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儿,后面……”
沈炎与沈禹不敢有任何动作,惊恐地盯着她的身后。
一团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黑雾,此刻完完全全遮住了喋喋不休催促的沈鸢。
“一把斩妖剑,也妄想伤我?”
姜杌冷哼一声,推开沈鸢,坐到椅子上,把玩着骨剑,“她刺了我一剑,我更心烦了。你们这回,得选两个人让我杀。”
这回,沈禹不再犹豫,快速有了决断,“淑娘,翠音。常欢还小,你们去吧。”
赵翠音扑通跪下,“爹,我是你女儿啊。”
沈禹一掌拂开她,桀桀怪笑,“你是赵栝的女儿,不是我的女儿。”
于少淑含泪拉走赵翠音,哭着走向姜杌。
那把骨剑在她们二人的脖颈间游走,伴随着声声哀嚎。
姜杌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声,更觉心烦,“你们俩真傻,刀还在地上呢。他们三个,两个受伤一个手中没武器。二对三,你们还有一线生机。你们求求我,我近来常行好事,没准于心不忍,便好心帮你们捆住另外三人。”
赵翠音率先开口:“你不想动手,我可以动手!”
唯恐于少淑不答应,她赶忙扭头劝道:“继母,我们杀了他们,不会有人知道的。他们推我们送死,真正该死的,是他们才对。”
于少淑素来胆小,握着赵翠音的手不住颤抖,“翠音,我害怕……”
赵翠音也害怕,但相比杀人,她更怕死。
在沈鸢跑向刀之前,她先捡起房中唯一的一把武器,沾着沈修吉鲜血的刀。
冬日,血凝得快。
赵翠音捡起刀时,上面的血迹已然斑驳结块。
房中的形势急转直下,姜杌似笑非笑站在两拨人中间,“骨肉相残,我看着难受。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告诉我地室的入口,我便送你们离开。”
“快点说。阎王的修为,可是在我之上。”
“若你们被地府抓住,哪还有命潇洒。你们造下的罪孽,足够在十八层地狱待满上万年。”
沈家几人被他逼急了,只好看向沈修荣的亲爹沈炎。
沈禹:“大哥,修荣一向听你的话。你快把地室的入口告诉他。”
沈炎抱着受伤流血的手,“折丹差点带走那个妖怪,修荣生气。入口改了后,我问过几次,他不肯说。”
那边的姜杌冷声在催,对面的赵翠音举着刀蠢蠢欲动。
沈禹不顾兄弟间往日的情面,揪着沈炎的衣领大叫,“全怪你的那个倒霉儿子,非要跑来这种穷乡僻壤。”
“当年若不是修吉为你求情,你早被陈权打死了。”沈炎木着一张脸,“还有你那个讨人厌的女儿,整日挑三拣四,浪费了不少好身子。”
姜杌耐着性子听两兄弟争吵,耳边隐约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说:“姜杌,你别冲动。你在天庭,曾答应过大人,不再造杀孽。”
他辨出那个声音,来自他此生最烦的一个人。
“顾一歧,你真的太烦了。”
他不想造杀孽,可他寻遍了赵家村的每一寸土地,仍找不回一个女子。
无助,挫败……
在这个孤零零的夜里,他似乎又回到三年前的搅乱荒。
满目荒芜,无尽白雪。
他每日枯坐在冰山上,挥手毁了一切。可第二日,雪依然在飘。
搅乱荒,没有因他,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
墙角处,OO@@有了动静。
姜杌仰头轻叹,“阎王不愧活了上万年。”
留给他报仇的机会所剩无几,那把骨剑被高高举起。若他挥下,这里的所有人,都将魂飞魄散。
“姜杌!”
在挥剑之前,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话语里夹杂着前所未有的兴奋。
“顾一歧这点修为,还想扮做孟厌骗我。”他嗤笑一声,兀自笑道:“我又不傻,难道听到她的声音,便会冲……”
话还未说完,窗边冒出一个人的脑袋,与两句满含算计的话。
“姜杌,你快帮我算算。”
“我救了十个妖怪,找到五箱金银珠宝。按照查案司的规矩,这回我能加多少分?”
第113章 鸠盘荼(一)
结界正在破裂,姜杌死死盯着一窗之隔的女子,不言不语。
孟厌气急,直接翻窗进来问,“死骗子!你上回自己跟我炫耀,说什么《地府为官手札》,你倒背如流。今日我问你绩效,你怎么不说话了?”
“按照月浮玉定下的规矩,你这算大功,能升为五品官。”姜杌哑着嗓子开口,难受之余,仍不忘打趣她一句,“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此番坏了地府规矩,是为大错。而你是我主子,所有的错,得拿你的功劳去抵。”
“岂不是我累死累活,白忙活一场?”
“算是吧。”
孟厌瘫坐在桌子上,低头自认倒霉,“算了。我看清了,我这辈子注定没有升官发财的命!”
赵翠音见孟厌出现,忙不迭举着刀,走到她面前,“她瞧着没事,你能放我们走了吗?”
孟厌被那把刀吓到后退,一侧身,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赵遂生。想起姜杌说的大错,她惊慌失措,“姜杌,你杀了他吗?”
姜杌回头瞧了一眼,“不是我亲手杀的。”
“那还好。阿旁说,若奉差出了人命,最多扣三分。”
“是我逼赵全根杀的。”
“……”
孟厌忍无可忍锤了他一下,气鼓鼓道:“你逼赵叔杀人做什么?赵遂生反正要去地府受刑,如今平白连累我扣分!”
姜杌伸手抱住她,头轻轻抵着她的肩膀,“我找不到你。”
孟厌离开时,穿得单薄。
在姜杌靠过来后,肩膀处湿润了不少。她大概猜到原因,轻轻回抱住他,“折丹说,她快撑不下去了,只能出此下策附身到我身上,让我去救她。”
折丹的怨气太大。
孟厌虽是仙身,但因缺魂之故,对折丹的附身,实在无能为力。
等去到地室,折丹消失,她才清醒。
一来苦于找不到出口,二来折丹一再说只救一个妖怪,不会耽搁太久。
她想着,姜杌笨手笨脚,让他做个面,少说也得一个时辰。
救个妖怪上去,回来正好立功又吃面。
谁知,等她真救了一个妖怪。她才发现,下面还关着不少妖怪。
那些妖怪被折磨得血肉模糊,她心有不忍,只能挨个救出他们。
一来二去,等她找到出口上来时,只听见姜杌在说话。
“赵翠音,你快出去找子玉。”想起被救出的妖怪,孟厌跳下桌子。一边嘱咐赵翠音,一边拉起姜杌往外跑,“姜杌,我遇见巫九息了,她说愿意把过去镜借给我们!”
巫九息靠在折丹的床边,大口喘着粗气。
有一对男女朝她跑来,他们背着光,她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到两团赤红的人影。等走近了,她莞尔一笑,“姜杌,没想到真是你。”
“巫九息?”
姜杌迟疑地喊出这个名字。只因面前满身血污的女子,和他记忆中的巫妖族长,实在天差地别。
巫九息扒开垂在脸上的头发,好让他看得再清楚些,“是我。对了,那几个沈家人。我听孟姑娘说,他们将被带去地府,我想最后看一眼他们的样子。”
姜杌慢慢点头,“行吧。要我扶你吗?”
“不用。”
女子满是血污的手摸索着床边,缓缓起身,一瘸一拐走向对面的房间。
孟厌挽着姜杌,一个劲懊悔,“唉,我就不该睡在那间房。等会出去,你别说话,我对付阎王大人极有法子。待会儿,你且看我撒泼打滚为你求情,这事没准就过去了!”
“行,听你的。”
两人缠缠绵绵叙旧,直到房中传来一声惊骇的叫声。
姜杌察觉不对,疾步冲进房中,孟厌紧随而来。
面对房中的情形,两人呆愣在原地,“巫九息,你吃了……他们……”
房中坐着的女子扭头,嘴角处全是鲜血,“千年难得一见的恶魂,我吞几个尝尝味道。”
姜杌将孟厌护在身后,“你若是吞下恶魂,便不能成仙。”
巫九息闭目想了想,片刻睁开双目,将尾指上的血,一点一点舔舐干净,“你和你身后的小孟婆待久了,脑子也变笨不少。”
孟厌露出个脑袋,“你怎还骂我啊?枉我费心救你!”
姜杌看着她的一双红目,恍然大悟,“你入魔了。”
雪后放晴的日头,照进房中。
阳光之下,女子的瞳色,红得渗人。有风徐来,费力吹起散在额间的乌发,雪白利齿隐在乌发之后,女子的唇角勾起一抹阴森森的笑意。
在他们的见证下,巫九息伸手抓起沈鸢,埋在她的脖颈间,大口吸吮。
姜杌持剑冲过去,身后的孟厌却突然应声倒地。
骑虎难下,他咬牙回身抱起孟厌往外走。巫九息在后面喊住他,“你若是出去了,她便会死。姜杌,你大可试试。你知道的,我虽修为不如你,但论狠毒,你比不过我。”
姜杌面无表情,“她救了你,你却给她下毒。”
巫九息笑得前仰后俯,“妖怪,哪懂什么叫恩将仇报。她说她认识你,我便顺手给她下了一点毒。放心,她不会死,只要你听我的。”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我吞了恶魂,天庭和地府不会放过我,我要进搅乱荒躲躲。”
姜杌摇摇头,“入魔的妖怪,进不去搅乱荒。”
巫九息吞了四个恶魂,恢复生机,信步走到姜杌身边,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她伸手摸了摸孟厌的脸,“搅乱荒,难道不是你让谁进,便能进吗?”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她抬头,笑吟吟看着姜杌,“结界快破了,她也快没命了。”
“等着。”姜杌放下孟厌,转身走向院外,一把将顾一歧拽进来,“你来帮我作证,这些人不是我杀的,让月浮玉别乱扣孟厌的分。”
顾一歧看着房中四人的尸身,无语道:“反正你得担一半的错。”
巫九息更是鄙夷,“你一个妖怪,惦记她的分做什么。”
“她每月就十分。一旦扣多,她免不得要在我面前念叨个七八日,说我是她升官路上的绊脚石。”
顾一歧闻声看向巫九息,“她干的?”
姜杌:“这事怪我,忘记跟孟厌交代,她性子歹毒,最会使阴招。孟厌一时不察,中了她的毒。我眼下要带她们回搅乱荒,你记得给我作证。”
顾一歧咬牙切齿怒骂,“你把我拽进来,万一她杀了我怎么办?”
姜杌:“你……一个神仙,难道还怕妖怪?”
巫九息懒得听两人闲扯,“姜杌,快点。”
“走!”
三人散作一团黑雾消失不见,结界随之散去。
阎王率鬼差大步踏进房中,愤怒地指着地上的尸身,“谁干的?!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与地府抢魂魄!”
顾一歧:“姜杌说是巫九息。阎王大人,下官瞧巫九息的眼睛泛红,瞧着像是入魔了……”
闻言,阎王近身闻了闻沈鸢脖颈间缠绕的妖气,“的确是入魔了。”
说话间,有一缕魂魄自死去的沈鸢身体中冒出,渐成人形,依稀能辨出是赵招水的模样。
阎王仔细打量后叹了一口气,“唉,只是一魂一魄,不能复生为人。带回地府,送去投胎吧。”
顾一歧后知后觉,“怪不得姜杌手中的孽镜台,照不出一个恶魂。”
他们还以为沈家人手中有什么厉害的法宝,原是留了原主的一魂一魄为他们的恶魂掩护。
既懂夺舍,又懂得留一魂一魄克制孽镜台。
如此看来,沈家人知晓的三界秘密,可能已远超不少神仙。
听见顾一歧提起姜杌,月浮玉深吸一口气,“姜杌和孟厌呢?他们俩闹出大祸,还敢跑!”
顾一歧细细解释,“孟厌身中剧毒,姜杌被巫九息拿孟厌的命胁迫,只能带她们去搅乱荒。”
被孟厌救出的九个妖怪,相互搀扶着走过来作揖道谢,“多谢几位上仙的救命之恩。”
月浮玉吩咐鬼差将九人带去地府,而后扶额走向门外等候的赵家村众人。
赵全根怔怔抱着赵荣余,眼中血泪已留尽。
月浮玉叹息一声,“错在他们,你好好过日子吧。”
“我杀了人。”
“无妨,反正他也活不了。”
对于季惠娘,月浮玉从袖中掏出一粒仙丹递给她,“你吃了吧。”
季惠娘哭闹着不肯接,赵翠音一把夺过仙丹,塞进她口中。
许久后,伴随着一阵冷冽的朔风,季惠娘恢复神识,久久望着自己从前的家,“我生下他那日,无意间听见那对父子说,‘这世上,又多了一个沈家人’。可我嫁的人姓赵,不姓沈。”
小儿子满月后,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她的枕边人,还有她辛苦生下的大儿子,让她觉得陌生。
赵和再也记不得成亲之日的誓言。
赵寅十五岁前,喜欢读书,却在十五岁去过镇上后,放下书本,拿起屠刀。
他们明明是她的亲人,可又不像她的亲人。
她开始害怕,害怕小儿子也会变成陌生人。趁赵和与赵寅某一日离开,她发狠将小儿子扔进水缸中。
赵和回来后,将她绑在柱子上,打了三天三夜,嘴里说着,“杀了我们沈家人,我打死你!”
她终于明白,他们真的不是她的亲人。
赵翠音自嘲一笑,“季婶,你有我傻吗?我娘去世后,我整日讨好我爹,讨好继母。二妹骂我是墙头草,说再也不认我这个姐姐。我一直以为二妹的性子越来越孤僻,是故意与我作对。今日才知,我的亲妹妹,早已换了一个人……”
而她,这个与赵招水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竟然丝毫未曾发觉一丁点不对劲。
巴郡的腊祭就在明日,赵家村的十一人,短短几日,只剩下面前的六人。
离开前,崔子玉靠在月浮玉肩头,“玉郎,我们好似做了错事。”
因他们的出现,赵全根被逼杀人。
他们给赵家村带去残忍的真相,却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教会赵家村剩下的这些人,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阎王原打算直接抹去赵家村这六人的记忆,月浮玉思忖之后,只淡淡应了一句,“人比神仙还坚强。相比盲目的活着,不如在知晓真相后,带着一点希望,努力活下去。”
“走吧,沈修荣还没抓到。”
走了两步,月浮玉越想越气,“等事情了结,你劝孟厌快点和姜杌成亲,然后搬去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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