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吧。”
姜杌没见过折丹,不知她与巫九息之间的情谊为何深厚至此。
一个自私的妖怪,明明已经逃走,却仍义无反顾回去救人。
一个明明是人,却对一个妖怪心生怜悯,甚至为了救她,死于非命。
姜杌与巫九息相识千年,深觉折丹口中的巫九息,与他认识的巫九息,大为不同。
转念一想,巫九息被关了十年,日日受剜心之痛。
折丹,于她来说,是十年暗无天日的地室中,唯一的那道光。为了这束光,她做出任何事,似乎都不足为奇。
月出月落,金乌东升。
在地府等了两日,众人等到一个坏消息:花戚里不见了。
顾一歧:“她不在金陵城的家中吗?”
前去金陵城的鬼差面露惶恐,“回顾大人,下官奉命前去寻花戚里。到了金陵城才知,她在回家后的第四日,离奇消失。下官问了城中的妖冥使及她的同族,他们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孟厌:“难道是沈修荣抓走了她?”
一旁的姜杌摇摇头,“沈修荣逃命都来不及,平白无事抓她做什么?”
而且,他观花戚里修为不错。若非当年一时不察被葛山首欺骗,怎会轻易中圈套,被严洵抓住?
吃一堑长一智,沈修荣再想骗她,可不容易。
几人坐在查案司书房内苦思冥想多时,月浮玉带着一个鬼差前来。一来便道:“从永安镇与赵家村地室救回的所有妖怪,在这几日,全部离奇消失。”
话音刚落,姜杌在一瞬想通了所有事,“巫九息!”
巫九息被沈修荣折磨十年之久,从半仙被迫入魔。
此恨滔天,她定会想尽法子找出沈修荣报仇。
孟厌心觉不对劲,“不对啊,她怎会知晓花戚里的存在?”
姜杌:“她做了几百年的巫妖族长,八面玲珑,左右逢源。若她想打听这些事,多的是法子。我们被她骗了,她当时回招摇山,不是为了取过去镜,而是为了抢在地府之前,派人去打听被沈修荣残害的妖怪。”
那些妖怪与巫九息一样,对沈修荣恨之入骨。自然愿意跟随她,找出沈修荣,亲手报仇。
而他们,失了花戚里,怕是再难找到沈修荣。
无人开口,房中众人陷入无声的沉默。
姜杌来回踱步,忽然想到一个人,“巫九息一心想找到沈修荣报仇。我们既然找不到沈修荣,不如找找巫九息。有一个人,或许她知晓巫九息的行踪。”
“谁?”
“巫悻。”
她们既是一脉相承的同族,又是水火不容的仇敌。
巫悻花了一万两黄金找回巫九息,反被摆了一道。巫九息将过去镜带走,致巫悻此生都不能继承族长之位。
此番,赔了夫人又折兵,巫悻必定对巫九息怀恨在心。
月浮玉听姜杌说完,当即决定前往招摇山,“事不宜迟,我们今日便出发。若让巫九息先找到沈修荣,地府难辞其咎。”
“行。”
他们比谁都明白,沈修荣若是先被巫九息找到,怕是形神俱灭……
前去招摇山的路上,姜杌有意路过搅乱荒,把姜无雪带了出来。
姜无雪抱着剑,冷着脸下山,一来便站到孟厌旁边。
身旁好似多了一座冒着寒意的冰山,孟厌哆哆嗦嗦往姜杌身上靠,“他来做什么?”
姜杌指了指走在前面的三人,“巫九息诡计多端,若我真跟她打起来,我不放心他们三个。无雪虽比不上我,但对付巫九息手下的妖怪,应绰绰有余。对了,要是无雪出手太重,你拦着点。他从前差点入魔,我委实费了一番功夫才救回他。”
孟厌微微回头瞥了一眼姜无雪,无辜地问出声,“我拦他?你真瞧得起我……”
第121章 世间道(二)
招摇镇一如他们当日来时热闹。
只是,往招摇山去的路上,往来的巫妖个个低着头,瑟瑟发抖。
更有甚者,远远看到他们几人的身影,便慌不择路地逃之夭夭。
待走进山中,姜杌抓来一个巫妖询问。才知上回巫九息回来一趟,不仅带走了巫妖一族的所有法宝,还将巫悻与巫怀仁两人打伤。
数千年的修为,一夕尽废。
巫悻这几日已寻死多次,眼下正在山上的宅子中养伤。
姜杌领着一行人寻到宅子,一见到巫悻,开门见山便是一句,“巫九息在何处?”
巫悻躺在床上,随着几人进房,面目逐渐狰狞,语气更是凶狠,“不知道。”
“你与她相争多年,难道未曾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姜杌自顾自坐在床边。见巫悻别过头不说话,他勾唇一笑,开口嘲讽道:“怪不得就算巫妖一众长老为你撑腰,你也争不过她。”
“巫九息下山历劫,尚知道把法宝藏起来,为自己留后路。你倒好,她废了你的修为一走了之,你竟躺在这里等死。”
“巫悻,你真是废物啊。”
床上的巫悻捂住耳朵,双眼流出血泪。
姜杌不觉有错,仍旧喋喋不休在说。孟厌于心不忍,上前拉走姜杌,“算了,她既不知道,我们别逼她了……”
在姜杌起身的一瞬,巫悻突然诡异地笑出声。
而后,她扶着床柱,挣扎着起身。等笑累了,她淡然开口,“可惜啊,她始终不够狠。又要与我们一刀两断,又舍不得那几个曾经对她好的同族。我问过其中一个,巫九息和一群妖怪在南郡渝风镇。”
“多谢。”
月浮玉上前道谢。临走前,姜杌回头劝道:“你们利用了她上千年。你此番遭遇,算是咎由自取。放心,我听巫妖长老之意,他们依然最看重你。”
巫悻不言不语躺回床上,蒙上被子,嚎啕大哭。
走出宅子很久,孟厌还能听到那阵悲痛欲绝的哭声。
她既不同情巫悻,亦不觉得巫九息做得对。
巫悻修为尽废,仍有巫妖长老撑腰。她比巫九息幸运,每日只需修炼,便能得到一切。
她是巫妖一族的希望,也是巫九息痛苦的根源。
巫九息要强,明知长老们利用她为巫悻铺路。为争一口气,她努力千年,终于抢在巫悻之前成仙。
快要走到山下,孟厌回头望了望山头之上的巫妖王座,“他们为什么不去寻她呢……”
十年,整整十年,无一个同族来寻。
巫九息在地室的十年,在绝望的等待中,也许渐渐生出了对巫悻,甚至对巫妖一族的恨意。
冬月,北风呼呼而过。
孟厌叹气一声,快走两步,跑到姜无雪身边打听,“巫九息为何要打伤巫悻与巫怀仁?”
姜无雪面无表情,“不知道。”
孟厌看了一眼身后的姜杌,“她出手伤人,你怎么不拦着点?”
“妖主只让我盯着她,又没让我多管闲事。”似想到什么好事,姜无雪难得露出笑容,语气中难掩兴奋,“对了,她特意派人与我比剑。”
“你赢了?”
“嗯。作为奖赏,我把那个巫妖的内丹吞了。”
“哪个妖怪,这么倒霉?”
“好像就是你方才问的巫怀仁。”
此话一出,孟厌咬着手指,默默退到姜杌身边。
怪不得他们一路走过,那些妖怪全部惊恐万分,原是姜无雪的缘故!
前面的月浮玉回头呼喊几人上前,“南郡渝风镇离此地极远。姜杌,她的话,能信吗?”
姜杌点头,“她巴不得巫九息被地府抓住,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翻身。”
几人商议之后,决定马不停蹄前往南郡渝风镇,一个普通的边陲小镇。
行至半路,顾一歧记起南郡渝风镇,“我上回写结案卷宗时,曾找过赵家村的土地神。若他记得没错,南郡渝风镇,是真正的赵和一家曾经的家乡。土地神多年前,曾亲眼见到赵和的同乡带着家眷来赵家村做客。其中有一个男子,是赵寅的儿时好友,两人长大后,也一直有来往。”
一语落定,所有人遍体生寒。
相仿的年纪与熟悉的人,夺舍后,无人会发觉异常。
这沈修荣,大概早已找到夺舍的人选。
行了三日,一行人赶在腊八前一日,抵达南郡渝风镇。
镇子偏僻,但往来的商人极多。人来人往,倒别有一番热闹。
镇上仅有一家客栈,几人定了三间房。
上楼前,月浮玉趁机向客栈掌柜打听,“掌柜,近来镇上可来了面生的人?领头之人,是个貌美的女子。”
掌柜摇摇头,“你们几位的相貌,才是难得一见。不过,几位为何要问这些?”
闻言,月浮玉扯谎敷衍道:“家中小妹听信外人之言,几月前,留下书信,说是来此经商。家中长辈不放心,托我们来此寻她。”
“原是如此。”掌柜恍然大悟。在细细打量几人后,他走到窗前,笑吟吟指着不远处的牌坊,“前日,王锡与王金两兄弟在山中猎到一头野猪。里正一早打发人来说,明日腊八,会在牌坊前宰猪祭天,全镇的百姓都会去。几位明日可去那处牌坊瞧瞧热闹,没准能找到亲眷。”
月浮玉记下牌坊的方向,拱手道谢。
掌柜离开后,在镇上打听了一圈的顾一歧与姜杌进房,“问过了,赵寅的那个好友,叫赵子良,自小爱读书。六年前,他中举离开。半月前,他回乡祭祖。”
他们找到赵子良时,他满面疑惑。
据他说,他与赵寅已有四年未曾见面,“我中举后回乡,他路过渝风镇,我认出他,与他寒暄过几句。他变了不少,我们只说了几句话,他便推说有事,急匆匆走了。”
儿时一起发奋读书、立誓中举的好友。
再见面时,一个成了臭不可闻的屠户,一个成了春风得意的官员。
赵子良当时看着衣袖上布满血污的赵寅,最终没有喊住他,邀他去家中做客。之后几年,他在官场沉浮,再未见过赵寅,或者收到来自赵家村的书信。
姜杌一口饮尽热茶,定了定心神,“我故意提起沈修吉的死状,他面色如常,神色无异。赵子良,应该没有被夺舍。”
月浮玉双手撑着窗框,迎着冷风沉思许久,“巫九息不远千里,带着那些妖怪来此,沈修荣必定在此处。明日镇上有热闹,我们也去瞧瞧。”
定好明日出发的时辰后,几人四散回房。
孟厌路过顾一歧的房间,房门大开,姜无雪似门神一般,背身站在房中。
许是察觉有人偷看,姜无雪阴恻恻转身,手上的长剑莫名闪着寒光。对视间,孟厌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月大人真是吝啬,怎只定三间房呀。”
姜无雪发觉是她,持剑走上前。
在孟厌面前舞了几个凌厉的剑花后,他一把将房门重重关上。
孟厌对着紧闭的房门,小声骂道:“无礼小妖,每回都吓我。”
姜杌据理力争,“无雪并非想吓你,是跟你闹着玩呢。”
“我骂他,你心疼上了。”孟厌咬着牙,学着姜无雪舞剑的动作在姜杌面前比划,“我也跟你闹着玩,你躲什么?哼,他就是故意吓我。”
姜杌无话可说,扶着生气的孟厌回房,边走边解释,“不知为何,他化形后,便成了如今的模样,下手比我还狠。我努力纠正了一千年,总算让他一门心思,全扑在剑术上。”
一听有故事,孟厌拉着姜杌坐下,“他瞧着不像是听话之人,你怎么纠正他的?”
姜杌笑而不语,等孟厌假装生气,作势要锤他时,他才指着桌上的几支红梅道:“我骗无雪,有梅打算学剑。”
“这么简单?”
“他俩同日化形,相互依存。无雪一听有梅想学剑,立马跑去冰山上苦练剑术。”
孟厌豁然开朗,转念又想到半人高的姜有梅,“他也真够傻的,有梅捏诀都费劲,怎会去学剑?”
姜杌:“此事不用任何人信,只需无雪信。”
孟厌:“小跟班,一天到晚,鬼主意真多。”
渝风镇一到夜里,远处的军营,不时传来几声催人魂的战鼓声。
孟厌辗转反侧睡不着,索性躲到姜杌怀中,与他商量余下的打算,“姜杌,等找到巫九息,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姜杌低声应好,“临走前,我已嘱咐有梅,在山下买一间大宅子与商铺。搅乱荒冷,离大邺城又远,你久待在那里,定会觉得无趣。”
黑暗中,双目相接。
双手穿过男子的脖颈,孟厌俏声应他,“好。”
有人抵着她的额头,蹭了又蹭。
孟厌记起生前的一堆遗憾事,伸出手指,一一说起来,“我生前的那个未婚夫最是小气,连聘礼都舍不得多给。我俩成亲,你得多给我一点聘礼。”
姜杌伸手,从床边的衣袍中掏出一面镜子,“过去镜,你先收着。余下的聘礼,我回搅乱荒清点之后,再全部给你。”
孟厌美滋滋收下过去镜,“你那么多法宝,怎独独随身带着这面镜子?这难道是什么绝世珍宝?”
姜杌:“原打算逼问巫悻不成,便用过去镜换巫九息的下落。谁知巫悻这般不经问,倒帮我省下一件法宝。我打听过了,三界之中,只有过去镜能回到过去。”
今夜反正睡不着,孟厌起身点燃蜡烛,捧着过去镜端详。
瞧了许久,她闷声发问:“怎么用啊?”
姜杌找来狐裘披在她身上,又从百宝袋中掏出一个瓷瓶,“巫即当时留下的巫妖血还在。你把血滴到镜子上,再默念名字与一个日子,拿起镜子一照,便能回到那人的过去。”
原来如此,孟厌小心翼翼拿起镜子。依照姜杌之言,滴妖血,默念名字后照镜。
可巫即的妖血滴了几滴,她仍然好端端坐在房中,“我怎么回不到你的过去?”
姜杌好笑地拿过镜子,“你修为不如我,自然进不去。”
“没用的破镜子!”
孟厌躺回床上生气,正欲喊姜杌,一抬头却看他拿着镜子自言自语。
片刻之后,房中只剩下双眼圆睁的孟厌与一面留在烛台旁的镜子,“小白脸,这般急不可耐,不知要去见谁!”
等了半个时辰,一脸满足的姜杌出现在房中。
“舍得回来了?”
“看了一会儿。舍不得你,便回来了。”
“你去见谁?”
“一个傻子的过去。”
“我的过去有什么好看的?”
“今日回去再看,才发觉你喝醉后,尤为可爱。”
等他说完,孟厌渐渐发觉不对劲,“我入地府后,只喝醉过一次。”
她记得是几年前的一个夏日,阿旁在黄泉路捡到一锭金子。她和另外三人知晓后,闹着让他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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