采烈说起镇上的见闻,“听说今年腊祭,巴郡的太守大人也要来。”
赵常欢捧着一本书在看,不时附和姐姐几句。
轮到孟厌时,她顺嘴讲了阿旁阿防哥俩的生前事,“我认识一对双生子,他们自小彼此看不惯。没想到,哥哥最后为了救弟弟,死在土匪的刀下。弟弟为哥哥报仇后,逃跑时坠崖而亡。”
阿旁先入地府,被城隍骗去做拘魂使。
不曾想,第一个拘的魂魄,却是自己的亲弟弟阿防。
赵翠音对这个故事不为所动,催着姜杌讲。
姜杌冷冷发笑,“我有一回,在路上遇到两个人。他们给我一箱银子,说想与我做朋友。你们猜,我和他们结交了吗?”
孟厌跃跃欲试举手,“你定是收了银子,但是没有与他们结交!”
其余几人纷纷摇头。姜杌勾唇一笑,“我抢了他们的银子,又把他们打个半死不活,最后逼他们交出全部家产献给我。”
孟厌哑然失色,举起的手,慢慢尴尬放下,“你真……狠啊。”
因姜杌笑得阴森又可怖,无人再敢说一句话。
顾一歧开口讲了一个笑话,总算将话头岔过去。
轮到赵招水时,她垂着头,缓缓摇头,“我没有故事。”
赵翠音心觉她扫兴,嘴巴张着,作势要骂几句。孟厌见状,伸手拦住赵翠音,“临走前,赵叔让我们早些回去用饭。算算时辰,我们也该走了。”
“行吧。”
赵翠音送他们至院门,孟厌问起赵栝,“翠音,你爹呢?”
“今早去镇上了。”
“我们明日再来找你。”
回赵全根家的路上,月浮玉望着远处的山坳,幽幽道:“我已派鬼差跟踪赵栝。”
离用饭的时辰还早,一行人假借赏雪为由,去了后山。
孟厌自进了赵家村,日夜都在想一件事,“沈家这五人,明明有一大把妖怪的身子可以选,怎会夺舍凡人?”
还是几个相貌平平无奇,家中仅够温饱的凡人。
其余四人未应。此间答案,怕是只有山下,藏在他人身子中的沈家人才知晓。
远处的赵全根大声在喊,几人顺势下山。
孟厌凑近姜杌,“他们有心与你结交,你为何要打他们啊?”
“他们废话太多,我听着心烦。”
“……”
下山路上,孟厌走在最后。
路过一棵大树,有人从树后蹿出,死死拉住她,哀求道:“救救我……”
来人是赵招水,一脸哀容与惊惧之色。
孟厌与崔子玉扶着她去到一处隐蔽的树林,听她讲她的亲爹赵栝与异母妹妹赵常欢的怪异,“常欢七岁后,好似换了一个人。还有爹,他从前很疼我。可是,自从十年前,他去了巴郡回来后,再也回不去了……”
生疏,陌生。
是赵招水,对如今住在她家的亲爹与妹妹的感受。
那些曾经熟悉的人。
有一日,她突然觉得在看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她曾经旁敲侧击试着问过姐姐赵翠音,可赵翠音只当她和季惠娘走得太近,染了疯病。
几人听完她所说,先是安抚道:“常言道,‘有了继母便有继父’。你爹许是过于疼爱你妹妹罢了,你别多想。”
赵招水一再坚持自己的说辞,“还有隔壁的遂生哥哥、赵寅哥哥还有赵和叔,他们也变了不少!”
她口中的几人全是他们猜测的沈家人,他们面面相觑,最后由月浮玉开口,“我们还要在村里留一段时日,不如我们帮你查查?若真是有人冒充,我们便将他扭送官府。”
赵招水一口答应,临走前拉着孟厌的手,不停道谢。
孟厌看她穿得单薄,再想到赵常欢一身厚袄,心里难受得想哭。
嘴巴不够甜的二女儿,夹在聪明的大女儿与亲生的三女儿之间,无人真心疼爱她。
“走吧。”
赵全根在堂屋等了许久才等到几人回来,“你们怎耽搁这么久?”
孟厌笑吟吟坐到椅子上,“山上雪景好看,多瞧了一会儿。”
今日的桌上,赵荣余在,赵遂生却不在。
赵全根见几人盯着空位瞧,特意解释,“别管他,还在坟地种花。”
赵荣余吃饭不老实,一碗饭,洒了一半。赵全根抱着碗唉声叹气,不时大声吼几句。
“赵叔,我来吧。”
孟厌坐到赵荣余身边,接过赵全根手中的碗,“我家里有一个弟弟,全靠我照顾呢。”
赵全根心里发酸,看孟厌手法娴熟,借口有事,去了伙房。
众人看他离开时肩膀耸动,时不时抬手,猜他应是在哭。
比起自己生前那个讨厌鬼弟弟,孟厌深觉赵荣余听话,除了偶尔喜欢大喊大叫,说些有头没尾的话。
快吃完时,赵荣余抓了一把米饭塞在嘴里,傻里傻气地对孟厌说:“我有两个哥哥,一个哥哥飞走了,一个哥哥把我从水里捞起来了。”
语罢,他跳下椅子,张开双臂,绕着桌子一直跑个不休。
姜杌从他的动作中,猜测他应该看到过魂魄离体的画面,“魂魄离体后,似风筝浮在半空,模模糊糊一个人影。”
孟厌拉住奔跑的赵荣余,“哥哥怎么把你从水里捞起来的?”
提起这事,赵荣余眨眨眼睛,开始大喊大叫,“不知道!我不知道!”
在伙房的赵全根听见叫喊声,慌忙跑过来,把赵荣余搂在怀中,“没吓到你们吧?”
几人摇头,孟厌斟酌道:“赵叔,荣余出事时,已逾十岁,怎会莫名其妙落水?”
赵全根一边安抚赵荣余,一边叹惋,“那日我去镇上为遂生买药,一回来,他们说荣余在河边玩水,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孟厌:“谁救他上来的?”
赵全根想了想,说是赵和,“赵栝和于少淑说是赵和,我后来提了两斤肉上门道谢。”
月浮玉与顾一歧摸着下巴深思。从赵荣余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当日救他之人,或许不是赵和,而是赵遂生。
思及此,顾一歧问道:“遂生当日没和荣余一起吗?”
赵全根:“荣余贪玩,遂生和折丹哪看得住他。再者,遂生五岁时曾落水,长大后便怕水得很。”
说话间,赵遂生扛着锄头进来。
他满身风雪,脸上布满泪痕,手被冻得通红。
赵全根心疼他,急忙放下赵荣余,去扶赵遂生进屋,又是一阵苦劝。
冬日的夜,来得极早。
几人陪赵荣余在房中玩了一会儿,等至戌时,顾一歧将赵荣余送回赵遂生的房中。
外间风雪声呼啸,孟厌半夜惊醒,抱着姜杌小声哭泣,“那些野花又想把我困在梦里面。”
姜杌为她倒了杯热水,“我陪着你。”
“嗯。”
孟厌再次睡下,神色稍有缓和。
姜杌抱着骨剑,用剑与法术在房中寻了一圈,依然了无发现。
申时中,孟厌悠悠转醒,拉着姜杌的手撒娇,“姜杌,我饿了,想吃面。”
姜杌白眼一翻,“大晚上,我去何处给你找面?”
孟厌指指伙房的方向,笑容狡黠,“伙房里有面粉,你去做一碗面。”
“行……吧。”姜杌拍拍她的手,大步离去。临出门前,他回头嘱咐道:“这间房有些邪门,你别乱跑。”
“嗯。你快去,记得多加肉。”
“好。”
等姜杌到了伙房,寻遍柜子,也没找到面粉。只能就着剩饭,为孟厌熬一碗热粥。
冬日难生火,他看四下无人,干脆捏诀念咒生起一团火。
火燃得旺,不到一刻钟,姜杌捧着一碗肉香四溢的粥进房,“孟厌,我加了很多肉,你快趁热吃。”
可惜,他热烈的情愫,久久无人回应。
他疑惑抬头,却发现床榻之上,空无一人。
“孟厌!”
第111章 因果劫(六)
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引来赵家所有人。
月浮玉进房时,房间内所有陈设之物,已被人掀翻。
房中多了一个大洞,深不见底。
赵全根哼哼哧哧赶来,被房中情形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
片刻,有一团黑雾从洞中冒出,直奔门边的赵遂生而去。
黑雾现形,双眼猩红,全身红光闪烁的姜杌掐着赵遂生的脖子,一遍又一遍问道:“她在哪儿?!”
赵全根上前想救儿子,反被红光弹开,跌倒在地。
崔子玉一边扶起他,一边回头问姜杌,“孟厌呢?你们到底出了何事?”
“孟厌不见了!”
闻言,月浮玉用传音术叫回守在赵栝家的顾一歧。须臾,顾一歧现身,缓缓摇头,“孟厌没出门。”
姜杌相信顾一歧,他既说未曾看见孟厌出门,那她定还在赵全根家。
赵遂生面色涨红,似认命般,不求饶亦不说话。
月浮玉试探着伸手,拉走姜杌,“你杀了他亦无用,不如让我好好问问。”
“行,我给你们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一到,若你们仍问不出她的下落,我会用我的法子问。”
月浮玉眉心乱跳,“天庭有规定,妖族擅杀凡人,是为大罪。”
姜杌抱着手,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天庭能奈我何?”
崔子玉拉住还欲再说的月浮玉,“玉郎,此地危险重重,先把孟厌找出来。”
事到如今,抓捕沈家人一事,只能被迫提前。
月浮玉叹息一声,“顾大人,吩咐鬼差们抓人吧。”
不到一炷香,睡梦中的赵家村人被鬼差们抓到赵全根家。
疑似沈家人的四人被关在赵全根的房间,其余人被送进月浮玉所在的房间。
月浮玉来来回回问了四个人一个时辰,一无所获。
尤以赵遂生最为平静,从始至终,平静地看着窗外。如活死人一般,除了呼吸声,无人能从他的嘴里听到一声响动。
赵和与赵栝对月浮玉的审问极是不满,“你们到底是何人?我们都是本本分分的百姓,你们凭什么抓我们!”
月浮玉走到他们身边,语气平淡又疲惫,“我们是官府之人。你们犯了何罪,你们二人心中有数。沈禹,你今日去镇上问了一圈,可曾找到沈修荣?”
一瞬的惊慌后,赵栝镇定自若,“什么沈禹?你别吓唬我!你说你是官府之人,证据呢?”
顾一歧恰在此刻进门,喊走月浮玉。
两人边走边说,“姜杌方才把折丹的坟和那处野花地掘地三尺,你猜发现了什么?”
月浮玉看向黑夜中的那团红光,“折丹的尸身?”
顾一歧缓缓点头,“对,折丹的尸身,已成白骨。她被埋在野花下,但她却死在棺材中。”
“你是何意?”
“她是活着时被装进棺材,死后才移到野花地。”
月浮玉心中大骇,顾不得规矩,直接用法术瞬移至坟前。
有几位鬼差举着火把,照亮那口薄薄的杨木棺材。
棺材四周,布满手指抓出的血痕。一道道绝望的指甲痕迹,看得人脊背发凉。
饶是见惯生死的鬼差,在如此黑夜,也不敢多看。
月浮玉走到折丹化为白骨的尸骨前,“能确定她是何时死的吗?”
一个鬼差站出来,“月大人,下官生前是仵作。适才已细细看过,她死于半年前。”
半年前?
赵全根当日看到的女子,或许真是折丹。
她当日走,却至死都未走出赵家村。
月浮玉在坟地转了一圈,猛然发觉不对劲,“姜杌呢?”
崔子玉刚想说他在山坡上,可一回头,哪还有人影,“刚刚有鬼差来与我说,那四个人死活不肯说孟厌在何处。我看姜杌有些生气,便让他去山坡上等着我们便是。”
远处的赵家村,隐约有红光一闪而过。
顾一歧大叫不好,“他回去了!”
守在赵家村的所有鬼差,被去而复返的“月浮玉”叫去坟地帮忙,“这里有本官守着。坟地那边有古怪,你们快去那边。”
鬼差们不疑有他,齐齐往坟地赶。
半道撞见另一个月浮玉,纳闷道:“月大人,你怎么在这儿?”
一行人再回赵家村,一道无形的结界已完全罩住赵全根家的院子。
月浮玉修为最高,捏诀试了几次,结界纹丝不动。还想再试,顾一歧喊住他,“他的修为,远在我们之上,我即刻回地府请阎王大人过来。他若是闹出人命,怕是不好收场……”
顾一歧说完便消失不见,崔子玉与月浮玉只能坐在结界外苦等。
“沈修吉,亲手杀死心上人的滋味,不好受吧。”
了无生机的赵遂生在月浮玉走后不久,等来了姜杌,拿着一束花的姜杌。那束花有白有红有紫,是他今日细心挑选,又亲手摘下,送到折丹坟前的花束,“折丹没有得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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